第3章燔积薪</p>
“郭解功曹！你这是在掠卖五士里的细君，触犯了汉律！”</p>
执掌这座织布宅院的家丞，是赵亭长的长子，经常出入长安，认识弁虎的豪侠郭解，瞪着救走细君的郭解几人，恶人先告状，诬陷郭解掠卖五士里的细君。</p>
“咻！”</p>
“啊！”</p>
一支羽箭飞速射出，正中家丞的喉咙，当场把他钉死在夯土墙上，八石弓的劲力过大，没入夯土墙很深的位置。</p>
卫广中有了一张八石强弓，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没等郭解、莽通、苏建三人扑杀过去，已经射杀了五六名里民。</p>
相隔数十步的距离。</p>
箭箭命中喉咙。</p>
箭术的精准令人惊叹。</p>
“哎呀！”</p>
卫广射杀了所有里民，很快就后悔了：“应该折肢，射中这些里民的掌，只伤不杀，傅籍在五士里的里民，押送到上林狱都能用来换来田地。”</p>
还是上等的美田。</p>
卫广满脸的心疼：“都怪我只想着在姊婿面前夸耀箭术，忘记了里民充作苦力，可以去找桑侍中换来闾里田地的事情。”</p>
“无妨。”</p>
郭解提起两名里民的襦袴，朝着屋子走去，沉声道：“上等美田也好，金饼也罢，全都没有你我兄弟的性命重要，不要舍本逐末，保证性命的安危方是最为紧要的一件事，其他一切都在排在性命的后面。”</p>
织布宅院后门的几具尸体，一一扔进屋子，重新锁上木门。</p>
莽通擅长匿去踪迹，找来耒耜，翻开后门门口的泥土，把沾染了血迹的泥土掩盖。</p>
郭解扫了一眼四周，看不出任何一点经历过厮杀的痕迹，满意的点了点头，跟在引路的细君后面，一起前往槐树宅院。</p>
五士里的外里占地很大，靠近弹室的一隅，种植了成片的槐树，遮挡住东南隅的角落。</p>
从外面看去，只是一片槐树林，一条羊肠路通向里墙的东南角。</p>
夯土路的入口，跪坐在十名伍人，还有数十名里民，正在围在陆博赌钱，周围堆满了粟米、布帛、三铢钱等等钱帛，赌性大的伍人，甚至把二尺剑都压了上去。</p>
郭解心中一凛，朝着四周看了看，无论从哪进入槐树林，都会被伍人和里民看见。</p>
还没等郭解想到一个悄无声息过去的法子。</p>
“让开！”</p>
卫广昂着脑袋，大声叫嚷起来：“郭功曹过去寻找没有傅籍的里民，二三子让开道路，别挡着郭功曹巡视的道路。”</p>
他整天宴飨俳优隶卒，很了解这些底层人的性子。</p>
欺软怕硬。</p>
卫广越是嚣张，里民反而不敢招惹长安官寺的上吏。</p>
如果做事谨慎，一副商量的口气，倒是会引起里民的阻拦。</p>
伍人领头的赵禾瞧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走过来，想要穿过槐树林，走向里墙东南角落的织布宅院。</p>
“傅籍”</p>
赵禾按着二尺剑的剑柄，拦住了道路，皱眉道：“槐树林后面是赵市掾的别野，居住着赵市掾的家眷，我们是在赵市掾门下就食的游侠儿，任何人不能擅自闯过去，官寺的属吏也不行。”</p>
赌钱的喊叫声戛然而止。</p>
一名名伍人和里民，握着二尺剑站了起来，不少人中拿着猎弓。</p>
拦住夯土路，不让任何人过去。</p>
人群的后方，一棵上百年的老槐树挂着铜釜，一名伍人持桴子，随时准备敲响铜釜。</p>
卫广闻言，大怒：“不过是条看门狗，竟敢阻拦官寺的门下功曹！”</p>
郭解冷了脸。</p>
他碰到过这种情况。</p>
一些高档区的物业，把区当成了私人领地，阻拦执法人员的车辆不让进，给执法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p>
某些老赖故意欠钱不还，拿着拖欠工人的工资，整天天酒地，还以吞了工人的血汗钱为荣，到处炫耀，自己又吃了一批人血馒头。</p>
执法人员前往老赖居住的高档区，清查房子里的现金和奢侈品，用来还工人的血汗钱，却遭到高档区的物业阻拦。</p>
这帮子又蠢又坏的物业，仗着信息社会的舆论发达，拿出拍视频。</p>
利用暴力执法的道德绑架，要挟执法人员，拖延了进入区的时间，导致老赖及时转移财产。</p>
赵禾拦住郭解的同时，一名贼头贼脑的里民偷偷溜走，朝着织布宅院的方向跑去。</p>
那名里民跑去告知织布宅院的家丞，官寺的属吏来了，赶紧带着所有妇人离开五士里，躲在一处没有人知道的黄土沟壑。</p>
赵禾一脸的轻蔑，别是区区一个功曹，就算张汤来了也找不到一个人影。</p>
“砰！”</p>
郭解一脚踹在赵禾的肚子上，拽着他的平帻发髻，拖到面前：“你觉得本吏不敢当众打人”</p>
不能暴力执法</p>
不存在的。</p>
汉朝又不是现代，一句暴力执法就能把法院执法人员挡在门口。</p>
“啊！折肢！”</p>
赵禾捂着肚子，惨叫着大声呼喊：“按照汉律，官吏不能随便打人，我还有公士的军爵，折肢更是大罪，你想处以耐刑吗！”</p>
汉律禁止官员仗着权势随便打人：以县官事殴若詈（l）吏，耐。所殴詈有秩以上，及吏以县官事殴詈五大夫以上，皆黥为城旦舂。</p>
意思是，官员无缘无故的打骂吏，判处耐刑，打骂的人是有秩以上的吏，也就是秩俸在百石以上，还有军爵是五大夫以上的人，先黥面，再判处城旦舂。</p>
郭解无故殴打有着公士军爵的赵禾，判处一个耐刑。</p>
“耐”</p>
郭解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嗤笑道：“本吏早就是个判处耐刑的罪吏，哦，不对，本吏已经赎耐，可以继续在官寺担任属吏。”</p>
征辟罪吏担任属吏，是一名长吏在官场上的重大污点。</p>
整个长安，唯独酷吏赵禹不在乎征辟罪吏的污点。</p>
巧了。</p>
赵禹偏偏是郭解的长吏。</p>
“你”</p>
赵禾想起来一件事，郭解为了平阳公主判处了耐刑，憋的他脸色涨红。</p>
一时间不出任何一句话。</p>
“砰！”</p>
郭解穿着白革履的右脚，突然用力，狠狠的踩在赵禾脖子上，狞笑一声道：“二三子都看见了，这人握着二尺剑，意图贼杀县寺的功曹，被本吏当场擒获。”</p>
“噗！”</p>
赵禾的脖子被踩断，吐了一口鲜血，死在了郭解的脚下。</p>
当众杀人！</p>
伍人和里民一片哗然。</p>
郭解居然当众杀死了公士赵禾！</p>
“你你怎敢杀死拥有公士军爵的赵禾。”</p>
“告官！速去告官！把杀人者郭解送去官寺问罪！”</p>
“快快敲响大釜，告知所有的里民，有人试图闯入织布的宅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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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广一直盯着铜釜旁边，持桴子的里民，就在他抬起准备用力敲响铜釜。</p>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从八石弓飞射出去，正中里民的面门，当众射杀了这名里民。“啊！”</p>
里民惨叫了一声，倒在地面，变成了一具尸体。</p>
“咻！”</p>
“啊！”</p>
那名正在溜走的里民，已经走出一百五十步开外，襦袴后背正中一箭，倒在地面变成了第二具尸体。</p>
卫广当众杀了两人。</p>
郭解等人的凶悍。</p>
还有一百五十步开外射杀里民的惊人箭术。</p>
当即震住了在场的数十名伍人和里民，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白革履踩着一具尸体的郭解。</p>
还有持一张八石巨弓的卫广。</p>
数十名伍人和里民噤若寒蝉，两条袴袜腿，不停发抖，几乎瘫倒在地。</p>
“卫缇骑！”</p>
苏建也是心中一惊，急声道：“你不该当众杀人，右内史如果不认这些里民是群盗，你就触犯了斩首弃市的大罪，因为这些庸狗害了你的性命，罪吏用什么来偿还。”</p>
这趟前往五士里，目的是救下妻儿的性命。</p>
倘若害了卫广的性命。</p>
苏建愧疚一辈子也无法偿还。</p>
“无妨。”</p>
卫广伸从箭箙中拿出一支羽箭，递了过去，喜滋滋的道：“你可知姊婿为何不用环首刀砍下领头那人的脑袋，而是一脚踩断他的脖子。”</p>
苏建一脸的困惑。</p>
当他看见羽箭的箭头是石质箭头，不是金铁箭头。</p>
苏建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p>
“互殴！”</p>
卫广看向郭解的眼神，充满了崇敬：“右内史的不承认这些里民是群盗，也要承认双方互殴，姊婿和我没有使用金铁，只会判处一个耐刑。”</p>
苏建骤然扭头看向了郭解，一脸的惊愕。</p>
这乃公的也行</p>
苏建突然想起来一个传闻，一介吏郭解把茂陵令做成了人彘，最后不过是遭受了耐刑。</p>
只要是个识字的人听到这件事，都会知道不可能。</p>
茂陵令是天子陵邑的长吏。</p>
又被做成了凄惨的人彘。</p>
郭解少不了一个斩首弃市的下场。</p>
苏建如今想来，看到眼前的一幕。</p>
多半是真的了！</p>
这这</p>
郭解简直是把汉律玩的样百出！</p>
“拿着麻绳绑住这些里民。”</p>
郭解找来了麻绳，绑住数十名伍人和里民，朝着织布宅院的方向驱赶：“先把这些人关在织布宅院，找到苏建的妻莺，还有儿子苏嘉、苏武，一起赶回阎门，抓住赵佗拖延时间。”</p>
“咣！咣！咣！”</p>
里门附近的弹室门口，突然敲响了大釜，赵亭长找了个前往溷轩的借口，溜出去寻找郭解的踪迹。</p>
赵亭长发现了屋子的尸体，大惊失色，立即跑到弹室门口敲响了大釜。</p>
声音传遍了整个五士里。</p>
到处一片喧嚣赌钱声的里聚，霎时间一静，所有里民扭头看向了里民。</p>
“不好！有群盗！”</p>
“拿起家中的兵刃，赶快去阎门。”</p>
“躲在阎门内，等着举烽过后，附近里聚的豪强带人赶过来。”</p>
郭解先后杀了阳翟原氏、南阳贾子光、南道仇景、柳市万家等等豪强，已经把豪强杀怕了，早就商量了一个对策。</p>
一旦遇到郭解擅自闯入里聚，立即举烽，附近一带所有的豪强都会带人赶过来。</p>
短时间内聚集数千人，别是一个郭解，十个郭解也只有死路一条。</p>
“砰！”</p>
五士里的里民迅速聚集在内里，随着沉重的阎门关闭，里墙上的伍人开始燔积薪。</p>
边塞的报警信号，白天是举烽，晚上是举炬火。</p>
还会用表、烟、鼓进行辅助。</p>
乡里不需要那么麻烦，只需要燔积薪，就能通知附近所有的里聚。</p>
一名名豪强望见五士里的方向，出现了燔积薪，神色一惊，立即敲响大釜，带领持兵刃的族人赶往五士里。</p>
附近的黄土沟壑，扬起了大片的尘土，全是急切赶往五士里的豪强族人。</p>
密密麻麻。</p>
弯弯绕绕的沟壑，到处都是襦袴人影。</p>
“不好！”</p>
赵佗的脸色一凛，盯着跪坐在客室内的虫皇柔，咬牙道：“你不是过来买走粗麻布，是想族诛了东道赵氏！”</p>
“呵！”</p>
虫皇柔拔出二尺剑，站了起来，玉脸冷笑道：“你知道的太晚了，走吧，随我去一趟阎门，命令赵氏族人打开阎门，所有人束就擒，不然，今天就让你变成一具枯骨。”</p>
赵佗知道虫皇柔搏耍剑的本事，整个长安唯有雷被能够挡得住他。</p>
五士里没有人挡得住虫皇柔中的二尺剑。</p>
郭解不再是过去的亭长，有了虫皇柔的利剑，任何豪强的里聚都困不住他。</p>
“你可以杀死翁。”</p>
赵佗跪坐在案几后面，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长安一带的豪强，接连死在郭解上那么多人，你觉得豪强们都是蠢货，没有防备”</p>
他镇定的道：“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有数千人赶过来，谁也跑不了，另外”</p>
赵佗脸上出现一丝狠色：“豪强们早就商议好，只要郭解闯入里聚，妄图族诛了豪强，立即火烧了仓房，让他白来一趟，什么也捞不到。”</p>
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粟米钱帛。</p>
虫皇柔的脸色一变，知道赵佗逼着做出一个抉择。</p>
抓住赵佗。</p>
还是保住仓房。</p>
“砰！”</p>
虫皇柔一脚踢翻了案几，迈步冲出了客室，朝着仓房的方向疾驰过去，赶在仓房被烧以前，堵在闺门口，避免赵氏族人火烧了仓房。</p>
最迟傍晚，义纵就会带着大批贼捕干、狱史赶来。</p>
就看是豪强先到。</p>
还是义纵先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