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那是他的时代(万更求月票)</p>
交州越来越近了。</p>
在河道开始结冰的时候,二人越过了长江,走进了山川聚集之地。</p>
清大步走在前方,有着修为和火术在身,越来越冷的天已经无法再影响他,赶路的步伐也随着修为增长愈发迅捷。</p>
虽如此,但二人的行进并未比之前更快,反而比之前更缓慢了。</p>
清的修为一日比一日精进,同时,老周头也变得一日比一日衰弱,也越来越难以动用灵力提速,清每走出一段,便要停下来等着他,如此一来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p>
老周头望着走在前方的少年,拉了拉袖口,遮住那满布臂的褶皱。</p>
时间流逝,大限也越来越近,这些日子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气正在流逝,一生修炼固定在体内的灵性正如流水般剥离。</p>
这一切他并未告诉过清。如今目的地已经不远了,翻过眼前的这座山,大约再走个五百里,便能到交州了。</p>
再走五百里</p>
他眼前突然一,脚步跟着踉跄,赶忙扶住一边的树木才得以站稳。</p>
温热的液体从口鼻中流出,伸一抹,掌心全是灰黑色的浊液。</p>
体生垢秽,头上华萎,是天人五衰之兆。</p>
“老头儿,怎的不走了”少年的声音远远而来。</p>
“走,走。”</p>
老周头一擦掉脸上的污垢,快步跟上:“子,快些走,莫要耽搁了时间。”</p>
七天后,他走不动了。</p>
二人不得不在一处高地上的人家落脚。这里看上去曾经是猎户的歇脚之所,但这年景山里早就没了能吃的活物,于是猎户们也跑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座四面漏风的破茅屋,经过修缮后勉强能住。</p>
“咳咳”</p>
嘶哑的咳嗽声在房间里回荡,老周头蜷缩在茅屋的土炕上,浑身如抖筛般颤抖。</p>
清将摁在他背上,把凝练出的灵力一丝丝输入他体内,让他的痉挛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重归平静,而同时少年的喘息却变得粗重起来。</p>
将最后一丝灵力输出,清从他背上收回来,抬一看,掌心全是灰黑色的粘液。</p>
七天过去,天人五衰的进程一日快过一日,几十年的衰老过程在几天内完成,现在老周头光只是躺在炕上全身就会流出黑水,仿佛他整个人正在从里及外地融化。</p>
“子,莫要作无用功了。”</p>
咳嗽声稍微平息,老周头喃喃开口道:“我这并非伤病,是寿元将尽,单靠外力不过只能管得一时,终是活不成的不要白白耗费你的灵力了。”</p>
清久久地沉默,忽而问道:“那如何才能叫你活”</p>
“天人五衰乃是修士天命,连天骄大能都不可违逆。我本就是为了落叶归根才会回来,便让我顺其自然入坟”</p>
“若我偏要违呢”</p>
老周头愣了一下,目光对上少年的眼眸,那张还有些青涩的脸上尽是果决。</p>
“逆天而行是修行大忌,与天命对抗,落不得好”</p>
“你过修真界以强者为尊,如今你应该听我的。”清打断了他,“现在我不想给你挖坟了。”</p>
在老周头的注视下,清转过身,大步迈出了房门。</p>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除却给老周头输灵力外,他始终奔波在外,不知在做什么。</p>
直到一日日落西沉,夕阳余晖都已黯淡的时候,少年的身姿再度出现在了面前,这一次他中捏着一颗黑色的圆球,在残阳光照下,那圆球隐隐透着红色的火纹。</p>
“固本丹你从哪里弄来的”老周头一眼认出了那东西,错愕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变为震惊,“你自己学会了炼丹这东西得要兽血草才是,你从哪里找的材料”</p>
“离这里十里有个石窝子,里面盘着一窝白额大虫,我把他们都杀了,在石窝里面找到的。”</p>
老周头这才发觉他衣襟上沾着血渍,分不清是兽血还是他自己的血。</p>
如此血液浇灌,的确能养出足以成丹的灵草,但即使这样这仍然能称得上不可思议。</p>
炼丹之术对修士的控制力要求极其苛刻,哪怕是宗门中特派的丹修,往往也需要专人和专门的法器辅助,即使这样仍有不的失败可能。</p>
而眼前这个少年没有法器、没有协作者,连材料都只是从他旧包裹里翻出的配方残卷和零星的素材,居然就这样炼出了一枚丹药</p>
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这简直像是五岁孩童随便砍死了骁将,像是刚认字的稚子首次挥笔便写出了名篇!</p>
“吃下它。”清将那一枚丹药放在他面前,“我方才已亲身试过,药中已没有毒性,确有固本之效。”</p>
“”</p>
老周头定定地望着他,半晌颓然躺了下来。</p>
“天意弄人,真是天意弄人啊,怎么偏偏是我碰上你呢”</p>
他像是在对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若不是碰上这乱世若发现你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大宗大派,你早该拜入名门受人瞩目才是,如今却只能与我委身在这陋室之内”</p>
沉默了一阵,他复又低声道:“子,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南,去交州郁林,找一座被九溪环绕的青山,那是我宗门所在之地。”</p>
“只要你展露你的天赋,长老们断没有不收下你的理由,在他们下,你定然能成为最绝顶的天骄,或许有朝一日这乱世也可在你下终结”</p>
“吃下它。”清的声音重了一分,那声音不像是喂药,却像是要行刑。</p>
老周头看着那张还显青涩的脸,又看看他上的丹,忽然笑出声来。</p>
“呵毕竟还只是孩子。”</p>
他有些无奈似地摇了摇头,接过那枚丹来,将之咽下。</p>
或许是丹药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见证天才风范带来的振奋,接下来的两日他像是缓和了许多,甚至能颤颤巍巍地坐起来,去看窗外的太阳。</p>
可清没有丝毫欣喜,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素材了。</p>
他整天整夜地奔走于山林间,试图找到些可替代之物,可山里能吃的东西早就被饥民吃光,连不能吃的也剩不下了。</p>
又是一天,夕阳西斜。</p>
他推开门的时候,里屋的老周头罕见地坐了起来,半躺在窗边射入的阳光之中。光落在他身上,照出的皮肤如同干裂的大地,似乎连体内的垢秽都已经流尽了。</p>
可此时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明亮。他倚在窗边,直直地看向远方,脸上充满了孩童般的激动。</p>
“子!我方才好像听到雒阳的钟声了!”他兴奋地转过头问,“你听到了么”</p>
清愣神片刻,欲言又止。</p>
他们此时已经抵达荆州边缘,离雒阳至少有数千里开外,这个距离是断听不到城中的钟声的。</p>
“你想要回雒阳了么”半晌他问道。</p>
“回去路太远,不回啦,不回啦”老周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有些东西啊,比起亲眼看到,还是放在心里头更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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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一听这钟声,我就想起了很多事儿,想起来我还没拜入宗门的时候,那时候啊”</p>
话音到这顿了顿。明明身体依旧僵硬衰弱,可是他的神情却奇迹般地活跃起来,仿佛某个久远的灵魂在这具身体上苏醒。“那时候是和帝在位,年号还是永元史书上称呼各年,从来都只有治与乱两种法,唯有永元,配的是一个隆字,永元之隆。”</p>
“那可是个好时候啊,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雒阳城之外,平民百姓舂谷作饭,采葵作羹,顿顿有饭吃,日日有衣穿,逢年过节时还能见上荤腥、吃上油”</p>
清坐在那听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并不做声。</p>
这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他暗暗地想。</p>
顿顿有饭吃,日日有衣穿,哪里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还有和油,他从记事以来连见都未曾见过,居然还想天下人人都有份那得多少土地才养得出这样多的吃食根本是无稽之谈嘛!</p>
他腹诽着,表面上却不出声,只是坐在那,任着老周头。</p>
“再往前在那王莽篡位之前,大汉更是东风入律、安国富民。四海无所不包、四夷无所不惧,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p>
他忽然转头来问:“你知不知道,以前的大汉有多强盛”</p>
清和他对视着,他看到那对混浊的瞳仁中尽是兴奋。上路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颓废的老头流露出这样的热情。</p>
“我听过武帝用了不足0年便荡平了漠北,开拓了西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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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据他在位的时候,下有卫青霍去病两员大将,一个七战七捷,被称为上将之元,一个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创绝世之功。”</p>
“那是大汉最强的时候,但却不是最盛的时候。”</p>
老周头摇了摇头:“武帝之功名垂千古不假,但这一切却是以重赋于民为代价。盛世盛世,盛在太平,盛在民生,比起征讨天下的武帝,文景二帝废肉刑、诏罢天下田租,令大汉子民安居乐业,百业振兴,这才是真正的‘盛’,是我大汉得以天下归心的根本”</p>
“可惜啊,这武也好,文也罢,都回不去啦”</p>
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下梦呓般的喃喃。</p>
“所以才要修仙修仙好啊!修了仙,活的长,什么都可能看到若是你能活上几百年岁,不定又能看到一个太平盛世”</p>
“你啊这下一个盛世会是什么样的呢”</p>
“你该歇一会了。”清。</p>
“不歇,不歇。”老周头慢慢地摆,“好久没这么尽兴地话了,真是久违的畅快子,再陪我聊两句如何”</p>
“聊什么”</p>
“聊什么”老周头倚靠着窗边,似是半梦半醒,“想的太多,这一下还真不完这样,我那灵囊里还有半壶黄酒,你帮我把酒热一下,陪我对饮两杯,怎样”</p>
清没有多言,只是按他的走向屋外,在门前的木架上找到了那个已经有些残破的灵囊。神识探入,里面居然真有一个鼓起的酒囊,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淘来的。</p>
他心念微动,袋口灵光一闪,皮质的酒囊立时具现。</p>
他令酒囊浮在掌上旋转,掌心火光跳动,不多时,袋口便冒出了有些酸涩的热气。</p>
他没有闻过这种味道,初见只觉得刺鼻,再细细去嗅,似乎能闻到一股谷物的清香。</p>
在那所谓的“盛世”中,人人都喝得起这样的东西么他忽然无端地想。</p>
一炷香的功夫,黄酒热好了。没有酒杯,他便取了只土碗装了酒,捧着酒碗踏入屋内。</p>
“老头儿,这酒的味道怎的这样刺鼻这东西是怎么做的”</p>
“老头儿”</p>
呼唤声没有任何回应。老周头斜靠在土炕上,一身垢秽的躯体已然僵冷,大睁的双眼中映着残阳的余晖。</p>
阳光照耀之下,他的瞳仁那么亮,仿佛重又看到了百年前繁华的雒阳城,看到了城墙上飘扬的汉旗,看到了那美不胜收的太平盛世。</p>
他的眼前只有一间残破的茅屋,他的四周尽是被饥民吃光的荒野。</p>
捧着酒碗的僵住了。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着窗外的夕阳慢慢地下沉,直至最后一丝天光消失,铺天盖地的黑夜涌入屋内,灭去了那人眼中最后一丝亮光。</p>
他慢慢低下头,肩胛剧烈地颤抖起来。</p>
“你好歹喝上一口”</p>
一滴水珠落入酒碗,打碎了碗中的人影。</p>
天愈发地黑了,暮色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在大路上,几个裹着包头的农人喘着粗气,奋力将一座雕像从庙里拖拽而出。</p>
“哥,咱真的要烧神仙的像么”</p>
一个身形瘦弱的农人犹豫着发问:“这像在咱们村里呆了一百年了,以往乡亲们年年都要拜他求他赐福。现在就这么当了木柴,是不是有点”</p>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你还管一座像!”</p>
为首的农人厉声呵斥:“神仙又怎么了灾年持续了这么久,也没见他出来显个灵。又不能给人吃饱饭、又不能镇住那些流寇,这样没用的神仙留着作甚不如一把火烧了,还能给人取个暖免得冻死。”</p>
瘦弱农人被他呵得缩了缩脖子,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已经是初冬了,但他们都穿不起新衣,若是没有火堆守着,一行人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p>
他不再话,只是转身去找放在一边的火石。正摸索的当儿,一道亮光突然映入了他眼中。</p>
“火”</p>
他抬头去看,只见半山腰处突然亮起了刺目的火光,烈焰在天幕之下跳跃着,白烟滚滚直冲天际。</p>
还真是巧,怕不也是个烧像作柴的人农人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句,并未多在意地转开了视线。</p>
若是此时向那团火光走近,他便会发觉那不是什么神像,而是一座燃烧的茅草屋。</p>
在那熊熊烈火之前,一身布衣的少年正拿着撕掉的布匹,心翼翼地将面前灰白的骨灰包好。</p>
将布包收入怀中,他转头捧起一边的土碗,将碗里的酒液尽洒向那燃烧的火堆。</p>
哗啦——</p>
烈火颤动,继而再度窜高,席卷的热风吹动他的鬓发与衣摆,吹起飞灰迷了双眼。</p>
他狠狠一抹脸,抓起一边的行囊,布袋中传出金铁的摩擦声。</p>
一只灵囊,一把旧剑,这便是那人穷尽一生留下的全部痕迹。</p>
他将那遗产背在肩头,背对着烈火而行,向着无边无际的大路奔去。</p>
那一年,黄巾军于冀北折戟,苍天垂死,黄天凋亡,病入膏肓的大汉四分五裂。</p>
那一年,中原大疫、大旱、大饥,河内妇食夫,河//南夫食妇,数百万人饿死。</p>
那一年,隐于幕后的超凡风起云涌,群雄在各地举起叛旗,长达四百余载的乱世即将到来。</p>
那一年,一个叫清的少年踏上了漫漫仙途。</p>
p后汉书五行五:“灵帝建宁三年春,河内妇食夫,河//南夫食妇。”</p>
葛剑雄学术著作中国人口发展史推断:永寿三年(5年)左右,东汉人口超6000万。至一百年后的三国末期,人口约为3000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