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他所见之盛世</p>
风从街道间吹过，挂满枯叶的柳条萧索地飞舞，洒下片片泛黄的枝叶。</p>
片片的落叶划过眼前，视野中的场景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秦佳佳低着头，望着聚集在脚下的叶堆，一时无言。</p>
周清的故事讲得很简单，仅仅几分钟便已完，但她知道那话中包含了何等重量的时光。</p>
一个苍天与黄天厮杀的时代，一个名为大汉的王朝，一群挣扎求活的人。</p>
恍惚之间，她忽然感觉这个人变得很远很远，虽他们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可横在他们间的是近2000年的时光。</p>
“那后来怎么样了”</p>
“后来啊”</p>
周清又剪下一片叶子：“我先是沿途找了几个月，辗转找回了雒阳，把他的骨灰洒到了护城河边。那时候有许多起义军进攻，城内外都乱成一团，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p>
“再后来我一路南下，在交州附近找了三百多年，也没有找到他所的那个宗门。以当时修真界乱战的状态，那个宗门想来是早已被毁掉了吧。”</p>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是关于老周头留下的那把剑。</p>
那也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把剑。在他突破金丹后不久，一个元婴为了桩旧仇带人来追杀他，最后被他反杀。只是在交中，那把剑被余波震碎了，他后来回去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回它的碎片。</p>
从那以后他两百多年没有再用剑。</p>
秦佳佳望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有几个瞬间她分明从那话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悲伤，可转眼她又发现话的周清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只是在随口诉一个老友的往事。</p>
最后她只能安静下来，垂头盯视着脚下被水泥砖覆盖的地面，思绪随着方才的那番话远远地飘。</p>
这地下是否也曾埋过几具饿殍也曾吞下过谁的眼泪</p>
“原来修士也会这样”她低声，“我之前还以为，修士都是”</p>
“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p>
周清又剪下一只长满枯叶的枝杈，将上面的败叶剥去。</p>
“世人总会自发地为大能镀上各种光环，认为强者便自有胸怀与远景。”</p>
“但卑劣者并不因强大而变得高尚，狭隘者不会因力量而变得伟大，相反，却有许多最初的纯良之人被力量蒙蔽视众生为蝼蚁，却忘了自己曾经也不过是蝼蚁中的一员。”</p>
最初他也曾向往过那个属于仙的世界，向往那高空之中所能见到的风景，可实际踏入其中，却发觉那不过是又一个人食人的猎场。</p>
胡羯将人充作两脚羊。</p>
南北两朝以众生为食。</p>
隋末内斗血流成河。</p>
尸陀林下白骨成山。</p>
悠悠数百年，未见盛世，未见仙界，只见得狼烟四起、白骨露野。</p>
举目所见，人间无清。</p>
他厌恶这所见所闻的一切，厌恶那虚伪粉饰的仙神，厌恶这个满布祸端的人间。</p>
因而，欲灭祸端，唯有以杀止杀。</p>
他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一个个斩落于地，要踏在他们的尸体上嘲笑他们的孱弱，要将那些粉饰的虚伪统统撕碎任他们坠入泥地。</p>
这便是周凡、是周无清、也是那几百年间他的追求。</p>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的自己也早就已经迷失而不自知了。</p>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仙神。世人口中的仙，也并非是哪个具体的存在，而是人们对于愿景的寄托。当某个存在无限接近于众生之愿景，那么他自然便成了人们眼中的仙。”</p>
“那”秦佳佳望着他，“在你看来，什么是众生之愿景”</p>
是财富是力量是求道亦或是</p>
“是活着。”</p>
周清道：“财富、力量、自身求道、对外求神人们追求这一切的目的，大多只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仅此而已。”</p>
秦佳佳望着脚下的地面，一时无言。</p>
千年的时光，千年的纷争，在每一个时代中，都有无数人在用力地活着。</p>
“是为了活着啊”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p>
最后一根枝条被剪下，周清将那枯枝放置一边，淡淡地笑了笑。</p>
“所以，要好好吃饭。”</p>
两时后，秦佳佳回到了超研所。</p>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办公室内的研究员们仍然在加班加点，场面如同军备竞赛。</p>
在学术领域，成果发表是需要抢的，越热的领域越是如此，而现在那个名为周清的大能的热度无疑是太阳中心，所有人都在围绕他转动。</p>
“他告诉了你这些么。”</p>
谈话室内，坐在椅子上的程晓萌听完了秦佳佳的最后一句报告，连连点着头，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连续滑动，将资料库信息更新。</p>
“也就是，他的起源时间约为东汉末年”</p>
在一边旁听的几名研究员交头接耳，越是思考，脸上的惊异越浓。</p>
“东汉末年入道，还没有宗门传承然后到了南北朝战争时期就已经有元婴巅峰的水平妈的，这什么怪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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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九黎史给的法，大概在唐朝时期他就已经触及化神现存的几个化神有这个水平的么”</p>
“那现在他到底是”</p>
众人长道短议论纷纷。在片片杂声中，程晓萌输入完最后一个字，将平板收入怀中。“这个信息非常关键，后续我会提交给上面的。”</p>
程晓萌伸出，拍了拍秦佳佳的肩膀：“秦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碰上你来我们组真是中彩票了，过两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p>
“就是嘛等过两天，能不能再帮我们超研所给他递个东西”</p>
秦佳佳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递什么”</p>
“一件或许跟他有关的历史物件。”</p>
程晓萌道：“听环卫局那边，那位大能似乎对灵石和钱财这些东西不感冒，但好像对古玩这一类东西有些兴趣，我们想从这方面入给他送点礼。”</p>
“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们查了一下资料库，所里刚好有一件文物，跟一个特殊历史事件有关，而那个事件他也许也曾参与过。”</p>
这句话让秦佳佳稍微集中了点注意力：“什么事件”</p>
“想知道”程晓萌神秘地一笑，“跟我来。”</p>
她领着秦佳佳走出谈话室，重又回到文物复原室。在里侧的真空箱中，一枚薄薄的玉佩正躺在里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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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佩大约有半掌大，刻有云纹状的装饰，雕刻法极其精致，而在玉佩中心，则以楷书写着一个“宴”字。</p>
“这是唐朝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祭祀给仙盟的香火礼之一。”</p>
“现行的史料记载，玄宗晚年喜好宴会。在开元年末的新年，他在长安城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夜宴。”</p>
“在传闻中，那场宴会以城为宴桌，以河为酒杯，凡大唐境内子民，不分贫富贵贱皆可赴宴，客人当中甚至包括修士。”</p>
程晓萌指点在真空箱上，细细讲解。</p>
“当时大唐背后的超凡势力为九黎仙盟。这种玉佩，就是玄宗发给仙盟众人的邀请函，邀请仙盟修士前来赴宴。在当时，像这样的玉佩至少造了数千枚，现在只留下了这一个完整的。”</p>
“那位周清当时还是仙盟客卿周无清，或许也听闻过跟那夜宴相关的事情，不定他会喜欢这玉佩以后如果有会，还得请你帮我们问问他对这东西有没有兴趣，就当是超研所送出的一点心意了。”</p>
秦佳佳俯下身，隔着玻璃注视着那其中的玉佩，细细沉思。</p>
开元二十九年（4年）年末，长安。</p>
城门之下，万千人头攒动，满耳都是熙熙攘攘的嘈杂声。</p>
在门前一条少人的支道边，周无清捏着中的玉佩，细细端详。</p>
那玉佩以云纹装饰，中央写着一个“宴”字。</p>
这是当代人皇李隆基发给仙盟的邀请函，邀请盟中修士前来长安赴宴。</p>
近几十年来，大唐境内民生安定，灵脉平稳少有天灾，外部的突厥等敌也已被镇服，仙盟经历了一段少有的闲散时光。</p>
在这个闲散时期，人皇举办一场宴会，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调剂。盟中不少修士都对此颇有兴味，本着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的想法，他也和友人叶千笙结伴前来。</p>
“人可真多”在他身边的叶千笙低声感叹着。</p>
在人皇的号召下，大唐全境的人都前来了长安赴宴。明明是冬日，但人们摩肩擦踵间已然汗流浃背，拥挤的场面让人怀疑整个国内的人此时是不是都聚集在了这门前。</p>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今天他们都没有穿惯常的道袍，而是换了一身平常的唐装，像平常百姓般混在人群当中。</p>
周无清将玉佩挂至腰侧，抬头望着面前人山人海的长安城门。</p>
六百多年前，大汉境内也有一座叫长安的都城。他并没有去过，只从他人口中听了一些关于那座城的只言片语。</p>
人们那座城中的宫阙与大道乃是天下第一，高祖刘邦在那里祭天、武帝刘彻自那里下诏，城门一开，涌出势如破竹的大汉铁骑，以所向披靡之势横扫四方。</p>
到了如今，大唐的都城也叫作长安，据它的大两个汉代长安都抵不上。光是看着外部的城墙，那宏伟与大气便已扑面而来。</p>
夜宴的钟声响起来了，城墙上的士卒呼喝着给出信号，在木石摩擦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穿过十数步长的门洞，迎面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光。</p>
一颗礼升上夜空，开出绚烂的焰火，照亮整个穹顶。</p>
穹顶之下，金碧辉煌的宫阙屹立在大道尽头，迎面的冬风送来庆典雅乐的韵律，举目望去，满城的车水马龙、火树银。</p>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p>
“果真是空前的大宴。”叶千笙的眉梢欢喜地挑起，转向身边道，“周兄，你看”</p>
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在她身边，周无清不知何时站定在了原地，任着浩浩荡荡的人流从他身边涌过。</p>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定定地望着面前这灿烂辉煌的长安，赤红的灯影与七彩的烟披在他身上，举目四顾皆是璀璨。</p>
那是万家的灯火，是天际的歌声，是满城的生勃勃。</p>
“原来这就是盛世。”叶千笙听到他低低地。</p>
耳畔的乐声像是忽然黯下来了，连人群的喧嚣都一并远去。他不再话，只是望着那焰火满布的天空。</p>
这是开元二十九年的天空。</p>
自东汉永元之隆后，中原在血腥的战乱中等待了六百五十年，终是等来了又一个人间盛世。</p>
一个名为开元的盛世。</p>
叶千笙静静地立在一边，望着那个站在浮光掠影的身影，半晌，她忽然走上前去，一拉住他的袖口。</p>
“走吧，周兄。”她在灯火间浅笑起来，“我们一齐去看看这盛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