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破</p>

    “如此来”连淮定了定心神,从骤然而生的喜悦中平复下来,声音里却依旧不免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p>

    他所习流风剑法向来称道断情绝欲,因此他入江湖以来无论遇到大大的事端,都自觉地克制情绪,免起波动。他原以为他谨遵祖父的教诲,将各种功法融会贯通,知行合一,已然内外兼修静由心生,不料这却是因为他前十年未曾遇到这样一个人。</p>

    而他一旦遇见方才知道,所谓的波澜不惊,心静如水,在她面前全如薄纸一张,轻易便能为她那一颦一笑而破。她随意的言语动作皆能勾得他或紧张或欢喜,心绪起伏随她而动,久久难以平复。</p>

    “姑娘愿意从此留下与我一道吗?”他喉头微动,明知百般不可,却依旧强忍道。</p>

    崔莹用帕子轻轻拭了泪,面上却挂着喜笑颜开的笑容,娇俏地凝望着他道:“正是呢。”</p>

    她见他一双澄澈幽深如潭水的眸中似悲似喜,心中倒也明白他的忧心。</p>

    无论如何,她是崔天一的女儿,父亲与他结怨颇深,她又成日里缠在他身侧,难免叫人心下难安。再有一事,此番山顶之约,他若是将自己交了出去,便可以从父亲中换得解药,但是他若答应了不将自己交出去那他几乎便与解药无缘了。</p>

    连淮若是答应自己,即是放弃了唾可得的解药,需另谋生路。而这五佛绝命散乃是奇毒,遍访名医也不见得能找到法子。</p>

    他这是在以性命做赌,因此才显得为难。</p>

    崔莹心中早便料定了他不会轻易答应自己,因此她便早早的安排好了后,此刻只需趁热打铁,在这泪流双颊情绪激荡之际,将之出来便是了。</p>

    “我先前在群英宴上遇到了天山雪老前辈,他深知草药之性,也许可解得此毒一二”</p>

    “我本想引他与公子见面,可巧他当日正好有事,于是我便和他约定下了这两日让他进城来寻咱们,或是今日便能到了。”</p>

    “届时公子便可以向他借几味药,我也稍通医理,与那老前辈一处钻研,定可解得公子身上之毒,不过多日公子便可痊愈了。”</p>

    她到情起之处,伸牵住了连淮的衣袖,仰头泪光莹莹地看着他,一双秋眸含着的水泽之间闪出希冀激动之色来。</p>

    “届时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我同你一起游遍天下山水,再无拘束牵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岂不甚好?”</p>

    “你便答应我不要去见爹爹罢。你若离开我半分半秒,便会有那魔教中的高半路将我截了过去的,你知我身上半分武功也无,若你不在,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p>

    连淮由她牵着,认真听她所言。</p>

    崔莹见他温柔地注视着她,却依旧未曾表明态度,于是声音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即便你真的去了,将我去换那解药,也未必便能称心如意我是知道爹爹的为人处事的,他自然会给你解药,但那只是缓兵之策,他在药里多半会掺杂些别的什么东西,教你不能痊愈,需一直受制于他,年年岁岁都要向他求解药。”</p>

    “我又怎能让你如此受制于他?此后过着同我一般的生活。”</p>

    她牵着他衣袖的紧了紧,急道,言辞间满是对他的忧心与关切。</p>

    连淮感到袖面上传来的力度,轻轻地动了一下袖口,随即又停住,任由她这般牵着,眉宇间垂落下来尽是一片无奈。</p>

    崔莹仰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剪水秋瞳清澈坦荡,分好也没有刚刚扯完谎话的心虚。</p>

    她早将这一切都算计好了,演起来自然是天衣无缝。连淮从未与雪翁见过面,只过江湖上那药王的名声,由此便信了一层。再者她又几度暗示他,自己与爹爹关系不好,而教中有人追杀也是他亲眼所见的,由不得他不相信。何况她这段话中半真半假,若真寻根问底也给得出几分依据,很难教他寻出破绽来。</p>

    而她又算好了雪翁身上毒发的时间,他最迟在今晚之前便会来找自己。届时她言辞敲打一番,让他如期而至的出现,连淮也该信了。</p>

    她从不知扯过多少谎,做过多少个寻常人眼中的“亏心事”,这一次自然也是信拈来,言辞神态无一不妥,倒真像是情到深处自然流淌而出一般,挑不出半分破绽。</p>

    连淮听闻此言,低头沉吟了一瞬,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刹那,他重又擡起头来,似是已然做出了了断。</p>

    他忽而伸出,坚定果决地握住了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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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觉到背上传来的温度,崔莹不由得浑身一僵,心中难得的茫然一片,随即又惊又恼。</p>

    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向来克己复礼,冷淡自持的他竟会如此大胆。</p>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握她的,平日里谁若敢轻薄她,便连指头都没摸到就早就被她送去见阎王了。她的连公子瞧上去正人君子,其实到底和寻常男子又有什么不同。</p>

    崔莹只觉得心头火起,直烧得她脸上发红,一颗心越跳越慌乱,气急之时感到胸口的喘息都急促了。</p>

    肌肤相亲的刹那,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挣开他,甚至要反甩他一掌,但刚一动作,却又止住了。</p>

    她现在演绎的是一往情深,不愿与君郎分离,又怎能挣脱开心上人的呢?</p>

    崔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平复下来,再度擡头时,眼中又是一片惹人怜爱的痴情。她刚要压下心头的怒意,反握住他的,却握了一个空。</p>

    她心里骤然一惊,擡头看时却见连淮已然在同一时刻松开了她的,此刻正双负于身后静静的凝望着她。</p>

    他瞧着神色淡淡,不喜不悲,只是一双眸子比往日里更多了几分清冷,似能洞穿一切。</p>

    崔莹心中便是一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直觉有些不妙。</p>

    而下一刻,她听到他轻叹一声道:“你既不愿我碰你,为何不甩开我。”便在这清冷的声音教她脑海一空的刹那,她中握着的袖面也被他抽离了。</p>

    这一回,崔莹便算是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也摸准了个大概,不由得沉入了谷底。</p>

    而她面上却仍需佯装一无所知,错愕地带着哭腔道:“公子”</p>

    “你教我十日之后不赴山顶之约,当是另有所求罢。”</p>

    连淮见她哭的伤心,心中只觉讽刺,但又见那泪珠滚滚而下,断肠欲绝,他依旧忍不下心。</p>

    他心中也不由的恨自己,为何见她一哭一闹,就偏偏心软至此,而这毛病他屡教不改,竟是明知故犯的了。</p>

    他索性便一口气将话完,也教她不要再这样哭闹着演戏了,白白浪费那些泪珠。</p>

    “我知你性子,若不是有求于我,哪里容得下我这般无礼地碰你?你直率使性惯了的,平时遇上一星半点不顺心的事便立刻闹开,若换作平时我这样带你,你恐怕不仅会当场挣开,还要赏我一个巴掌罢。”</p>

    到这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p>

    “若非如此,我倒也发现不了你话中有诈了。”</p>

    崔莹前后几段言语按理来讲天衣无缝,只除了一样——她许是过于追求尽善尽美,演的太过逼真,倒把她自己给抛下了几分。</p>

    初时听她率性的吐露心迹,他心中蒙受了巨大的惊喜,不及细想。只到了后来,听她竟然讲的如此通情达理,事事为自己着想,便如同对自己一往情深,非君不可一般,他才慢慢的冷静下来。</p>

    她这谎言造的甚好,加之美人垂泪,惹人神魂颠倒,换做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能被她骗了过去。</p>

    怪只怪这段时日以来,他太过于了解她了。</p>

    崔莹是怎样的人。她若当真有这般深情似海,甘愿唯唯退居于旁人身后事事为旁人着想,被轻薄了也不着一言,那便不是她了。</p>

    不虐,甜的,保甜(:3)</p>

    翻车是不可能翻车的,就算翻车了也可以甜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