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乡党</p>
“一、五、十、三十”</p>
餔时（3：30～4：5），郭解一刀斩断了纺织院子的家丞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清点妇人的人数。</p>
郭解踩着家丞的脑袋，问道：“高市苏求盗的妻儿在哪里被你关在哪间屋舍，老实出来，不然，本吏砍掉你的脑袋。”</p>
家丞的掌齐腕断掉，疼得他面容扭曲，另一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堂道：“就就在那间堂啊！”</p>
郭解的白革履沾染了鲜血，浸染成了红色，一脚踹在家丞身上，迈步走向门前开辟了一块菜畦的堂。</p>
“咣当——”</p>
郭解一刀砸开了堂的门锁，日光涌入房间，看见一名妇人抱着婴儿跪坐在秸秆堆上，襦裙背对着门口正在喂奶。</p>
“滚出去！”</p>
一名半大少年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满脸凶狠，像个狼崽子一样，盯着门口的郭解。</p>
苏嘉没有一点畏惧，恶狠狠盯着郭解，随时准备扑过去搏命。</p>
他用命保护着母和弟弟。</p>
“嘉！”</p>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建一脸的欣慰，还是呵斥道：“不得无礼，他就是你最仰慕的弁虎豪侠郭解，没有郭功曹的仗义出，父不可能找到你们。”</p>
“弁虎的郭解！”</p>
“夫君！”</p>
堂传来两声惊呼，苏嘉扔掉木棍，惊喜不已的冲过去，仔细打量着传闻中徒捶死猛虎的郭解豪侠。</p>
莺夫人抱着襁褓中的苏武，扑进了苏建的怀里，刚强的性子，在这一刻坚持不住了，轻声啜泣了起来。</p>
郭解不去打扰苏建一家人的团聚，转身回到院子，卫广、莽通带着一些胆子大的妇人，把所有的里民反绑，牢牢捆住脚。</p>
大半年以来，这些妇人遭受了里民的鞭笞，受尽了屈辱虐待，在几名胆子大的妇人带领下，拿起过去殴打她们的荆条，狠狠的鞭笞在里民身上。</p>
里民发出一声声惨叫。</p>
“啊，别打了！人知道错了！”</p>
“啊，把你们留在五士里织布，全是赵亭长的主意，啊啊啊！”</p>
“贱人，再有一两个时辰，附近里聚的豪强都会带人过来，谁也跑不了，到时打死你！”</p>
苏建带着妻儿回到院子，听到一名里民起了豪强带人过来，脸色一变，急忙抬头看去，瞧见阎门的里墙上冒出滚滚浓烟。</p>
五士里一带的豪强都能看见赵佗燔积薪。</p>
“郭君！”</p>
苏建拔出二尺剑，一脸的狠厉：“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杀进阎门，抓住赵佗、赵亭长、赵市掾三兄弟，少一个人都不行，只有抓住他们三兄弟方能破局。”</p>
这话一出，郭解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p>
郭解、卫广、莽通，再加上苏建，也不过四人。</p>
寥寥数人却要攻打数百里民守卫的阎门，里民还有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以及弓箭的优势。</p>
任谁看来都是送死。</p>
苏建看着是一介皂色帻文吏，却有胆子出四人冲杀阎门的话。</p>
胆略惊人。</p>
郭解突然想起一件事，苏建也不简单，凭借战功一步步获封平陵侯。</p>
“善！”</p>
郭解沉声道：“本吏看见阎门附近的燔积薪，已经知道豪强带人过来，义纵也在赶来的路上，就看谁先一步抵达五士里，不过，你我不能把性命寄托在运气上，涉及生死，必须要亲自去争，放一搏！”</p>
他拎着环首刀走出宅院，突然想起一件事，拔出白革履内侧的一柄短剑，扔给了苏嘉。</p>
郭解笑道：“这些妇人的安危，还有看管里民，全部交给你了，能否守住宅院”</p>
苏建养出来的几个儿子都不简单，二儿子苏武十九年矢志不渝，面对各种威逼利诱就是不做汉奸，不用多。</p>
长子苏嘉因为折断了天子的车辕，被判处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直接拔剑自刎。</p>
“唯！”</p>
苏嘉的神色激动，接住郭解的短剑，掌颤抖了，这可是弁虎豪侠郭解的短剑。</p>
他郑重的道：“放跑了一人，我当即拔剑自刎，以死谢罪！”</p>
苏建听到以死谢罪几个字，虽心疼，却还是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p>
郭解哑然失笑，正想不用动不动就以死谢罪，瞧见苏嘉一脸的坚毅，没有出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前往了阎门。</p>
五士里的里门和阎门，同时关闭，赵佗带着数百名里民聚拢在阎门附近，许以重利，谁能砍下郭解的一块肢体，都不用杀死他，一只或者一只脚都能换走相同重量的金饼。</p>
五士里的风气是好赌成性，数百名里民眼睛放光了，明摆着是一本万利的陆博，赌赢了就能一跃成为十万钱以上的中家。</p>
里民拿着赵佗分给的长矛，瞧着阎门外的郭解，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眼热。</p>
把郭解当成了行走的富贵。</p>
“郭解！”</p>
赵亭长站在外里墙上，中拿着一盏豆形灯，轻蔑道：“柳市万家，还有贾子光等豪强，着实是蠢货，居然亲自带人与你搏杀，活该死在你的中，你瞧一瞧周围堆放了什么！”</p>
外里墙和内里墙的夯土地面，摆放了一个个陶瓵，这些用来盛放豆豉、大酢等酱料的陶罐，散发着一股膏油的味道。</p>
足足二三十个陶瓵，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就能燃起大火。</p>
外里墙和内里墙的墙头，站着许多里民，脚边摆放着很多陶瓵，中抱着一个陶瓵，随时等待赵亭长的命令，把陶瓵扔向郭解几人。</p>
郭解的反应却出乎了赵亭长预料，只能冷着脸不话，没有任何的惊慌。</p>
赵亭长谋划了很久，却没从郭解脸上看到慌乱，心中大怒：“等到我中的灯火，点燃了膏油，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啊！”</p>
“咻！”</p>
一支箭矢飞了出去，正中赵亭长的喉咙，叫嚣着烧死郭解的他，还没扔出中的豆形灯，就被卫广的八石弓射死。</p>
相隔了一百多步。</p>
内里墙的赵佗心中一颤，险些从蒲苇、苘麻秸秆夯筑的厚实土墙掉下去，急忙躲在数名伍人的身后。</p>
数名伍人持榆木做成的粗糙大盾，挡在前面，避免赵佗死在卫广惊人的箭术下。</p>
苏建、莽通两人迅速冲上外里墙，身披红绦扎甲，能够挡住里民的长矛刀剑，可以放心冲锋。</p>
只见两副红绦扎甲溅起一道道火星子。</p>
苏建、莽通两人冲散了里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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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里民从高大的外里墙掉下来，浑身剧痛，躺在地面不停的哀嚎。</p>
剩下的里民扔掉中的长矛刀剑，跪在地面，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反抗的心思。苏建找来麻绳，捆绑已经束就擒的里民。</p>
莽通收起铁椎，掌在细麻绛袍上擦了擦血迹，搬运堆放在外里墙的陶瓵。</p>
一只只陶瓵扔在阎门门口，膏油洒了一地，不少里民心疼坏了，这些都是平帻庶民吃不起的膏油。</p>
郭解找来一个豆形灯，准备火烧阎门：“徭征发过来的妇人，全是附近里聚的乡党，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居然祸害乡里的乡党，没有丝毫信义，二三子护着不忠不义的赵佗，我看五士里应该改名，改成不义里。”</p>
春秋战国时期。</p>
五家为一比，比有长，称比长。</p>
五比为一闾，闾有胥，称闾胥。</p>
四闾为一族，族有师，称族师。</p>
五族为一党，党有正，称党正。</p>
五党为一州，州有长，称州长。</p>
五州为一乡，乡有大夫，称乡大夫。</p>
后人就用乡党代乡里、家乡。</p>
郭解知道现代的陕西喜欢用乡党称呼老乡，不仅不是土话，反倒是秦汉时期的古韵雅言。</p>
一句祸害乡党，起到了攻心作用。</p>
游侠儿纵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也不会祸害乡党，相反还会维护乡党。</p>
不少里民的妻族是附近乡里的里民，早就对于赵佗虐待乡党产生了不满，听到长安的豪侠郭解鄙夷五士里。</p>
这些里民顿时感觉脸上无光，很丢脸，一肚子的牢骚，不想跟着赵佗继续祸害乡党。</p>
传出去太丢脸了。</p>
越是底层的人，越是在乎面子。</p>
穷在乎。</p>
何况，鄙夷五士里的人还是以重信义著称的轵县郭解。</p>
更让不少里民觉得丢人，产生了不的骚动。</p>
赵佗看了一眼引起骚动的里民，嗤笑一声道：“忠义有个屁用，实实在在拿在里的钱帛，买来填饱肚子的粟米，方是最紧要的一件事，如果不是我带着里民织粗布，五士里的里民能过上吃饱肚子的日子笑话，饭都吃不饱，你在这谈忠义！”</p>
自从汉高祖刘邦开始，推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土地税从先秦的什一税，也就是十税一，减少到三十税一。</p>
农户的生活却还是困苦，就在于自耕农很少，大部分是租种公卿豪强的田地。</p>
郭解曾经看过江陵凤凰山0号汉墓出土的郑里廪簿竹简，根据汉简记载的二十五户农民，最多的不过拥有二、三十亩土地，最少的只有八亩。</p>
二、三十亩田地听起来很多，实际上少的可怜，没有化肥的汉代，一亩地的亩产最多二三百斤。</p>
不像后世的一千多斤。</p>
汉代是一年一熟，一年只种一季粮食，一亩地的年产就是二三百斤。</p>
后世是一年两熟，一年种两季粮食，一亩地的年产是两千多斤。</p>
相差了将近十倍。</p>
二、三十亩田地产出的粮食，只是相当于后世的二三亩地。</p>
西汉开国分给农户土地，存在大量自耕农，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僚、豪强、商人等地主通过各种特权或财力拥有大量土地。</p>
地方豪强把田地租给平帻庶民，收取什五地租。</p>
朝廷是三百斤粮食收取十斤的税。</p>
豪强是三百斤粮食收取一百五十斤的租金。</p>
可见地方豪强的心黑，一个个盘踞地方，获得大量田地，压榨郡县的庶民。</p>
这也是西汉推行陵邑制的原因，强行把地方豪强举族迁到天子的陵邑，再次分配土地，留给平帻庶民一口喘息的余地。</p>
赵佗一口一个带着里民赚钱吃饱饭。</p>
还觉得自己有理了。</p>
郭解看不惯这种黑心富人的丑恶嘴脸，喝骂道：“你个贪得无厌的庸狗，张嘴闭嘴就是带着里民吃饱饭，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豪强，用尽各种逼迫段，抢走里民中的田地，怎会吃不饱饭”</p>
他冷着脸道：“地方豪强别是按照朝廷的三十税一收取地租，哪怕是恢复秦代的十税一，底层庶民也能吃饱饭，不用冒着杀头的罪过，跟着你盗铸钱！”</p>
朝廷征收的粮税再低，只有三十分之一，架不住地方豪强在中间剥削。</p>
农户往往要把二分之一，甚至是三分之二的粮食给豪强。</p>
这些豪强比起暴秦还要残暴！</p>
郭解一句话成功转移了阶级矛盾。</p>
五士里的里民像是开了民智，一脸的恍然，看向赵佗的眼神不对劲。</p>
“对呀，不是我命苦，是被豪强害苦了。”</p>
“我祖上分了一百多亩田地，如果只是缴纳朝廷的三十税一，足够吃饱饭，养活全家了。”</p>
“每逢灾年，赵佗就用利息很高的子钱，借给咱们粮食，最后利滚利，只能把田地卖给他。”</p>
“今年更是用织布的借口，直接抢走二三子上仅有的一点土地！”</p>
赵佗看到里民仇恨的目光，怕了，更是不明白郭解的一番话，到底怎么蛊惑了里民。</p>
简直是妖言！</p>
几句话就挑动了人心。</p>
这是赵佗从来没见过的景象。</p>
“住口！”</p>
里吏站了出来，大怒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别忘了家父的许诺，只要拿到郭解的肢体就能换走相同重量的黄金，另外，每人再加一百亩良田，只要杀死郭解，这些东西全是你们的啊！”</p>
他被激怒了，从榆木大盾的后面走出来，大声呼喊，试图稳定里民的人心。</p>
“咻！”</p>
就在里吏冒出头的一瞬间。</p>
卫广的箭术，快准狠，直接命中里吏的喉咙，当场变成一具尸体。</p>
“儿子！”</p>
赵佗眼睁睁看着长子死在面前，老泪：“不！快快去把翁的儿子救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