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p>

    只见塌上空无一人,床尾上的那叠被褥兀自留着些许凌乱的痕迹,看上去缠绵暧昧,叫人脸上发热。</p>

    “姑娘?”</p>

    连淮迈步进去,伸拉开了床旁的帷幔,方才看见崔莹正坐在床头。</p>

    她此刻抱膝而坐,一张脸半藏在膝盖后面,整个人依偎在床头,被屏风遮挡了个严严实实。</p>

    “怎么待在这里?”连淮不由得轻笑一声,将怀中带给她的被子轻轻脚放在床榻上,温声道。</p>

    谁料崔莹竟转过一双眼眸,水汪汪地瞪他,似乎没什么好气地道:“怎么来得如此之慢?”</p>

    罢,她便双膝跪于床榻之间,伸将连淮放在榻上的被褥抱了过来,严实地堆在自己身前,将她的身子半挡住了。</p>

    连淮被她这句问得心下一跳,想到自己不久前在她房里出神了一瞬,顿时升起了几分心虚,耳根不由得微微泛红。</p>

    “对不住姑娘,是我来晚了。”</p>

    崔莹微微抿唇。他总是这样,自己一什么便顺着话认错,偏偏态度还诚恳无比,看不出半分勉强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地有些烦闷。</p>

    “我方才还以为你会叫我回自己的房间里睡。”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样一句。</p>

    “你刚才正头晕着,我又怎能再叫你从这里走过去。”</p>

    连淮到这里,脑海中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懊悔。</p>

    其实那床被褥倒可以叫侍女拿下来的,他方才却偏偏没有想到。</p>

    他见崔莹没有回答,于是停顿了片刻问道:“现在感觉好些了吗?”</p>

    崔莹又是好一阵没有回答。</p>

    于是连淮慢慢地俯下身接近她,试图从那被褥之上没有遮挡着的空隙里瞧她是否已然睡着,却正对上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忽而擡起的眼眸。</p>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甚至可以看清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抖,犹如花蕊上颤动的蝶翼。</p>

    对上那一双半含困倦半含娇嗔的水眸,他莫名地感觉呼吸一窒,仿佛心跳也要停窒下来。</p>

    “抱歉。”</p>

    连淮正要后退,拉开距离,却忽然感到一双轻轻地搭在他的领口之上,抚住了他的衣领。</p>

    “哥哥不抱我一下,恐怕是好不了的。”</p>

    崔莹一撑在被褥之上,另一只须搂着他的脖颈,擡起头来直视着他,认真地道。</p>

    方才他离开房间去拿被褥之后,她换了个方向睡,却仍然一丝半毫困意也无,于是又从床榻上坐起来,思来想去,觉得就是这个原因——</p>

    若他不抱自己一下,她应当会不受控制地一直想着这事,不受控制地猜测这是何等感觉,然后就睡不着了。</p>

    想到这里,她有些怨他,索性当断即断直接坦言要求。</p>

    连淮本就耳根微红,听她这样一,更觉得耳后如同火烧火燎一般。他面上却沉了下来,清清冷冷的道:“姑娘快休息,莫再玩闹了。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抱一下姑娘的病便好了。”</p>

    崔莹心道他果真不同意,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同时又不知为何有几分欢喜。</p>

    连公子果然还是这般端正自持,君子无双。</p>

    不知为何,她几秒之前还当真一点都不困,但是见到他来之后,脑海中慢慢松懈下来,竟莫名有些困了。</p>

    她于是将自己的被褥摊开,然后在他的塌上睡了下来,乖巧地朝天躺着。</p>

    连淮见她睡下了,但是一双眼睛却仍旧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他,安安静静,半晌也不话,仿佛只是看着他喜欢一般。</p>

    他不由得心中一软,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于是在她榻边坐了下来,问道:“姑娘要听我讲故事吗?”</p>

    崔莹生得娇,故而躺在他床上便显得这床空空荡荡的,如今又多了一人,方才显得热闹了几分。</p>

    听到这话,崔莹不由得眼前一亮,折转过来,放在他身旁的床榻之上,道:“公子现在会讲故事了?”</p>

    她记得之前央着他讲故事时,他可是什么也讲不出,连编都编不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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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闲来无事,看了一些。”</p>

    自那日之后,连淮便知道了崔莹的这个爱好,于是趁着闲暇看了几本话本闲书,想着日后也许能用上。</p>

    如今果然用上了。</p>

    “那便讲给我听吧,我好好听着了。”崔莹闭上双眼,调整了一下姿势,端正地躺着,假装在很认真地听故事入睡。</p>

    于是连淮便选了一个故事与她讲。</p>

    那也是一个狐貍与书生的故事。只是比她上次所讲的不知道欢快圆满了多少倍。</p>

    故事中一人一妖相见时便已相互钟情,相处时更是日久生情,狐妖通过自己的妖法帮助书生,而书生在遇见道士攻击时坚定的站于狐妖身前,帮她抵挡。</p>

    二人相知相伴,彼此深爱,结局圆满,合家团圆。</p>

    崔莹听着他那如月下流泉般好听的声音娓娓讲述,心情逐渐舒缓,思绪也慢慢地散了。</p>

    只是听到甜蜜或是极其感人之处,她却少不得心中发笑,颇有几分感慨。</p>

    这些事也当真只有话本里才有了。</p>

    连公子果然与她不同,他净爱讲这些平淡温馨的,中间没有什么波折坎坷,结局也甚是幸福圆满。</p>

    她却爱些一波三折的,生生死死,两相分隔,动如参与商,叫人读来长须短叹,只觉得人生苦短,难以一言道尽;若不然就是那些个背信弃义,升官发财死爱人的话本,那主人公虽是心术不正,但那些勾心斗角,胜者为王,读来却有几分趣味,倒也能惹人一笑。</p>

    这般想着,连淮已然到二个故事了。</p>

    “从前,有一条鲤鱼精,化身成女子”</p>

    他不像是会讲故事的人,道起来也只是平铺直叙,并无什么抑扬顿挫,若天下书人都像他这般早该没有饭吃了,但是崔莹却偏偏听得甚是舒畅,不觉得有哪里不好。</p>

    还没等这位鲤鱼精姑娘与她的真命天子缠缠绵绵,她就已然在他的声音里安然睡去了。</p>

    “这日,公子从睡梦中醒来”</p>

    连淮到这里,声音不由得顿了顿。他想起不该对一个沉入梦乡的人从梦中醒来,以免当真叫醒了她,于是便停住了。</p>

    他低头看时,却见崔莹已然不知何时睡着了。</p>

    于是他不再讲下去,低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p>

    她在睡梦中似乎常常是不安稳的。偶尔微蹙着眉头,偶尔双眼闭紧或是嘴唇微抿,像是在忍耐什么痛苦一般。</p>

    她的气息也是如此时断时续,柔弱无依,仿佛每一下都极尽艰难,下一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缓得上来。</p>

    他那日里给她灌了些真气内力在,理应对她有些帮助,但事实上她的身子状况却毫无进展,不似寻常人。</p>

    她初睡着时是如何乖觉甜美的模样,像任何一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女子一般但是随着她睡得深了,往往就又变成了这样。</p>

    这样想着,连淮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担忧,虽然怜爱万分,但又觉无能为力。</p>

    他自然知道极乐殿里所藏的稀有草药,不比连家庄少,若是没有什么法子医治会有什么药可服用,她早就用了如今这样,可想而知,这世间暂且没有什么方法能医她。</p>

    连淮就这样凝视着她的睡颜出神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目光却依然没有移开。</p>

    ——仿佛看不够一般。</p>

    他这时忽然想起,崔莹睡前也是这样看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也不话,神色却是极温柔,惹人爱的。</p>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似惊似喜,似酸似悲,一时间不出是何滋味。</p>

    崔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渐落了。连淮眼下不在房中,想来是去烧晚饭了。</p>

    他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做饭,但是当她身子有恙或是提出要求时,他往往便会去做,以期她多吃一些。如今应该也是这般。</p>

    她披好衣服,从床上下来,然后慢悠悠外走,片刻之后便到了雪翁的房前。</p>

    雪翁处在一个阴暗干燥的储物间旁边。他来的时候还随身带上了一个药童,以及诸多珍藏的宝贝药材。</p>

    这倒不是因为他怕放在藐姑射之山上会被人偷走,而是他是个爱草药如痴的人,身上不随身带着些,总会觉得难受。</p>

    崔莹擡敲了敲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