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王猛入城</p>
尺许见方的浅水坑中。</p>
巴掌大的鱼儿奋力挣扎。</p>
鱼鳃张合不断，述着对水的渴望。</p>
茫茫天地之间，虽一鱼，却也拼命求活。</p>
偌大的麻袋从天而降，重重砸落泥水之中。</p>
须臾之间，更多的麻袋冰雹般落下。</p>
麻袋逐渐填满了河底的泥地，堆迭如山。</p>
鱼儿运气还好，所在水坑未被压上。</p>
‘嘭！’</p>
惨叫声中，人的身影于高处落下，砸落于地。</p>
抽搐片刻之后，很快没了动静。</p>
更多的麻袋落下，将河底之人掩盖。</p>
视线从河底上移数丈，喧嚣嘶喊声瞬间响彻世界。</p>
成千上万的汉儿民夫，伛偻着瘦弱的身躯，扛着装满泥土的麻布袋，奋力向前。</p>
匈奴人，铁弗人，鲜卑人组成的弓队，站在城下与守军对射。</p>
披甲举盾的羯人，站在稍远的地方警惕注视。</p>
谁敢临阵脱逃，当场斩杀。</p>
“诸位兄弟！”</p>
中拎着麻袋的王猛，压低声音嘱咐四周众人。</p>
“麻袋背在背上用来挡箭。”</p>
“守军忙着与诸胡对射，不会过多关注我等。”</p>
“到了护城河畔，切记抱着麻袋往下跳。”</p>
“寻好位置躲避隐藏，等待天黑。”</p>
他的神色略显黯然“生死有命，能否活下来，就看各人的造化了。”</p>
王猛自认一身所学不弱于人。</p>
奈何出身低微，上进无门。</p>
此时竟落得炮灰前驱，生死操诸于天命的境地，也是徒呼奈何。</p>
好在他也知晓，抱怨并无用处。</p>
只为求活，也要拼死一搏。</p>
坚昆人呼喊呵斥，挥舞中的鞭子。</p>
王猛这队人，迅速背起了麻袋，咬着牙冲向了襄国城。</p>
城头上的守军，果真并未过于在意这些填沟的民夫炮灰。</p>
守军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与杂胡对射上。</p>
杂胡也是胡，郎主那儿也能换来赏赐。</p>
每队弓的身侧，都有书案观察记录。</p>
确认射中的杂胡数量，获得的赏赐全队平分。</p>
攻城战的残酷环境下，自是不能出城去取首级。</p>
也无人可以确认，箭矢来往似雨如梭的战场上，是谁射出的箭矢，射中了敌军。</p>
这种情况下，一队守军负责一片区域。</p>
所有战果众人平分，就成了最佳选择。</p>
相比之下，射杀民夫黔首并无赏赐。</p>
守军也不在意填壕，毕竟林道的意图，就是引羯胡攻城，从而大量杀伤其有生力量。</p>
这种情况下，填壕民夫的生存率，自是大幅提升。</p>
一路惊险冲到护城河畔，王猛探头张望。</p>
原本深达数丈的护城河内，此时不少地方已然填埋过半。</p>
他没敢犹豫，一咬牙就抱着麻布袋，往填埋起来的地方跳了下去。</p>
撞击，翻滚，跌落，倒地，满身泥泞。</p>
落到了河底淤泥中的王猛，连滚带爬的扑到角落里，拽过一袋泥土挡在身前。</p>
他蜷缩着身子，默默等待。</p>
持续了半日的填壕战，于夕阳西沉时宣告结束。</p>
城头上传来浓郁的饭菜香味，这让出发之前只喝了碗稀粥的王猛，腹中愈发饥饿难当。</p>
不远处的浅水坑里，传来拍打声响。</p>
竟然是一条鱼！</p>
王猛大喜过望，急忙扑过去抓住巴掌大的鱼，张嘴就咬。</p>
令人牙齿发酸的咀嚼声，窸窸窣窣让人头皮发麻。</p>
什么鱼鳞鱼刺，什么腥味难挡。</p>
在足以令人疯狂的饥饿面前，这些都不叫个事。</p>
一墙之隔的城头上。</p>
“猪肉菘菜炖粉条。”</p>
前来巡视的林道，招呼士卒“诸位守城辛苦，敞开了吃！”</p>
“谢郎主恩赏”</p>
喜笑颜开的士卒们，真心实意的向林道致谢。</p>
别的什么都不。</p>
单单就是郎主能让他们吃饱饭这一条，就足以让士卒们，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p>
看看城外的那些汉儿民夫。</p>
同样是卖命，可他们却是连口饱饭都是求而不得。</p>
如此一对比，守军士卒的幸福感，瞬间爆棚。</p>
“今日各部记功之事。”林道提高声量，确保更多人能听到“一定要尽快统计完成，赏赐也要尽快发放下去。”</p>
士卒们自是再度行礼表忠心。</p>
听闻城头传来的喧哗声响，护城河底的王猛抬头张望。</p>
倾听片刻，确认有乞活军重要人物就在附近。</p>
他没有犹豫，当即高声呼喊。</p>
“城上诸君！”</p>
“我等皆是汉儿，为胡人掳掠而来。”</p>
“受其胁迫不得已冲城，并无与乞活军为敌之意。”</p>
“现困城下，愿乞降”</p>
城下传来呼喊声的第一时间，刘虎已然举盾上前，将林道护住。</p>
一众披甲亲卫围拢过来，试图引林道下城。</p>
“不急。”</p>
林道摆摆“听他完。”</p>
待到王猛喊完，林道朗声回应“尔等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细作”</p>
</p>
“无力证明。”</p>
王猛起身，赤脚站在泥泞的河底。</p>
“我等命如草芥，生死只在诸君一念之间。”</p>
“若为细作，诸君只管屠了便是。”</p>
林道从容而笑“听你言语，倒是个有文化的。”</p>
“也罢，上来话。”</p>
有吊篮落下，王猛不多时上了城头。</p>
四周火光明亮，饭桶里装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与白若雪的米饭。</p>
他任由亲卫搜身捆绑，目光却是死死盯着饭菜。</p>
一身破衣烂衫还光着脚的王猛，的确是没什么利器在身。</p>
搜身的亲卫见他盯着饭桶，调侃而言“别看了，你可没资格吃。”</p>
王猛微微蹙眉，旋即舒展眉头“这可不准。”</p>
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p>
只要能活下来，终究会有会展示自己的能力。</p>
终有一天，他能吃上饱饭。</p>
望着被押到面前的汉子，林道微微颔首“看，羯胡那边是个什么情况。”</p>
“羯胡残暴，各部苦不堪言，军中士气低落。”</p>
“之后数日，必当大举攻城。”</p>
林道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羯胡要大举攻城”</p>
王猛低头心回禀“军中缺粮，人却太多。”</p>
“要么用之为粮，要么攻城消耗。”</p>
“羯胡是不可能耗费大量粮草，养着这么多人的。”</p>
林道失笑“你倒是个有眼光的。”</p>
“大帅。”王猛乘开口“城下还有不少与某一般，不堪羯胡欺压者，求大帅慈悲收容。”</p>
林道再问“你们怎知，躲在护城河里，等天黑了投诚的”</p>
“是某出的主意。”</p>
闻言，林道敛容以对“既如此，那你就且做个民夫头，归拢众人在民夫营里做事。”</p>
“谢大帅恩典”</p>
隔日，羯胡果然大举攻城。</p>
大批衣衫褴褛的民夫黔首，拿着削尖了的木棍，扛着长梯涌向城墙。</p>
连皮甲都没有的黔首们，所谓的攻城只有一个作用。</p>
消耗守军的箭矢与守城器械。</p>
这就是历朝历代，诸胡入侵之时惯用的段，驱民为壕。</p>
箭如雨下，黔首炮灰们成片成片的倒地。</p>
哀嚎哭泣之声，响彻盈野。</p>
“这些胡虏，真是该死！”</p>
虽早已知晓会有这等场景，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林道还是难以抑制心头怒意。</p>
就算是对待自己家中的牛羊，也不至于如此驱赶去送死。</p>
这些羯胡畜生，一定要灭了他们！</p>
“郎主”</p>
见着金莲过来，林道面色微凛“兵凶战危，你怎能来这边”</p>
金莲惶恐行礼“奴知错了，请郎主责罚。”</p>
“起来话。”林道干脆挥“什么事情”</p>
“郎主。”金莲意开口“昨夜入城的黔首，有人托奴带话。”</p>
金莲是刀子嘴豆腐心，真心求助，她也觉得对郎主有用的话，还是愿意帮忙的。</p>
换做孙蓉就不行了，做事有板有眼，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p>
“。”</p>
“那人，羯胡驱民填壕，民夫黔首必不愿为其卖命。”</p>
“郎主可安排人呼喊，弃械跳壕求生者不杀。”</p>
“嗯”林道惊诧“他叫什么名字”</p>
“此人自称王猛。”</p>
遥远的北方，龙城。</p>
“贵使来此，寡人甚慰。”自立为燕王的慕容皝，热情招待来访的谢奕。</p>
“大王英姿勃发。”</p>
“南退石贼，东破夫余，北并高句丽，攻灭逆贼宇文部，降服夫余。”</p>
“拓地三千里，增民十余万户。”</p>
“古之明君，未敢言功过于此”</p>
谢奕丝毫不提，慕容皝不再尊奉江左，自立为燕王之事。</p>
话语之中满是吹捧。</p>
慕容皝心中警惕，面上却是大笑连连。</p>
“贵使速速入座，今日必当不醉无归。”</p>
乐声起，舞姬入。</p>
灯火摇曳，身姿妖娆。</p>
“大王。”</p>
酒过三巡，谢奕笑眯眯的拍示意“外臣此来，特为大王带来了礼物，还望大王赏面收下。”</p>
慕容皝再笑“贵使既来，便已是大喜。”</p>
“何至破费，寡人汗颜。”</p>
一番来往拉扯，谢奕这边很快献上了礼物。</p>
传统的金银器皿，绫罗绸缎。</p>
这东西大家都有，看看也就过了。</p>
接下来则是瓶装红酒，大桶装的高度数白酒，玻璃酒具，各类罐头等。</p>
辽东苦寒之地，享用方面自然比不得中土。</p>
慕容氏众人，等待检验后，好奇享用一番。</p>
众人皆是连声赞叹。</p>
哪怕是心怀大志，能力出众的慕容皝，举着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望着酒杯内晃动的葡萄酒水，也是微微失神。</p>
这礼物，也太重了些。</p>
慕容恪饮下一碗白酒，顿时大呼过瘾。</p>
慕容垂却是摆弄着中的罐头，目光盯着微笑捋须的谢奕。</p>
“贵使之礼过重，不知我慕容氏当如何回礼”</p>
“不过是些吃喝享用之物罢了。”谢奕摆摆“真正的礼物，可不是这些。”</p>
慕容皝惊异“还请贵使明言。”</p>
谢奕整理衣袖，正色以对“大王，拿下幽州的会，就在眼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