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国之将亡释囚为用</p>
似乎是看出了校场中人的疑虑。</p>
校场土台之上,一身甲胄的大汉天子扶剑扬声:</p>
“所有人,稍后派人去帅帐领简牍与笔墨。</p>
“回到各自营盘之后,召集所有识字之人,没有,不够,就跟朕要。</p>
“务必将整座斜水大营所有将士姓名,年龄,统于何人,户籍何在,家人姓名,一个不漏全部记下!</p>
“有什么想对家里的,也一并写下。</p>
“明日日落前全部处理好,将这些简牍按所属都伯、军候、司马、校尉分类做注,全部送到那面金吾纛旓下!”</p>
校场中人尽皆静了下来,原本有些随意懒散的站姿也开始刻意挺拔。</p>
这位所谓的天子,从来没有在军队中施过什么恩,立过什么威。</p>
甚至时不时还从成都传来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耽于玩乐,耽于女色,甚至男色。</p>
所以,除去方才与这位天子在帅帐中有过一聚的那些人外,校场中其他绝大多数将校,尤其都伯、军候这种官,对这位天子是并不信服,且颇有些不屑一顾的。</p>
军人只相信一种东西。</p>
——拳头。</p>
当然,还有利益。</p>
对于这一场由所谓的天子擂鼓召开的校场集议,绝大多数人一开始带着戏谑、无所谓、甚至轻视的态度。</p>
心里想着,不管你什么,就是出来,到时候真打不过,该退还是得退,该逃还是得逃。</p>
然而随着这位天子口中那惊人的抚恤出口,随着这位天子有条不紊的言语与肃穆决然的神情。</p>
他们确实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天子似乎是认真的。</p>
他似乎真想通过那堪称惊人的抚恤,来换取将士的效死。</p>
不然的话,军中本就有籍簿,何须再多此一举重新记录</p>
忽然,只见那座一丈来高的土台上,那位身被甲胄的天子将从配剑上挪开,其后从腰间解下一块被金绶所绑,为锦囊所包的方状物。</p>
解开。</p>
取出。</p>
举之向天。</p>
众将定睛一看。</p>
不是传中的传国玉玺,还能是什么!</p>
“朕今以传国玉玺指天为誓!</p>
“倘不能兑现今日许诺,必教朕国破家亡,子孙无遗!</p>
“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p>
啊</p>
校场众将一个个都惊了魂。</p>
何曾听过天子指天为誓的!</p>
这位天子,就这么想赢,就这么想让这座营盘中的将士为他效死!</p>
他非赢不可</p>
他非发誓不可</p>
他真能给到他口中抚恤</p>
傅佥第一个站出来表态:“臣傅佥愿为陛下效死!”</p>
冯虎紧随其后:“臣冯虎愿为陛下效死!”</p>
柳隐振臂奋发:“臣柳隐愿为陛下效死!”</p>
很快,先前与天子有过一聚之人全部站了出来,震声效死。</p>
人总是有从众心理,当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表态,当考虑到天子所付的代价确实足以让人效死,当被天子持玉玺指天为誓所震惊,原本轻视这位天子,对这位天子有所怀疑鄙夷之人也站了出来。</p>
“臣愿为陛下效死!”</p>
“臣愿为陛下效死!”</p>
不管是不是丞相果然有计破贼,也不管到时候战场上态势究竟如何。</p>
这时候跟着大伙道声效死也掉不了二两肉,喊两声又何妨</p>
别到时候被穿鞋了。</p>
刘禅将玉玺放下,看着这些或真心或假意喊着要为自己效死之人,心里一阵虚脱无奈之感。</p>
换做前世,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这么多军人的面发这狗屁誓言的。</p>
但没法。</p>
穿越了,想赢。</p>
大汉国情又如此。</p>
这些老卒弱卒屯田戍卒之所以没被丞相带走成为主力,而被安排在此处作为疑兵,不是没有原因的。</p>
昭烈那场夷陵大败,让很多人丧失了信心,觉得大汉大概确实要亡。</p>
加上阿斗继位,主少国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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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一个没有丝毫威望可言的天子,面对偌大的魏国想要赢,想要将士效死,除了许以重利,发下重誓,刘禅着实不知还能如何取信于人。</p>
至于能不能兑现自己的许诺,许诺兑现之后,丞相那边的战士会不会不满,田地究竟够不够分,</p>
直系三代不用服徭役纳税会不会影响国力,会不会滋生更多不满,侍官优先选为宿卫,又会不会导致什么兵不堪用之类的。他考虑不了那么多。</p>
他头就这一万八千老弱,能榨出多少力量就榨出多少力量!</p>
这一仗要是赢不了,那就等着亡国!</p>
还想那么多作甚</p>
国之将亡,便是囚犯都要放出来卫国!!!</p>
娘的。</p>
刘禅一阵腹诽。</p>
阿斗你就不能长点心,偶尔跑军营里跟军士们热乎热乎吗!</p>
什么都靠丞相只会害了你!</p>
刘禅缓缓走下土台,努力维持着天子的体面与威严,朝那面金吾纛旓而去,一步一个脚印。</p>
铠甲铿锵作响。</p>
诸将很快跟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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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p>
祁山。</p>
汉军帅帐。</p>
一日夜不曾释甲的魏延疾步掀帐入内,却见到丞相已经趴在几案上睡着了。</p>
他张了张嘴想喊醒丞相,但终于还是忍住,心翼翼走到旁边一席坐下。</p>
然而铠甲撞击之声还是把丞相吵醒。</p>
丞相缓缓直起腰身,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文长何事”</p>
魏延犹豫片刻,最后疾步走到丞相身前瓮声恳求道:</p>
“丞相,可否再多给我半日时间!</p>
“若今日日落之时祁山仍不能克,我们便连夜退军!”</p>
魏延一夜都在担心,害怕中午仍旧不能功成,到时候丞相一拔寨,就真的要走了。</p>
丞相摇了摇头:</p>
“不行,朝令不可夕改,了日中便是日中。</p>
“北面斥候来报,从上邽派来祁山查探消息的觇骑不绝于道路,继续迁延下去,等魏军衔尾直追,我们就很难安然撤退了。”</p>
“丞相!”魏延脸上呈现出近乎恳求的神情,如此声色,在这位眼高于顶,矜功自伐到让群臣尽皆避之的大将身上实属罕见。</p>
丞相长叹了一气,依旧摇头。</p>
“嗨呀!”魏延急得直跺脚,最后一咬牙一狠心,“既然如此,等天一亮我就带人强攻!我倒看他是降是死!”</p>
言罢,来也匆匆的魏延一脸愤懑地离开帅帐,去也匆匆。</p>
丞相再次揉了揉额头,其后提笔蘸了点墨,继续批注文书。</p>
批了一会儿,他一脸无奈地放下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阿斗亲写的那份帛书,展开,在昏黄的油灯下看了又看。</p>
上面洇开多处的墨迹,让他想到了当年写出师表时的临表涕零。</p>
跟这封帛书一样,那封出师表上面字迹也洇开了许多处。</p>
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写下那封出师表的</p>
阿斗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帛书的他想。</p>
忽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听得他直接回过了神。</p>
他惊疑地起身离席,朝帐门急趋而去,掀开帐帘。</p>
只见火光之中,刚刚愤懑离去的魏延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向他走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已是兴奋得连连跳脚的将士与相府僚属。</p>
“丞相!”魏延里提着高刚的脑袋,振奋之情溢于言表。</p>
祁山堡守卒刚刚杀了守将高刚,出堡献降了。</p>
他昨日那番一日不降杀五百,两日不降杀一千的狠话,终于还是起作用了!</p>
他娘的,北伐受阻以来,总算痛快一次了!</p>
“好!好!好!”丞相看着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好半晌,缓过神之后一时拊掌大赞,愁苦了许多时日的老脸总算呈现出了一些人色。</p>
“文伟(费祎),你立刻派人去南围找子远(吴懿),命他速速收降堡中守卒,打散在各部!</p>
“文长你速去点六千人马,去找伟度(主簿胡济)调拨粮草,命伯恭(张翼)与你一同进堡!</p>
“孙德(李福),你速命军士生火造饭,饱食之后速速南撤!”</p>
“唯!”</p>
“唯!”</p>
众皆大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