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p>
楼渔与封澄和好如初，翌日又变得形影不离，一同上了早课之后又一同练了半日的剑法，到了开饭时间，两人又携去了饭堂。</p>
方祁难得和虎他们几个同桌吃饭，他从家中带来了一包炸酥肉，今日一早新鲜出锅，热热乎乎的从家中带出来，这会儿虽凉了大半，却还是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儿，尤其是那股子油味儿，闻着就馋人，就着油渣子都能吃下大半碗饭。</p>
方祁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丁，喂到夜星嘴边。</p>
夜星站在椅子上，大大的张开了嘴。</p>
虎子和阿白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方祁把油纸包往旁边推了推，慢无表情道：“吃吧，我不吃，都是你们的。”</p>
虎子舔了舔嘴唇，睁大眼问道：“我真的吃了？”</p>
“吃吧。”</p>
楼渔跨过门槛，晃晃悠悠的走进来，笑眯眯道：“哟，方师兄吃什么好东西呢，给我这个师弟也吃一口呗。”</p>
方祁还没开口，楼渔自个儿就撚了一块来吃，他嚼着酥肉，砸吧嘴道：“挺香啊，谢谢方师兄。”</p>
方祁原想骂他，见师叔来了，骂人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转而道：“师叔，你也吃一点酥肉吧，我娘特意做了让我带来的。”</p>
封澄咽了咽口水，摇头道：“既然是你娘特意给你做的，那你就留着自己吃吧，你的心意师叔心领了。”</p>
“开饭了，开饭了，排队来打饭。”厨娘在几个弟子的帮忙下，将几个大菜盆端到了桌面上，除了寻常的青菜豆腐之外，有一大盆切成块的烤鸡，和一大盆香喷喷的酱牛肉，堆成山似的，分量着实不少。</p>
楼渔拿着饭碗排在队伍里，算了算时间道：“今天不是开荤的日子啊，还又是烤鸡又是牛肉的。”</p>
方祁翻了个白眼道：“开荤也和你没关系，你都多大了？就知道吃。”</p>
楼渔啧啧道：“也不知道是谁，上山学武还带包炸酥肉。”</p>
“你！算了，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方祁瞪了他一眼，拿着碗跑到队尾重新排起，远远的离开楼渔。</p>
封澄声道：“渔，你不要总欺负方祁师侄。”</p>
“这就叫欺负？这叫唠嗑，傻蛋。”</p>
“我又不是傻蛋，你怎么总我”</p>
“好好好，我又错了。”楼渔拉长声音道，“我错了，我的师叔，到你了，快打饭。”</p>
两人打好了饭寻了位置坐下，楼渔看着碗里满满的牛肉和烤鸡腿，困惑道：“今儿个什么大日子，怎么吃的这么好？”</p>
封澄往嘴里塞了一片牛肉，眼睛弯弯的看着楼渔，“好吃。”</p>
周围人都吃的挺香，楼渔也不再多想，把鸡腿给了封澄之后，低头扒起了饭。</p>
厨娘给大家打完了饭菜，暂时得了空，拍了拍，声音高亢道：“大伙儿都多吃点儿，今天楼渔出钱给大家伙加餐，对了，哪个是楼渔？”</p>
楼渔嘴里塞了一大口饭，闻言呛了个正着，一边咳嗽一边扭头看厨娘。</p>
厨娘乐的见眉不见眼，端着空饭盆走了。</p>
袁禄笑着起哄：“渔，谢谢你了。”</p>
楼渔满肚子疑问：“不是，我没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加餐了？”</p>
方祁冷声道：“听满州楼家坐拥金银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一包炸酥肉和你比可真是巫见大巫了，惭愧。”</p>
楼渔被气得头顶冒烟，反呛他：“这么多意见，那你别吃啊。”</p>
“我为什么不吃，热腾腾的牛肉不比冷冰冰的酥肉好吃？”方祁把炸酥肉重新包起来，对虎子道，“先吃饭吧，今日菜色好，这包酥肉放着明天吃。”</p>
楼渔莫名其妙收了几十声谢谢，除了干巴巴的笑一笑，别无他法。</p>
封澄语重心长道：“渔，这种事情偶尔为之可以，但你以后不可以常常这样了，一者习武之人不该重口腹之欲，二者无论家中富贵还是贫穷，到了羲山都是一样的，你若实在想让大家吃得好一点，私下买些零嘴送给师兄弟们，不要再如此张扬了。”</p>
楼渔憋屈的无言以对，几名坐在角落处的弟子集体起身，拿起佩剑陆续向外走去。</p>
厨娘恰好盛了饭回来，见他们碗里剩下了牛肉和烤鸡，连忙吼了一声，喊住他们道：“你们几个子，谁让你们剩饭剩菜的？哪家的粮食是天上掉的？都给我回来把饭吃干净咯。”</p>
几人脚步未停，径直向外走去。</p>
封澄站起身拦住几人，问道：“大娘叫你们呢，可听到了吗？”</p>
为首的弟子冷冰冰的瞟向封澄，凉凉道：“师叔，实在抱歉，我们师兄弟几人素来吃得清淡，吃不惯这油腻之物，告辞。”</p>
几人不作停留，擡步要走，封澄张了张嘴，似是想些什么，但他向来不善言辞，尤其是紧急之时，一时间竟连一句半语也不出口。</p>
楼渔从未见过这几人，羲山派弟子众多，平日里来去匆匆，既不是同一位师父，又不在一处练武，路上遇到点个头算是客气，视若无睹也属平常，可楼渔虽不认识这几人，却也看出了这些人态度不寻常，他来了羲山派这半个月，但凡和封澄走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师叔师叔的叫唤声，他敢在这羲山派，没有谁的人缘能比封澄来的好，这些人对他师叔不热情那倒也算了，可这阴阳怪气的口气算怎么回事？</p>
他楼渔对着师叔还得礼让三分，这几个人怎敢斜着眼绷着脸跟他师叔话？</p>
这口气他师叔能忍，他楼渔可咽不下。</p>
楼渔刚想要生点事儿，捣点儿乱，却没想到那厨娘从后头跑上来了。</p>
“你们几个，给我慢着。”</p>
厨娘娘近六十岁，却身形健硕，体胖腰圆，跑起步来地动山摇虎虎生风，看的楼渔是心惊肉跳。</p>
厨娘面色不善，冲到前头一把将大门合上了半边，她瞪圆了眼骂道：“今天谁敢留下一粒米，老娘要他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几个子以后是不是不想吃饭了，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师祖还在的时候，老娘就在这儿烧灶火，老掌门是吃老娘的饭长大的，新掌门也是这么吃了二三十年，前后三代掌门没有哪一个给过老娘脸色看，你们几个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敢给老娘甩脸子，全部给我坐下吃饭！”</p>
“你，你”有一名弟子记得满脸通红，却又怯怯地不敢出头。</p>
厨娘冷笑道：“这羲山派上下哪位师父没吃过我做的饭？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师父过来，好和他论一论理！”</p>
</p>
为首那名弟子沉着脸，眼神阴沉的看着厨娘，许久方道：“都回去吃饭。”</p>
楼渔缩了缩脖子，埋下头赶紧扒饭。</p>
封澄微微叹气，缓缓坐回了原位。</p>
夜星似乎是吓着了，含着饭一动也不敢动。</p>
虎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星星，你别怕，你吃不完我替你吃。”</p>
楼渔见封澄面色忧愁，刻意逗他道：“师叔，你也替我吃一点，我也吃不完。”</p>
封澄依旧心情不太好，勉强笑了笑，慢吞吞的把饭菜往嘴里送。</p>
吃过饭之后还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封澄想回房间午睡片刻，楼渔琢磨了一会儿没陪他回南苑，反倒是跟着方祁走了。</p>
方祁和楼渔一开始就不对付，难得见他亲近自己，倒也有几分宽慰，不仅招待他喝茶，还把家中带来的红豆糕给拿了出来。</p>
虎三人在院子里玩耍，屋里就剩下楼渔和方祁二人。</p>
楼渔喝着茶吃着糕点，慢条斯理的问道：“刚才饭堂那几位师兄弟都有谁？我怎么没见过？”</p>
方祁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是苏师公的徒孙，为首那个叫做阮勤，是钱师伯的大徒弟。”</p>
“苏师公？据我所知，师公辈的不都住在西山吗？”</p>
“嗯，是啊。”方祁捧着茶杯点头道，“这位苏师公不同，除了不和我们住一个院子，其他的都是一样的，练武场也好，饭堂也罢，擡头不见低头见。”</p>
楼渔见他似乎知道不少，笑嘻嘻的问道：“呗，刚才那几人怎么回事？他们和师叔有矛盾不成？”</p>
方祁擡起头看着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p>
“别装什么高深莫测，快。”</p>
方祁抿了口茶，看着楼渔道：“你以为他们和师叔有矛盾？他们不过是想给你楼渔脸色看罢了，傻子。”</p>
楼渔刚想反驳，突然想到他们剩下饭菜的事情，前后一联系逐渐有几分明白了，打饭的时候不见他们不吃肉，等厨娘了是他楼渔给加餐之后，他们才把肉菜都剩下了，这明晃晃是给他脸色看啊。</p>
楼渔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打从他来了羲山派，遇到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弟子，久而久之自己的脑袋也退化了，竟然没想到这一茬。</p>
方祁娓娓道：“师祖创立羲山派之后，前后收了几十名徒弟，我听几位老人过，师祖的徒弟大多都是武痴，真正将羲山派发扬起来的是前掌门，也就是咱们师公，而苏师公是师祖徒弟中较为年轻的一位，一直帮衬着师公处理羲山派的事务，就好像我师父和你师父一样。”</p>
“那岂不是类似于掌教？”</p>
“可以这么吧，苏师公的徒弟很多，久而久之就发展出了许多的徒子徒孙，人数不不下于咱们师公。”方祁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p>
楼渔把他的茶杯端远，着急问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p>
“那还要从苏师公的女儿起，苏师公有一子一女，女儿名叫苏铃铃，儿子名叫苏钰宝，苏钰宝师叔算了算了，不了，苏师叔如今人还在羲山派，背后人闲话不太好。”方祁把茶杯拿回来，反反复复的摇头：“不了不了。”</p>
楼渔颔首道：“我觉得也是，不为好，背后人闲话怎么行，我还是问林师叔去吧，我就方祁师兄让我自己来问。”</p>
楼渔作势要站起来，方祁连忙拉住他道：“行了行了，你就添乱吧，坐下。”</p>
“那你赶紧啊。”</p>
方祁润了润喉道：“苏师公不许苏铃铃学武，苏铃铃长大后就到处惹是生非，去了江湖各大门派兴风作浪，还胆大包天在无极宗放了把火。”</p>
“无极宗？那先生就没教训她？”</p>
“那倒是没有，那时候你师父也在无极宗，听给求了个情，后来苏师公就派他大徒弟去长明州接苏铃铃回来，可在回来的路上，苏铃铃把去接他的那位师叔给杀了。”</p>
楼渔当故事听个乐，突然听见这么一出，不禁愣了愣，问道：“为什么杀他？”</p>
“这其中缘由就不晓得了，不过确有其事，后来那位师叔下葬的时候还是我奶娘的兄弟去吹的哀乐，苏铃铃后来也被关了起来。”</p>
楼渔心想，杀人归杀人，也总的有个理由吧，万一是那位师叔欲行不轨，那也不能怪罪苏铃铃。</p>
方祁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苏铃铃被关了几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师公与鬼尊在羲山之巅决斗，师公战败，伏羲剑一断为二，鬼尊的下带人偷袭我们羲山派，三师伯你见过，他的胳膊就是那时被斩断的，当天掌门和先生赶回来救人，掌门救了苏铃铃，可那苏铃铃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掌门心口捅了一刀，掌门九死一生，师祖赶回羲山派，用尽毕生功力救回了掌门一条命，掌门奄奄一息，在幻海秘境中沉睡了数年，师祖他老人家失去了功力，不久就过世了。”</p>
楼渔虽还没见过他师父，可到底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苏铃铃那娘们儿是真疯了吧，无缘无故往他师父胸口捅一刀，还连累开山祖师爷去了。</p>
楼渔蹙眉道：“照你这么，也该是我楼渔看他们不顺眼，怎么反倒变成他们给我脸色看了？”</p>
方祁摇头道：“那是因为你不晓得后面发生的事情，掌门虽然救回来了，可却昏迷不醒，谁都知道先生和掌门是至交好友，同生共死的交情，先生要拿苏铃铃问罪，苏师公自然不肯，他以一命换一命，引咎自尽，可先生还是不肯放过苏铃铃，谁都不知道苏铃铃后来如何了，但绝对是好不了的，无论苏铃铃与掌门恩怨如何，苏师公为此丢了性命，他在羲山派威望深重，苏师公一脉恨先生入骨，自然也少不了迁怒咱们掌门了。”</p>
楼渔沉吟道：“我思来想去，我师父也是倒霉，虽然和他脱不开关系，可刨根究底关他什么事，他无端端被人捅了一刀还得背上苏师公一条人命。”</p>
“可不是么，掌门就是太好话了，苏师公一脉要什么给什么，犯了错也向来是大事化事化了，要不是有我师父在，掌门师伯早就被啃得只剩骨头了。”</p>
楼渔吧唧了下嘴，瞪他道：“怎么我师父呢？”</p>
方祁抿了抿唇，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向来和楼渔关系不和睦，可偏偏只有跟楼渔话的时候才能轻松自在，就好像心里头那些阴暗的事儿，你不能告诉亲近之人，却偏偏能给你眼中的坏人听。</p>
楼渔站起来，从装糕点的盒子里拿出三块红豆糕摆在桌上，然后将盖子盖上，夹在腋下往外走：“到点儿了，我得去练剑了。”</p>
“练剑就练剑，你拿我点心盒干什么？”方祁拦住他道，“我只给你吃一块。”</p>
楼渔拨开他的，痛心疾首道：“我方祁啊方祁，亏你还是八师叔的大徒弟，你怎么一点也不懂得孝顺之道，这糕点如此美味，我吃过一块，回头不得到处去吹嘘吗？如此一来，师叔要责怪我，这么好吃的糕点，怎么他就吃不上？陈先生也要责怪我，这么好吃的糕点怎么不留给他吃？万一时间掐的不准，我师父恰好今日就出关了，我是不是还得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再了，我楼渔吃一块，我师叔他们怎么也得吃两块吧，这就六块了，你看，这一盒十块，我吃了一块，拿走六块，剩下三块你再拿去哄骗一下外头那三个傻瓜，这不就刚刚好吗？”</p>
方祁无力与他争论，摆摆道：“你走吧走吧，以后别再来我这儿了。”</p>
“谢谢方师兄。”楼渔笑嘻嘻道，“下回休沐去你家做客啊。”</p>
“慢走不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