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心神无贰</p>
三月廿七。</p>
天蒙蒙亮。</p>
清晨潮湿的雾气，一如既往地笼罩着关中西陲的陈仓城。</p>
夜宿角楼的老将军睡眠很浅，一阵急促的脚步与铁甲的窸窣使他瞬间警醒，骤然起身。</p>
却见一人猛地撞开木门，带进来一阵腥风，不是傅佥又能是谁：“赵帅祸事了！”</p>
其人面若死灰，目眦欲裂，加之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赵老将军瞬间惊疑不定。</p>
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素来沉着的傅佥如此情急。</p>
“怎么了”老将军不及和衣穿鞋，骤然急趋至其人身前。</p>
“有大拨魏寇在渭水南岸行军，往五丈塬去了！”</p>
“什么！”赵云闻声顿时须发皆悚，撞开傅佥，三两步趋至城墙边扶墙探首。</p>
努力透过薄雾朝渭水南岸望去。</p>
果然望见正南方四五里外，黑乎乎的人影绵延数里，举着火把缓缓向东方五丈塬行去。</p>
陈仓南面的渭桥在赵云从散关撤回陈仓时便拆了。</p>
魏军为了不被半渡而击，便在陈仓上游十五里外搭桥而渡。</p>
昨夜先向西行十五里至浮桥，至渭南后再回头东行，如今刚好回到陈仓城正南。</p>
“昨夜竟无人望见吗”赵云先是向右扭头，看向西南最远处的魏军营寨，旋即释然。</p>
陈仓城背塬而建，城南平地也不宽阔，南北不过二里。</p>
魏军从陇山下来的人马全部在陈仓城南扎营。</p>
营盘分成几十个寨，东西长逾十里。</p>
西南最远的营寨距陈仓估摸五六里，却是比此刻正在渭南行军的魏军还要远些。</p>
若乘雾摸黑，确实望不见的。</p>
“如此看来，前几日大张旗鼓离开此地的魏寇是疑兵。”赵云思索着道，“此刻渭南人马才是张郃所统精锐。”</p>
“赵帅，现在该怎么办”傅佥急言相问。</p>
“渭南前日便被魏寇一二百骑隔绝交通，陛下斥候无法侦查。</p>
“若陛下判断前几日东去的那拨魏寇便是主力，又因魏寇还要分兵守陈仓，以为其再无多余兵力可用，岂不无备”</p>
之前对张郃的判断，是他一旦探知关中虚实，多半会引精兵自渭水狭道上陇救援，如当年败马超故事。</p>
于是大汉所有布置，都是以分散张郃兵力为目的。</p>
以求尽量不与其正面交战，待丞相陇右捷报。</p>
确实未曾料想张郃竟会引兵自渭南奇袭。</p>
毕竟彼处不适合行军，无法押运粮草，渭水两岸也确定没有船只可供其运粮。</p>
赵云扶着城墙，面南而立，怔怔道：</p>
“张郃此前不知我关中虚实，见到曹真首级后，惧伪帝被我大军围于长安，不得已下陇。</p>
“此番其人突袭渭南，俨然也是存了围魏救赵之心，欲以此逼我突围去救陛下。”</p>
“可难道不去吗”傅佥已然乱了方寸，心急如焚。</p>
赵云闻声，神色略显艰难，思索许久后道：</p>
“五丈塬易守难攻甚于陈仓，便是陛下全然无备，塬上留一两千人也足能抵挡。”</p>
傅佥一时怔住，有些不敢置信。</p>
陛下御驾亲征，围魏救赵之计几乎无解。</p>
连张郃都要挥师下陇来救伪帝，这位曾于长坂救主七进七出的赵帅，真就这么置陛下于不顾</p>
赵云显然看出了傅佥所想，叹了一气，问道：“公全，便是我陈仓几千守军能突出重围，你以为该如何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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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慌乱的傅佥先是一愣，而后终于稍稍沉着，思索着看向城下。</p>
陈仓背塬而建，只有南面临敌，两三千魏军便已将路彻底堵死。</p>
又有工事在前，想强行突围不是没可能，但必然要付出几百上千人的代价。</p>
而突围之后呢</p>
如何去救</p>
渡过渭水，追着张郃渭南大军脚步</p>
那张郃只须率师回头，便能与陈仓城下追来的魏寇合击，先把他们这三四千人消灭在渭南。</p>
想到此处，一心救主的傅佥总算是稍稍冷静下来：</p>
“赵帅意思是，或许张郃根本不打算去五丈塬奇袭，而是意在诱我陈仓守军突围”</p>
赵云望着渭南东移的火把摇头：</p>
“未必，许是兼而有之，既想将我陈仓守军诱出，又想出陛下不意，奇袭五丈塬。”</p>
傅佥再次瞳孔大张，倒吸一气，其后凝神瞩目往五丈塬望去，沉思半晌后肃容急声道：</p>
“赵帅，佥请率敢死缀城而出，从城北贾塬密林东出，再向东潜渡汧水，给陛下报信！</p>
“张郃若欲奇袭，必乘晨雾夜色不可，否则不能功成。</p>
“时已天明，彼大军仍距五丈塬七八十里，如此一来，须明日方至。</p>
“佥与敢死分散疾行，必有人能在明日之前给陛下报信！”</p>
赵云想了想，摇摇头：</p>
“张郃如何想不到</p>
“如今汧水东畔怕已布满轻骑，就等我们自投罗。</p>
“先派人探一探，若张郃未曾设防，自可派敢死送信。若已设防，则无必要徒增死伤。”</p>
曹魏派了六七百轻骑日日在周围巡视以隔绝交通，定点侦查的斥候又不知还有多少。</p>
如此情形，想避开那么多耳目，在短短一日之内，步行穿越陈仓到五丈塬这七八十里，何其艰难</p>
傅佥一时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后终于还是决定开口：</p>
“赵帅，虽五丈塬易守难攻。</p>
“可陛下若果真果真因我陈仓城下走脱的贼人而身入险境。</p>
“我陈仓却不发救，日后恐会被某些人口诛笔伐，而且也不知”</p>
傅佥言及此处戛然止住。</p>
本想也不知陛下会如何作想。</p>
然而以最近一月陛下待人接物的表现来看，</p>
陛下简直完全继承了先帝遗风，绝非曹操、曹丕那种刻薄寡恩的君王。</p>
赵云晓得傅佥想什么，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其人一眼，最后老脸笑了笑，道：</p>
“我与陛下心神无贰，岂是张郃与那伪帝能比</p>
“若果真中张郃围魏救赵之计，强行率军突围，导致坏了陛下大计，才是真无脸去见陛下。</p>
“且放心，陛下心思缜密，大才天授。</p>
“又有董允、邓芝、宗预几位智计之将在侧，保五丈塬几日不失绝无问题。”</p>
傅佥思索着颔首，总算稍稍放下心来。</p>
然而赵云却又忽然肃容：“若三日之后张郃仍然不退，则你我再率师突围！”</p>
傅佥一怔，当即拱：</p>
“是！</p>
“不论如何，如今绝对是城下魏寇守备最为森严之时，强行突围着实不易。</p>
“可此种精气神不能持久，正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日后再行突围，时确实更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