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最后一战</p>
“中监军，陈仓来援那几万魏寇未去进攻我渭北营屯，而是如郿坞魏寇一般往荒野开路去了！”</p>
一员负责侦查的虎骑回到岐山附近的营地禀报消息。</p>
“这是何意”魏兴从草垛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向南方远眺，然而望不见渭水。</p>
要能望见，也无须派斥候了。</p>
他们如今所处之地，是一片东西近百里，南北宽二三十里的塬台，叫作周塬，乃周朝祖地。</p>
因渭水在塬台下的洼地流淌，在此处望不见，只能望见渭水南岸高耸的五丈塬。</p>
很快，关兴、魏兴、杨条率十余骑勒马向北，上到岐山山腰远眺。</p>
果然望见塬底洼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向北缓缓压进，而他们身后赫然已清理出了几里黄土路。</p>
“他们这是做甚”杨条皱起眉头，疑惑不解。</p>
魏兴叉腰望着，也一脸疑惑，片刻后却是干脆道：“管他做甚，不影响咱干大事便成。”</p>
杨条闻言思索数息，徐徐点头，然而望了半晌后却是再度疑惑起来：</p>
“看起来似乎是魏狗不愿与陛下渭北人马纠缠，可若他们果真人多势众，不论如何也该先去试探下营寨虚实吧”</p>
几万人马不去试探虚实，反而选择开路，为何</p>
魏兴顿时将目光望向杨条，其后恍然大悟：</p>
“你是，魏寇看起来有四五万人，实际上并没有，或者绝大部分都是民夫辅卒”</p>
听关兴，先前大汉夺取街亭便是以两万民夫大张旗鼓，伪装成了大汉部曲。</p>
关兴思索着道：</p>
“魏寇如此行事，或是不愿浪费兵力与大汉动，保留实力围陈仓，上陇山。</p>
“又或是想吸引大汉主动出击以逸待劳。</p>
“还有可能是兵力根本不够。</p>
“但更有可能是魏寇想把这一万汉军留在渭北”</p>
闻言此处，魏兴瞬间扭头看向身侧扶剑而立的关兴。</p>
刚想问话，却见关兴鹰隼般的目光骤然朝西南陈仓望去，似是惊怒交加而瞳孔大张：“不好，恐怕张郃欲直取五丈塬！”</p>
“什么！”魏兴先是如遭雷击般头皮一麻，紧接着目光也死死望着陈仓方向。</p>
杨条也已是惊愕万分：</p>
“不好！</p>
“我等皆以为张郃一旦下陇，待知晓我关中大军虚实后，便会重回陇山救援，却是忽略了，他还有可能直取五丈塬！”</p>
关兴皱着眉恍惚点头：</p>
“张郃人马四五万，分兵数千与郿坞方向的魏军牵扯住渭北主力。</p>
“再分兵一万将赵帅堵在陈仓。</p>
“最后仍有两三万人马，可直接沿渭水南岸向东进军五丈塬！”</p>
“此举岂不冒险”魏兴皱眉。</p>
杨条也是颔首：“渭水上游已无船只，张郃引兵自渭水南岸深入一百余里，就不怕粮草断绝彼处可没有官道。”</p>
从大散关到五丈塬百里之遥。</p>
且这一百里的前五十里，自古以来就荒无人烟，并无官道。</p>
“郿坞不是有粮船”关兴道。</p>
“张郃若能率两三万人马突袭至五丈塬”到此处，关兴先是顿住思索，旋即再次一惊。</p>
“不好，若张郃果真打算自渭南进军奇袭，怕是会遣人强拆浮桥！”</p>
“强拆浮桥”杨条不解，“魏狗既无舟船，如何能强拆浮桥”</p>
关兴已是心焦，五指紧捏剑柄急切言道：“羌王，这便是兵法所谓出其不意了！</p>
“你我皆知晓魏寇并无舟船，陛下与董侍中、邓扬武何尝不是是故必然全无预备！</p>
“而彼处渭水湍急，他若多造木筏舟满载点火之物，大军无备，浮桥瞬息便燃，绝无可救之理！”</p>
杨条与魏兴皆是愕然大骇。</p>
到了此刻，便是魏兴也明白魏寇到底想做什么了：</p>
“若浮桥被毁，自渭南奇袭的魏寇虽未必能成功登塬，断绝五丈塬与塬下守军的联系却并不难。</p>
“如此，渭水中洲与渭北的主力便要断粮。</p>
“而郿坞的魏寇，却可直接将粮食运至渭水南岸，接应张郃这两三万大军。”</p>
若果真让张郃烧毁浮桥，则此计简直是天衣无缝，看似孤军深入风险极大，实际几乎没有风险。</p>
大汉舟船也不多，据斥候回报，更是大多留在渭水南岸，浮桥上游。</p>
一旦真有火船顺流而下，这些船只怕也不能幸免。</p>
“张郃欲行此策应要夜袭，一夜如何能奔袭百里，就算能，如何还能保有战力”杨条想到了什么。</p>
“无须奔袭百里。”魏兴道。</p>
“自散关至五丈塬这百里，五丈塬只能望见一半。</p>
“而魏寇布在渭水南岸的几百轻骑，昨日驱逐陛下斥候时便已将彼处占据。</p>
“所以他们可从五丈塬五十里外组织夜袭。</p>
“夜里视线不佳，一路寻找遮蔽，又或袭杀斥候，接近五丈塬十几二十里才被发现未必不能！</p>
“不了，我去给陛下报信！”</p>
魏兴言罢打马便往山下走，与关兴一并擒王的念头全然抛诸脑后。</p>
“天使务必心行事！”关兴对着魏兴背影遥声呐喊。</p>
从此地到渭水近三十里，到处都是匈奴觇骑巡视，颇为凶险。</p>
若想不被发现，必然要弃马潜行。</p>
可一旦弃马潜行却被匈奴觇骑发现，那只能是死路一条。</p>
俯身马背往山下绝尘而去的魏兴显然听见了关兴喊话，也不回话，也不回头，只给山腰上的二人留下一个摆的背影。</p>
“羌王，情势危急，你我不能再等什么时了。</p>
“烦请你即刻引兵往郿坞方向去，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吧。”</p>
关兴站在高地上扶剑而立，望向南方那一团匈奴轻骑。</p>
“好，你也务必心。”杨条也不多言，翻身上马后勒马下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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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塬上。</p>
木亭之下的刘禅神色微微一动。</p>
只见岐山山南旷野上，一直与南匈奴隔着二十余里对峙的大汉骑兵已经向东南方向动身。</p>
“安国这是要做什么”侍立刘禅身后的赵广显然也望见了动静，忽然发声。</p>
刘禅随即顺着关兴行进方向望向武功，彼处有一支曹魏的运粮船队：</p>
“大概安国的斥候也发现了魏寇护粮战卒不多，想要突袭”</p>
言罢，刘禅再望向旷野上那一团匈奴骑兵。</p>
也不知是尚未发现还是怎么，匈奴并未做出回应。</p>
两刻钟过去。</p>
大汉骑兵已缓缓向东南行进五六里，南匈奴未动。</p>
又两刻钟过去。</p>
大汉骑兵已东南而行近十里，南匈奴仍然未动。</p>
最后一直到大汉骑兵与匈奴轻骑再次东西相距二十余里时，匈奴终于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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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也没那么笨，这时也算是察觉到了关键：“看来南匈奴是想以逸待劳，若安国当真去袭扰武功粮船，怕是要被匈奴截杀。”</p>
“陛下，安国从岐山带出来的似乎不全是战马，好像还有牛”赵广有些惊讶。由于岐山山脚距此三十余里，之前只能看清有两团人在对峙。</p>
而随着关兴向东南行进，影子却是越发清晰起来。</p>
刘禅眯着眼睛使劲看，似乎确实有些牲畜的影子不像战马。</p>
“带牛来难道安国根本不是想去袭击粮队，而是想以火牛阵冲击魏寇或匈奴”刘禅眼前一亮。</p>
战场上但凡出现牛，那必然是火牛阵无疑，不然带牛干甚</p>
“火牛阵”赵广闻之一愣，随即想到父亲给他讲过的田单复国的故事。</p>
齐国田单暗中收集一千多头牛，牛角绑上利刃，牛尾绑上稻草，牛身披上毯子淋上油脂，而后将牛点燃。</p>
一千多头武装过的火牛因疼痛而疯狂奔向燕军，横冲直撞。</p>
身上的火又延烧到燕军帐篷木寨，烧出一片火海，燕军惊恐大乱。</p>
最后跟在牛群之后的齐国将士杀入营寨，大败燕军。</p>
“可是安国这牛未被藏起，匈奴与魏寇难道全不设防”赵广疑惑问道。</p>
刘禅也不懂，揣测道：“匈奴或许未曾读过我们汉人的史书”</p>
这年代不是谁都有资格读史书的，都是宝贝，各家族都藏着揶着。</p>
司马懿家一本汉书传家，关羽更是抱着一本春秋读了大半辈子，足可见史书珍贵。</p>
赵广顿时恍然，连连颔首：</p>
“陛下言之有理，是臣太过想当然了。</p>
“莫匈奴，便是臣能接触到的左传春秋，都未记载田单复国故事，这火牛阵还是臣父兄给臣口述的。”</p>
刘禅闻言轻轻点头。</p>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历史的。</p>
田单复国出自史纪，而史纪是禁书。</p>
昭烈或许私下里给赵云看过部分故事，但绝不可能任其抄录。</p>
再者，这年头抄书实在不易。</p>
昭烈崩前，丞相抽空给阿斗抄了一遍字数不算多的申、韩、管子、六韬。</p>
结果送书的人送到半路弄丢了，也不知是被偷了还是怎么。</p>
后面又隔了一年多，丞相才又给阿斗送来这几本书。</p>
字数不多的书尚且如此，更别提史纪这样的鸿篇巨著，不积几年之功不可能抄完。</p>
当然了，除春秋、左传这种努努力还有会看到的史书外，很多家里出过将军的家族，会在幸运地亲临或听闻到一些战役战略后，将之记录下来。</p>
或是口口相传，或是简牍抄录，其后一代代积累传承，最终成为家族长盛不衰的不传之秘。</p>
司马懿的高祖父司马钧曾任东汉的征西将军，始祖司马卬更是被项羽封为殷王。</p>
司马懿能在军事上能有这么高成就，与其家族几百年积累的军事知识与经验脱不了关系。</p>
而如今魏国的豫州刺史贾逵也是能文能武，按史书记载，则是其祖父口授兵法数万言。</p>
如此想来，那刘豹虽然汉化，怕也未必能听闻什么火牛阵的。</p>
然而想到此处，刘禅不知为何居然莫名有些心情激荡起来。</p>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历史爱好者，他虽只勉强记了些最精彩最为人称道的战略战役战术。</p>
两千年历史的精华，某些方面大概比得上司马家族几百年传承了吧</p>
领军作战的细节他确实不清楚，昭烈也没教。</p>
但身为天子，能知道些大略、会化用些奇计，难道还不够</p>
就比如眼下，虽不知魏军是否真会火攻，但防备总是没错的。</p>
毕竟若非自己恰巧有那么些历史记忆在，董允、邓芝、宗预岂不是真就一点防备也无连同军中八九名校尉几十名司马同样没有提出建议。</p>
想到将防火之事忽略的汉家将军们，又加上赵广刚刚问难道匈奴人不会设防，穿越刚满一月的刘禅有些回过神来。</p>
他先前过分地以己度人，把所有人都想得过分“博学”，以为所有人都能面面俱到。</p>
但是在这个各种知识与经验全为极少数人垄断的时代，怎么可能人人都是司马懿</p>
一念至此，刘禅心中忽然升起某种奇怪的念头：或许张郃不会来袭，只是自己太过谨慎，毕竟还是保住陇右更重要。</p>
旋即立刻将这个念头掐死。</p>
若能把自己败回斜谷，则张郃救援陇山立时畅通无阻。</p>
黄昏。</p>
关兴千余骑已至魏军近日所开道路以北十余里，似乎随时要对开路的魏军进行冲击。</p>
见到大汉千余骑突至，魏人开始组织几千甲士列阵以待，保护今日在彼处开路的人马安营扎寨。</p>
匈奴骑兵仍隔着二十里左右的距离遥遥相望，没有阻止汉骑去袭击的意思，很有战略定力。</p>
见此情状，刘禅一时也不知这是南匈奴左贤王刘豹的决策，还是那位护匈奴校尉吕昭的决策。</p>
据降者，那位护匈奴校尉吕昭并没有与南匈奴待在一起，而是自己带了两千平阳郡卒，随毌丘俭、令狐愚一起护粮开路。</p>
夜幕降临。</p>
关兴千余骑在荒野上燃起篝火。</p>
南匈奴两千余骑同样燃起篝火。</p>
郿坞开路的魏人就地安营扎寨，毕竟已离开郿坞三十余里，不可能再回去过夜。</p>
而驻扎在宗预、邓芝西面往东北开路的另一拨魏人，则了约一个时辰回到营寨。</p>
大概是所开道路距那座营寨尚近之故，毕竟重新安营扎寨也须一两个时辰，再者，也未必有那么多材料让他们重新再立一寨。</p>
入夜不久，旷野诸营尽熄灯火。</p>
刘禅也没有继续观望，而是选择早早入睡。</p>
想要发动奇袭，最好的时定然是后半夜与凌晨。</p>
真要有什么动静，守夜的龙骧郎卫自会把他这天子叫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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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已过。</p>
三月廿七。</p>
凌晨丑时，弦月初升。</p>
离陈仓城最远，约四五里外的曹军营寨，前夜熬了一宿，白日里才得到休息的曹军士卒突然接到命令，携上自己的甲胄兵器出发，口中衔枚。</p>
没人知道要往何处。</p>
没人知道要执行何种任务。</p>
许多将士夜里如瞎子一般，完全看不见道路。</p>
军官则将所有人以绳索相牵，每什都插进一个陌生的精壮汉子在前带路，摸黑而走。</p>
行至散关南面的渭水木桥时，居然有部分士卒因看不清道路而脚滑落入水中。</p>
桥梁建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求能走就行，哪可能有扶护栏。</p>
不过到了此处，大军已点起了火把而行，只不过十几步才有一支。</p>
此地距陈仓已二十里，数量如此稀疏的火把，关中又起薄雾，陈仓城几乎不可能望见的。</p>
“便是望见了也无事。”被亲兵以担架抬着的张郃，对着亲兵统领张玉虚弱发声。</p>
火光之下，将耳朵附在张郃脑袋边上努力倾听的张玉脸色凄然。</p>
这将是他追随了大半辈子的将军此生最后一战。</p>
“赵云望见我大军竟在渭南，岂不惊慌</p>
“届时，我倒要看他可还能安守陈仓！”</p>
担架上，张郃先是用尽全身气力狰狞出声，而后大口大口喘气，最后虚弱地笑笑。</p>
“如今我亦围魏救赵，难道他不去救他那位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