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假心讨好他厌恶她这般的神情。</p>
树荫下，凉风来，燥意已散，晏乐萦好一会儿没再觉得热。</p>
华贵衣衫的青年并着两个侍卫，站在略显简朴的大门前——多年前，青年立于此，只令人觉得四周都因他而生辉，此刻却有些压抑。</p>
今日的他褪去北上一路的玄色重裳，却也未着繁复君袍，而是一件玉白叠玄襟的长衣，如书墨色，清贵且从容。</p>
间色衣衫重叠，青年脊背挺拔，气质已压过昳丽的容貌，像孤傲的鹤，更像桀骜的鹰，立于泛泛人群中，依旧犀利冷然。</p>
微风再度拂面时，晏乐萦只觉周遭变得凉飕飕，似有双无形，将夏日温热瞬间抽离。</p>
“参见陛下。”</p>
几个婢女见晏乐萦回头，才似恍然惊醒，霎时跪成一排。这般的惊慌，却叫晏乐萦觉得怪怪的。</p>
虽不合时宜，可她心里仍不免有个声音腹诽着——这人如今倒会摆谱了。</p>
先前她边上一直没声，是他憋着不叫别人跪，待她注意到他才叫人跪下来，怎么？炫耀如今他当皇帝了？</p>
当然，此话出来必然是要杀头的，所以只能腹诽。</p>
晏乐萦跪得比侍女还快，一个滑跪，直接跪到最前面，字正腔圆道：“陛下，您来啦？民女参见陛下！”</p>
俗话，伸不打笑脸人。</p>
何况先前晏乐萦已经吃过亏，今日她想好要服软，凡事都没有计划重要。</p>
季砚：</p>
居高临下的青年神色莫测，身旁随侍的侍卫不敢多言，一时，寂寞无声。</p>
没有顺理成章的“免礼”，晏乐萦垂眸，只听闻悉索衣料摩擦声与脚步声，少顷，察觉到他已犹自坐下。</p>
跪在帝王身前是煎熬忐忑的，一如当年，晏乐萦想。</p>
还胡思乱想到——昔年那个再不情愿，最后也会别扭着让她涂蔻丹的少年，竟然真成了一朝帝王。</p>
他应当是再也不会让她涂指甲了吧。</p>
很快，她听见上座清冷如冰的声线吩咐着：“看茶。”</p>
侍从守在宫门，度月流萤立即起了身，却听见上座轻叩桌案的声响。</p>
两个侍女又立马退了回去。</p>
“晏乐萦。”上首的年轻帝王冷唤她的名字，晏乐萦眼皮一颤，就听他继而矜淡道：“既然你的侍女们都涂了蔻丹，不便行事，你来。”</p>
晏乐萦：</p>
忍住下意识要直视他的冲动，如今的季砚积威甚重，满身寒意，不如不去望他的眼。晏乐萦依旧垂着眸，含笑应了声“是”。</p>
早知道先给自己涂了。</p>
可若是涂上，又会牵连起先前在江南重逢时的不好回忆，晏乐萦心觉伴君果真如伴虎，季砚不仅不会再让她涂，还看不得她好，此番针对的意味太显然。</p>
帝王不用旧茶，度月流萤复又起身去取新茶具，不过待两人回来，晏乐萦有些呆。</p>
她们拿来的是一套烹茶的茶具。</p>
这座玉衡别苑本就偏僻，树下无凉亭，只放了几个石凳与一张圆石桌。</p>
许多年前，季砚就与她在这里烹茶，把教她如何炙、碾、罗、投、酌，将一壶好茶烹煮出来。</p>
这是贵族常用的饮茶方式，尤其兴于宫中，晏乐萦家中并不如此，可彼时的她怀揣一颗青涩的心，总想着能用许多方式，与他靠得更近一些。</p>
纵使昔日他只是一个冷宫皇子，晏乐萦仍需要付出许多努力去靠近他，因为她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家的庶女。</p>
即便最后因太过繁琐，她放弃，耍赖，只娇哼着“要阿砚哥哥煮给我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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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难以追溯。</p>
曾经还略显单薄的少年早已抽条，他的身形修长，虽是端坐，可长腿微伸，还是显得坐在这里有些拘束。</p>
晏乐萦视而不见，毕竟现在是她站着，对方还能坐着。</p>
因不大记得这套繁琐的茶艺法，她生疏地将茶煮上，才擡起头，却一眼撞入季砚幽深的眸。</p>
“陛下”</p>
此刻，晏乐萦仍觉得他的目光很冷，昳丽玉容带来的惊艳由此被撞碎，如墨的狭长凤眸间，还裹挟着一丝藏匿的厌恶。</p>
微顿，她方发觉周围的人竟都退下了，唯有她与他站在这处。</p>
“陛下，您在看我民女？”她试探询问。</p>
季砚未答。</p>
拇指上温润的玉扳指随着他轻叩桌案的动静，时不时轻碰至桌沿，晏乐萦听着这有节奏的声响，深感像是催命符。</p>
因她开口，季砚敲击桌案的声响变得有些无序，时快时慢，亦如纷乱不堪的心绪。</p>
方才他一直在看着她。</p>
低眉垂首，笑意明媚，那张芙蓉娇面，若是向人含笑，自然该讨人欢喜。</p>
——可他厌恶。</p>
女子柳眉不自觉轻蹙的模样，透出的是一丝不堪疲惫。</p>
她看上去仍如年少时爱玩，贪玩，很快能与别人打成一片，可那时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却不是。</p>
她在假心讨好他人，被关着也能笑嘻嘻为旁人涂蔻丹，依然在此等装乖讨巧之事上如鱼得水，可水太多，好像又反过来要将她淹没了。</p>
他厌恶她这般的神情，所以让旁人都离开。</p>
可此刻看去，她仍旧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盈盈娇眸看似含羞带怯，懵然无知，实则薄情冷性，谁也不晓得她的心思。</p>
越发令人厌恶。</p>
季砚不由得神色更冷。</p>
晏乐萦一顿，不知又如何惹到他，眸间微光闪过，见茶水尚未煮开，他却也未发怒，干脆像没心没肺般话起旧年事。</p>
“陛下，原来此处是您少时居住的宫苑，民女起初还未认出来，原是翻新过了。”</p>
“少年事如流水，转眼竟这么多年了，民女还记得昔年陈设，民女睡的那间屋子有个楠木书柜”</p>
“还有西侧，从前放了张软榻，往上躺着便能瞧见外头的秋海棠树，树影重重，花蕊盛放”</p>
虽是话旧事，晏乐萦仍留着心眼，只字未提旧年两人的相处，不过寻些冗杂事，絮絮叨叨展开。</p>
她边，边心擡眼瞧季砚，每见他神色仍然平静无澜，才放心往下言道。</p>
某次，季砚却忽然出声：“放木榻之处，不在西侧，在东。”</p>
晏乐萦微怔，眼中迷茫转瞬即逝，这等事她记得确然不清不楚，见他神情仍未起伏，便继续娓娓而谈。</p>
又错了一些事，季砚依旧沉静少言，唯在错时，淡漠指正她。</p>
茶香渐渐弥漫，沸腾水声隐约响起，晏乐萦也最终看出了些什么。</p>
最终，她吐出一口气，依然佯笑，“陛下好记性，起来，度月流萤还与我了一桩事，是这里”</p>
掩在袖下的本因试探着对方而发颤，可擡起的那瞬，纤白的臂已然绷得平稳。</p>
她指轻扬，指向宫苑门前，随口道：“这里，有一棵青梅树，可民女明明记得没有吧，如何有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