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p>
连淮见她得温软可怜,竟是从所未有的无望弱势,心中不由得为之微动。</p>
他见惯了她灵动娇俏,玲珑心思算尽的模样,眼下忽然见她卧病在床,神色间恹恹,竟觉得若有所失起来,仿佛生活里平白无故的缺了一块。又见她分毫打不起精神,整个人清淡的宛如一缕轻烟,似乎下一刻就要飘散了去似的,心里便有种不出的难过。</p>
连淮不由得别开眼去,不忍再看,而他出来的话却依旧冷淡至极:“姑娘何时如此体贴旁人了,你爱吃便吃,倒不必因为我。”</p>
崔莹原本怔怔地躺在床上,神色间蒙一层淡淡的忧愁,却显得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听到他这话,情绪却陡然间激动起来。</p>
她久秀眉微蹙,眼中含泪,忽然一咬牙,掀开了被子。</p>
“是,我从不体贴照顾旁人,对你更是恶劣至极,那你让我自生自灭,命丧黄泉好了,还救我干什么?没得给自己找罪受吗?”</p>
她坐起身子,转身便要下榻。</p>
“我待在这里一日,你便没有一日的好颜色,那我何苦为难你呢,我走好了。”</p>
只是平躺的许久骤然坐起,让她血液上涌,脑海中微微发晕,动作便由此停滞了一瞬。</p>
连淮见她如此体弱,态度却又异常坚决,不由得蹙紧英眉。</p>
只见眨眼之间,她一扶靠着塌,另一只已然将绣鞋拿住了,套在玉足上,竟然真的要就此往屋子外去了。他开口想要拦下,却知道自己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便又立刻要被她拿捏住,心中自然不甘愿。</p>
但瞧着她已然穿好了两只绣鞋,正要站起来,他终是忍不住换了一套措辞道:“你且别急着走,我既然救了你,你便由我管着了,需得医好了才能走。”</p>
“我既做了好事,便要做到底,如此死后见了阎王,也好记上一笔功德。”</p>
崔莹听他如此,便将动作缓了下来,一撑着坑沿,歪头看他。</p>
“那你可真是世上至善的正人君子呢。”</p>
她的郑重,话里却带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意味,像是在讽刺。</p>
“连家家规向来如此。”</p>
连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p>
“你就安心在这住上几日,等病好了自有人来送你出去。”</p>
完这话,他便转身要往外头走。他心中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此地待下去了,不然还不知要被她闹成什么样子,但凡期间有了一丝心软,他便要被她得寸进尺了。</p>
崔莹见他要走不由得急了,连声问道:“你去哪里?”</p>
“你要去哪里?”她站了起来。</p>
他竟然不理。</p>
这两番话问出来时,他已然走到了门前,连头也不回。</p>
崔莹焦急攻心,快步往前走了一步,重心向前倾斜想要拦住他,只是这一动一静却教他的身子承受不了,眼前又是一晕,差点摔倒,只得扶墙而立,右肩重重地在墙上靠了一下。</p>
连淮本欲推门而出,听到这番动静,动作便不由得顿了顿,却终是没有停下。</p>
“你走罢,让我死在这间房子里好了。”</p>
她见他已然出去,忍不住泪水盈眶,骤然间巨大的哽咽和委屈叫她话都不出来,下一刻便无法自已地哭将出来,朝他离开的地方喊道。</p>
“也不要叫人送吃的过来,我在这里等死岂不甚好。”</p>
“总之你也不要我了”</p>
“你也许盼着我死呢,我便如了你的意。”</p>
她从因着脉断之症,性格比常人更为阴晴暴躁,此刻身上发着热,嗓子干疼,难受的无以言喻,加之心里痛苦,更加不堪忍受,在崩溃的极致,伸无意识地摔推桌面上的东西。</p>
只听得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但她此刻眼前发糊,也看不真切。</p>
只是这下响动终于又将连淮引了来。他许是怕她出事,许是怕太多东西被摔坏了,要进来阻止她。念及此,她心中也只是自嘲而已。</p>
连淮眼见准备好的点心都被掀翻在地,精巧的糕点都散成了一滩泥,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刚欲话却见崔莹从怀中掏出了什么木盒子,往床上一摔。</p>
“这里边便是你的部分解药,拿它去找湖州古神医,他能治你。”</p>
“我总归是要死在这里的。”</p>
这一扔似乎使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也不知道底是什么在作用,崔莹只感到天旋地转,闭着眼睛靠坐在床上,难受的连活下去都不想了。</p>
连淮被她这番话得愣在了原地,伸拾起时,却见着木盒里放着半根枯草,也不知是何来路。但闻其中气味确实和鸡汤中的那股怪异的药草香板是相似。</p>
他心中不由的大震。崔莹是何等谨慎至极,关算尽之人,自然是半点亏都不会吃的,他从未料到她竟会如此轻易的将这宝贵的解药交给自己。</p>
在来极乐殿之前,他已遍访名医,自然知道是解药有多难寻,这里的一个药盒,若是拿到场上便能买下一个锦缎庄子,若是供到朝廷上,即能得到帝王的赏识,一夜之间平步青云,裘马扬扬。</p>
而此刻,她不提任何条件,便将这东西毫无保留的放到自己面前,莫非她当真不想活了。</p>
“你”</p>
连淮擡起头来,却见她面色潮红,额上渗出虚汗,双目紧闭,已然是脆弱不堪之态,心中不由得一紧,竟然紧得发疼。</p>
他随将木盒子放回了榻上,走到她面前。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她此刻身上正轻轻发颤,浑身乖乖巧巧的抱成一团。</p>
“感觉如何?”他下意识地蜷握起了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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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胃里疼”</p>
听到这话,他心中吊起的气又放下了半段,连忙伸将旁边唯一那碗未被她撒翻的粥端了起来,用勺子舀了递给她。</p>
崔莹只是勉强看他一眼,也没有力气去接。</p>
连淮看出了她此刻身上绵软无力,欲叫外边的侍女过来喂她,却又怕不及,于是只能心里一横。</p>
“张嘴。”</p>
崔莹乖巧地依言照做。</p>
下一刻,她便觉着有什么温软的米糊被轻柔无比的送至口中,于是她便顺势咽了下去,顿时觉得胃里一暖,比之前舒服了少许。</p>
她又无意识的张口,等着他递送过来。</p>
连淮见她如此乖巧脆弱的模样,也不暇详细想,便一口又一口地接连着喂她。</p>
就这样,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便已然喝了半碗了。</p>
这半碗温热的粥下肚,崔莹便好受了许多,慢慢的也能恢复一点气力,睁眼看见他专注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p>
然而她还像是没有恢复半点体力似的,很顺从地就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喝粥,绝口不提要自己来。</p>
直到这碗粥都喂完了,她想要拿帕子擦擦嘴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在刚才摔东西的时候将洁白的帕子也翻到了地上,此刻沾上泥灰已然不能用了。</p>
连淮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随即想起她发脾气时就乱摔东西,将他准备的吃食都掀翻了,不由得道:“你若有什么想吃却打翻在地吃不了的,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只叫厨娘备了一份。”</p>
“待你病好了,这一地碎瓷盘的银两钱也要由你来赔。”他自然不是少这几两银子,只是她一生气就摔他的东西,总不能就这样算了的。不然,她下次还敢这样。</p>
崔莹被他话中的冷淡的心头一窒。</p>
她重新靠回到被窝里,将被面拉到下巴处,哀哀不话了。</p>
连淮见她委屈的模样,心里不出是何滋味,于是走到门外想叫侍女再端上几样不同的点心来。</p>
他虽是只备了那一份口味的点心,但其他口味的却还备的有。如此也不算是他方才打幌了。</p>
哪料到再次进来的时候,却见崔莹已然双掩面,止不住的哭泣起来,气息唯唯,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晶莹滚落,哭的肝肠寸断,任是再狠心的人也不由得为之心软。</p>
连淮见她那一双本来灵动清澈的眼里蒙着茫茫泪水,目光哀愁,似乎无望至极,心里不由得微痛,再见她娇的脸庞上挂满水痕,竟有一种为他拿帕子擦拭的冲动。</p>
他不由地暗自叹气:她是水做的人吗?怎么有哭不完的泪。</p>
出江湖以来,连淮行事从来周到,无一处可挑,旁人见了他都是欢欣无比,从不曾遇见过谁为他落泪。</p>
而短短两日以来,她却为他哭过三场了。</p>
“怎么了?又有什么惹了我们的千金姐不高兴。”</p>
他半带调侃地无奈道,话里却藏了几分关心。</p>
“你管我做什么,总之你也不要我了。”崔莹又将被面往上拉了一下,将自己整个人塞进了被窝中。</p>
连淮不由得被气笑了,无奈叹道:“你只会这一句?”</p>
“那你便是原谅我了?”她将被子掀下来一点,露出一双漂亮的翦水双瞳望着他。</p>
连淮被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顿,随即苦笑道:“原谅什么?”</p>
“你我原本不是同道中人,你算计于我也是应该。谈何原谅?”</p>
听到这话,崔莹便知道他再不肯同她交好了,心中不免难过。</p>
她不出话,只是哭。</p>
他也不哄,眼睁睁看着侍女上了新点心,看着点心慢慢地愈来愈冷,几度伸又收回,如坐针毡,却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p>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莹的哭声渐渐歇了。</p>
她微微咽泪,勉力开口,话中半含着哭哑了的尾音。</p>
“那我不摔你的东西了。”</p>
连淮不答。</p>
“我也不开你的玩笑”</p>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意味不明。</p>
崔莹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抿唇道:“我会好好吃饭。”</p>
她着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平静于是只好转过视线,规规矩矩地伸端起瓷碟,用勺轻轻切了一点送入口中。</p>
她乖巧无声地咀嚼完了,一双水眸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p>
“我在吃了。”</p>
连淮没有话,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无意识地缓和下来,带了几分他自己也不清道不明的爱惜。</p>
下一章就和好啦!莹妹的段位还是很高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