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一更)</p>
这痴人蛊可是稀世难得的玩意,寻常蛊虫多的是侵入人的血脉正气之中方可生存,而它却只需寄存在脑内,既不影响内力流转,又不影响血脉循环,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纵使极乐殿极尽了天下毒物,上下也不过这一条而已。</p>
而这苗疆蛊虫的名字能使得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骇然变色若被此虫钻入脑内,那人便变得痴痴傻傻,成了一条乖狗。</p>
世间情爱所能办到的,蛊毒同样可以。</p>
崔莹的目光落在那蛊虫身上,停顿了一会儿,方才盖上盖子,将那盒子放在一边。</p>
“你身上可有平安符,平安锁之类的物件?”</p>
银觞微微一愣,不解其意,但还是解下了自己身上佩戴着的一块长桃符,上面刻着平安吉祥之类,双捧着奉给崔莹。</p>
“这是我为了装扮成女子,从地摊上买的。”</p>
崔莹微微点头,收下了平安符,随放置在了银盒子的上方。</p>
银觞倒也习惯了主看似毫无道理的吩咐,见她方才盯着这虫子看了许久,心中隐隐有所预感。</p>
“主若是要将这蛊虫种给什么人,我和哥哥必当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他知道这虫子来力不凡,珍贵无比,若非所遇之事重大,崔莹也不会叫他将之带来。</p>
“连公子武功虽在我二人之上,但若我兄弟二人联,攻他个猝不及防,牵制他个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是难事。”</p>
崔莹忍不住一笑道:“哪里需要你们这样。若当真叫你们打了起来,我的身子未免也凉透了。”</p>
若是换做金樽,这话必然是听不懂的,然而银觞却一点即破。他的面色随即变得凝重,沉下声音轻声道:“属下也正在为此事忧心。这些时日以来,主与连公子朝夕相对,起坐歇息都在一处,当真是危险的很。如若连公子发现什么端倪立刻对主下,纵使主心智过人,恐怕也”</p>
善使心计之人往往战无不克,但他们最怕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强攻。强攻之下,哪有什么局势可言,便是有再多的玲珑心思,也难以使将出来了。</p>
“属下斗胆请主三思。若是主对连公子有所图谋,应当尽快下才是,这般拖将下去,恐怕夜长梦多啊。”</p>
罢,银觞长跪于地,叩首道:“属下冒昧多言,罪该万死。”</p>
崔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你方才所这些,我自然明白。”</p>
他所想到的她已经思索过千万遍了。</p>
“那主打算什么时候动,将这虫子”银觞颇有些急切的擡起头道。</p>
崔莹轻笑一声,将目光移向窗外,旋即声音冷了下来。</p>
“这不干你的事,若我需要,自然会告诉你兄弟二人的。”</p>
她缓走几步至窗前,直望入这融融夜色之中,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似无边的天地将那些清风朗月都平平静静地纳入其中。</p>
目前时候未到,连公子身上尚带着五佛绝命散,在群英宴上与武林英雄豪杰的一月之约也未尽,崔教主也还未及找她,而这怀莲壁背后所藏的秘密她虽已略知一二,但还未探查明白如此心急下,恐怕反倒弄巧成拙。</p>
只是,她虽可明明白白地知道眼前时未到,却不愿去想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动的好时。</p>
连公子之毒解了,周身气血便纯净了待到那一日,便是时候到了吗?</p>
她眼眸微垂,看向室内其他几个瘫在榻上的侍女。她们一个个皆酣睡若死,她逐一扫过那些遁入睡梦,因而无知者无畏的安宁的脸,不知哪一根心弦被拨动,竟不出是何滋味。</p>
“这两日你需做的,就是同你哥哥道一番,叫你二人都无需声张,凡事低调为先,心着莫被人发现了踪迹,待爹爹见了我之后,我会传信叫你们知道接下去该如何行事。”</p>
</p>
“是。”</p>
银觞立刻答应道。</p>
“你也快先离开这里吧,若是撞上了连公子,保不齐便被他发现了。他文武韬略无一不精,聪慧非常人所能及,你虽也多智近妖,但若和他比起来,倒也难了。”</p>
听到这话,银觞便是心中一紧。这极乐殿里上上下下多的是千年的老妖精,他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死士爬到现在的堂主之位,叫多少人看红了眼,靠的也全是明察秋毫和比常人多一步的远虑。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主称有人能与他平分秋色,言下之意,甚至更胜他一筹。</p>
实话来,他向来看不上正道中人。他们潜心武艺,头脑单纯,互相切磋起来也甚是虚伪,出招点到即止,从不使些阴损致命的段,哪里像是在与人生死相搏。</p>
这般门派里面娇惯出来的蠢货,在他面前向来犹如婴孩一般,举投足之间便可拿捏,他自然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p>
而这一次,他却隐隐感到一种威压,无论是在潜入客栈的路途中的遭遇,还是此刻听得主明明白白地讲出来。</p>
更有一层叫他心里觉得异样。</p>
主向来通透,瞧人瞧事无一不正中其心,但她无论夸奖谁都会带上讽刺的意味,聪明时多半会用“这老狐貍心眼多成窟窿了,也不怕哪天穿透了孔”,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时多半会“倒是会使蛮力,每日里练功可算是把自己从人练成了一头牛”如此种种便是她惯常的风格,仿佛世人眼中常人应有的优点在她眼里都一文不值,她既不羡慕,也不看重,描绘起来虽是一针见血,语气中却仿佛那都是些遭人嫌弃的玩意。</p>
而这一回,她却罕见地没有带任何讽刺之语。虽连公子风光霁月,宛若人间谪仙,对着那样的人物,纵使是想讽刺几句,也难找到恰当的词语但是主提起他时如此言语,倒真的让他心中略有几分诧异。</p>
莫非是</p>
银觞脑海中骤然划过千万种荒唐念头,但是这一回,饶是他再如何聪明却也难以猜出一二。</p>
他跟随主多年,自然明白她到底如何,若她是对连公子心生喜欢,想为她所占有倒有可能,但若要更深一步到真心相许,却是全无可能的。</p>
他兄弟二人乃是她至亲至近的心腹,甚至曾有幸同她出生入死,纵然如此,她也从未真正信赖过他们。他二人依旧是身中蛊毒,每年七夕等着她赐药,是人人羡慕的得圣女青睐之人,却和教中众人并无不同。</p>
哥哥金樽与主相处的时日更多一些,他曾听他隐约过,主幼时虽冷酷无情,但心中尚有最后半丝可打动之处,但自从她再也不去湖州之后,那半丝松动之处也给关上了,此后心冷若磐石,竟不像有烟火气的凡间人。</p>
“收收你那心思。”</p>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崔莹便瞧出了他的异样,已然开口道。</p>
她面上依旧不喜不怒,银觞却骤然感到背上发紧,似乎整个脊椎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成了老树枝桠,直僵僵地插在那里。</p>
他知道凡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自然也不狡辩,只是讷讷地低头。</p>
“是。”</p>
“天山雪老头这样一闹腾,今晚连公子可就睡得晚了,你便在这里好好睡上一夜罢,明日里再快些走。”</p>
“属下明白。”</p>
崔莹瞧了他一眼,见他头发挽得一丝不茍,秀鞋穿戴整齐,罗裙微摆,喉头处的凸起也被深秋里的围脖给掩住了,正是个普通丫鬟的模样,于是便放下了心,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回到自己房内。</p>
她轻轻脚掩上房门,随即宽衣上榻,留了半盏油灯在桌旁,举便可触到灯盘。</p>
她但要吹灭油灯,却恍然觉得夜凉如水,当真是寂寞的很。若再关了灯那才真是伸不见五指了。</p>
若是有连公子在就好了。</p>
这长夜漫漫的,纵使是难以入眠,有他一起玩笑解闷倒也无妨。</p>
这般想着,她心中又是一番不出的滋味,便任由那油灯亮着,烛影在这连半丝微风也无的静夜纹丝不动地烧,流出丝丝青烟和烛泪滚动的微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