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0请鞭笞我吧！</p>
“圆华的反应太古怪了。”</p>
镖局的院中，张力士和崔家兄弟听完三人此行的来龙去脉，都皱起了眉头。</p>
“此人嗜财如命，雁过拔毛。他会威逼勒索，我都不奇怪。”</p>
“但是不拿一点好处，主动帮人办事你们确定那人是圆华”</p>
“师父，我们同样觉得古怪。”</p>
李存孝想起对方那谄媚的笑容，倍感不适。</p>
明明只是在寺庙的门口一进一出，结果圆华的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p>
不仅不要好处，甚至还主动拿来名册，帮几人登记，免去了被圆觉发现的风险。</p>
那副热切的态度，好似他面对的不是昔年师弟的晚辈，而是自己的祖宗。</p>
太诡异了。</p>
所以在登记年龄和修为的时候，张月鹭和叶乘霄都是如实填写。</p>
但李存孝留了个心眼，把年龄往大了报，修为往低了。</p>
二十九岁，筋肉圆满。</p>
这个水平，在那群排队的人中，可以排到中上，但又不是最拔尖的那一撮。</p>
不会被人轻视，也不至于太过引人瞩目。</p>
而圆华依然是想都不想就写上去了，就和对叶乘霄、张月鹭一样。</p>
没有摸骨测年龄，也没有派人交测修为。</p>
三人怎么，他就怎么写，一副大开方便之门的样子，把李存孝都整不会了。</p>
前据而后恭，古怪至极。</p>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p>
张力士实在想不出个眉目，只能就此作罢。</p>
只要能参加盂兰盆会，他相信，以李存孝的天赋，必然能震惊四座。</p>
拜入首座门下都不，甚至有可能被那位德正住持看中。</p>
到那时候，以天鼓寺的广博资源，要转修武学，就不再是问题。</p>
而剩下的这些灵草，还是可以赠给德聪首座，看是否能为自己的大弟子求得一枚接续断肢的灵丹。</p>
当师父要端平一碗水，也真不容易。</p>
“好了，离盂兰会还有一个月，各自都去修炼吧。”</p>
“是，师父。”</p>
李存孝回到自己的院，照例指点弟弟和魏河。</p>
前者筋骨还没长开，还只能练习一些粗浅的拳脚。</p>
后者天资却是不差，已经快要气血循环。</p>
秦羽一看要被后来者居上，这段时间也是越发刻苦。</p>
“算了，不管那圆华什么打算，自身强大，便不怕惦记。”</p>
李存孝盘膝而坐，五脏之中，肝木、心火、脾土推动，肺金精气渐渐充盈。</p>
风伯好似监工，吹动大风，使得牛头鬼更加勤恳地耕耘着窍穴，不知疲倦。</p>
下个月上旬，他应该就能炼化肺脏。</p>
如此，只差一脏，便是脏腑圆满！</p>
“德正师侄！”</p>
契此和尚乐呵呵地走到天鼓寺住持的禅房门口，房门应声而开。</p>
屋中，德正烧了一壶热水，准备煮茶。</p>
出家人不吃五荤，即所谓葱、蒜、韭、薤、兴渠。</p>
这些食物气味浓烈，一来是对上师不敬，二来口欲重则心欲重，被认为是影响修行。</p>
因此德正饮茶，里面并不放什么佐料，只是碾碎茶饼，以茶筅击拂，使茶汤细腻，色泽青碧。</p>
“前辈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p>
德正与契此和尚相识多年，知道这个胖大和尚虽然常开笑口，但真正愉快的时候却是极少。</p>
此时对方轻快地拍着肚皮，把布袋垫在屁股下，端起矮桌上的一盏茶汤，神情举止，无不轻松自在。</p>
德正心中不由思忖，莫非宋州城中，真有沧海遗珠还正好被对方找到了</p>
他想到便问，而契此和尚也不隐瞒。</p>
伸出双，八个指头用力朝前压了压。</p>
“八个足足八个魔头在身，心如琉璃，一尘不染。”</p>
“你，这是不是能证得如来的好苗子”</p>
“八个魔头！”</p>
德正闻言也愣住了，嘴里下意识重复了一遍。</p>
“嗯”，契此和尚点了点头。</p>
“一尘不染！”</p>
“嗯”，声音高了一度，胖乎乎的脸上，嘴角上斜。</p>
长久的沉默，禅房里一时只有啜饮茶水的声音。</p>
德正深深地叹了口气。</p>
“前辈啊，您收到好徒弟悄悄带走就是了，何必特意来看我的笑话。”</p>
“如此天骄，我方才差点都要生出贪恨之心了。”</p>
契此和尚呵呵一笑，“明人不做暗事。”</p>
“我一生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此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p>
“再，我的确要收这个徒弟，但却不是立刻收他入门。”</p>
德正闻言，似乎想到什么往事，露出怀念的笑容。</p>
“看来这位师弟，也得要在您下考验一番”</p>
当年德正偶遇契此，后者认为他有慧根、有天分，但是没有收徒。</p>
前前后后，观察了德正一年，期间设下几十个考验，才终于认可。</p>
觉得他“品性尚可”，不会“玷污沙门”，这才引荐他到天鼓寺上一代住持处学习。</p>
只是这么一个推荐的名额，契此和尚都如此一丝不苟。</p>
面对将来可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只怕这严苛程度又要上一个台阶。</p>
“前辈，收徒是您一句话的事，但我还是要劝一句。”</p>
“如今的世事，毕竟与当年不同。”</p>
“天下摇摇欲坠，倾塌就在旦夕之间，时间不等人。”</p>
“您若是真以苍生为念，想要培养真正有大慈悲、大神通的传人，此时正当不拘一格。”</p>
“你的我何尝不清楚”，契此和尚叹了口气。</p>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的沙门中，求神通者众，求佛法者少。</p>
原本是没有佛法，便没有神通。</p>
如今却是没有神通，便无人学佛法。</p>
他对此忧心忡忡，但纵然能移山填海，却无法扭转千万人的心意。</p>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让那晚辈先到你寺中罗汉堂，打磨个一年半载”</p>
德正一时哑然。</p>
他明白契此和尚的打算。对方既然要收徒，自然不可能再让那个后生晚辈去参加盂兰会，被各大首座挑选。</p>
可是直接收为弟子，又怕对方知道自家师父的身份后，一步登天，心态就此膨胀，不利于其心境。</p>
乱世将至，各家各派对于门人弟子的天赋更加看重。</p>
而对于心性，只要是坚韧不拔，有武道之心。</p>
道德上不要欺师灭祖，其他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这种老派的心性考验法子，如今大概也只有眼前的前辈还在用了。</p>
“但是你的也有道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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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辈年仅十九，脏腑大成，这等修为却送去罗汉堂，他怕是会察觉不对。”</p>
“而且他身怀八个魔头，惊世骇俗。若要掩盖，最好是放到一个相对清净，不那么人多眼杂的地方。”</p>
又要能随时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又要清净人少</p>
德正闻言，顿时想到一个合适的去处。</p>
“那不如让他们去德聪师弟的药王院，在丹房做个杂役如何”</p>
“德聪师弟院中人少，其他师兄弟知道他性情，平时也不敢打扰。”</p>
“而且药王院的地位不下于达摩院，常人想进都求告无门。”</p>
“如此，便可推是德聪师弟缺几个杂役，想必那辈也不会因为不能参与盂兰会，而对前辈不满。”</p>
契此和尚闻言，顿时眼睛一亮。</p>
“这个法子好。方才那三个辈，正是要去药王院，如此便顺理成章。”</p>
“正好，还可以让你那师弟，代我传授这分属火行的武学。”</p>
契此和尚烦恼尽去，不由快活地拍打起肚皮。</p>
“前辈的那门武学，倒真是为这辈量身打造。”</p>
德正想到那门精妙武学，感慨之下，不禁口诵佛偈：</p>
“哪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化身莲之上，为父母法。”</p>
“以体内魔头作祭，践踏群魔以为莲座，化生天人夜叉之体。”</p>
“魔头越多越凶戾，其造就的本尊越是殊胜。根基雄厚，越阶而战也是寻常。”</p>
“八大魔头，正合八叶莲华之数，极妙，极妙。”</p>
契此和尚自诩多年修持，心境早已古井不波，闻言却也生出几分春风得意。</p>
“天鼓雷音一脉，居曼荼罗北方，地、水、火、风、空五大之中，对应风大。”</p>
“而我无量寿一脉，居曼荼罗西方，五大中对应火大。”</p>
“那拏天叫哪吒也可，本是北方毗沙门之子，但却不归于风，而归于火。”</p>
“如此，正合先入天鼓寺，再归我门下，转修大威德明王妙法。”</p>
“这般起来，实在是天赐的缘分啊”</p>
正在感慨之中，德正的眉头忽然一挑。</p>
“圆华”</p>
“是我叫他来的”，契此和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p>
指一弹，禅房的门无风自动，圆华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行礼。</p>
德正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p>
圆华聚敛的名声他不是不知，一看这情况他就能猜到，八成是前者搞动作时，被嫉恶如仇的契此和尚抓了个现形。</p>
“名册呢”</p>
契此和尚没有立刻发难，而是先看了三人登记的信息。</p>
“李存孝，年二十九，筋肉圆满好个狡猾的子。”</p>
“张月鹭叶乘霄嗯，天资一般，不过也不好扔在一边。”</p>
“索性将这三人都送进药王院，做个杂役吧师侄，这样安排如何”</p>
“自无不可。”</p>
德正应下，这才看向圆华，板起了脸。</p>
“圆华，都做了哪些丑事，一一交代。”</p>
话语不重，但圆华却没有半分侥幸。</p>
亲眼见到住持对那位前辈的恭敬之后，他哪里还不明白，是生是死，就在眼前。</p>
当下，便把张力士请托不成，李存孝三人欲另寻靠山的事讲了，顺便还将当年圆觉和张力士的旧事一五一十地了。</p>
德正心情慢慢变得复杂。</p>
当年他刚当上住持不久，张力士的事给了他深刻的印象。</p>
圆觉的弟弟魏匀奸淫香客，十恶不赦，若只是阻止恶行，上报戒律院，便是义举。</p>
但是张力士悍然将魏匀斩杀，而事后那位香客及其家人又在魏家的利诱下倒戈。</p>
活着的受害者一个劲为死去的加害者开脱，如此一来，反倒是救人者背上了残杀同门的罪过。</p>
当年的德正还没有勘破玄关，境界与诸位首座相差仿佛，不如今日一言九鼎。</p>
除了德聪坚定地站在身边，其他首座都是和稀泥的态度：</p>
圆觉放纵弟弟白日宣淫，有伤风化，下放县城三年；</p>
张力士初衷正义，但段激烈，开革门墙。</p>
各打五十大板，已经是当时德正能做到的极限。事后魏家想要报复，都被他警告约束。</p>
否则张力士一个脏腑入门的辈，根本没法活着走出宋州城。黑市的捉刀人和杀，可不是吃素的。</p>
如今再度见到张力士的后人，还是一位天赋异禀的青年，德正心中不由五味杂陈。</p>
而契此和尚的反应就纯粹得多。他脸上杀凛然，毫不掩饰。</p>
强大的威压弥漫在禅房之中，圆华甚至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入了十八层地狱。</p>
地狱中，一尊忿怒的明王托举天地，挥洒出一片熔岩火海。</p>
“前辈息怒。”</p>
德正起身，深深一揖。</p>
“我对门人管教无方，让您失望了。”</p>
“你唉”</p>
契此和尚忽觉心中疲惫，种种异象瞬间消失。</p>
连品行得到他认可的德正，都无法让一座天鼓寺清净无尘。</p>
这天下的十方丛林，又该污秽成什么模样</p>
“罢了”，契此和尚并不会就此消沉，转瞬又恢复如常。</p>
“师侄，你才是天鼓寺住持，我要是强行惩戒你的门人，便成了倚仗武力为所欲为的魔头。”</p>
“圆华哼，你好自为之！”</p>
眼见契此和尚要走，德正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p>
怕这位前辈一时激愤，在城中“除魔卫道”，大开杀戒。</p>
“前辈不去看看李存孝吗”</p>
“急什么他迟早要到药王院来，我先去把借来的东西还了。”</p>
契此和尚大步流星，转瞬消失在院子里。</p>
风中，只留下一声声低沉的禅唱：</p>
“未来之世，法欲灭时”</p>
“我四部众，退失善根”</p>
“贫于法财，无心佛宝”</p>
“为衣食故，剃头染衣”</p>
“薄福少智，不知厌足”</p>
“可悲可叹，可恨可怜”</p>
这是大方等无想经中的话语，的是末法之世，沙门倾颓的乱象。</p>
可在圆华口中，这位前辈分明是在自己背离佛法，是披着袈裟的波旬子孙——死期到了！</p>
“住持开恩啊！”</p>
圆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了下去。</p>
“您知道我的，我向来只盘剥大户，从不欺压民。”</p>
“就算贪财，也是为了换取丹药，精进武道”</p>
“住口！你还有脸提”</p>
德正抽出桌上的戒尺，狠狠抽在其脊背之上，后者顿时像浇了滚水的虾子，扭曲起来。</p>
比起契此的抽打，圆华一时竟然觉得住持的教训要温柔许多，巴不得对方打一顿消消气，好从轻发落。</p>
“住持，我辜负了您的教诲，请您鞭笞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