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红星闪耀处皆为热土”</p>
林昭回了个白眼，对面那个倒三角眼妇女显然没想到她这么刚，气的面容扭曲。</p>
八点整，铜铃铛铛啷作响。</p>
霎时拥入的人潮裹挟着汗酸味。</p>
数个攥着票据的拍在玻璃柜台上。</p>
“同志！同志！！这是钱和布票，先给我扯三尺布头。”扎羊角辫的姑娘半个身子探进柜台，蓝布票被汗洇成深色。</p>
旁边，穿补丁褂的妇人腋下夹着哭闹的妇人比她嗓门更大，“我先来的，我要一块肥皂，这是钱和票！”</p>
“有孩子呢，都别挤！”靠前的人大吼。</p>
“同志，帮我拿5米麻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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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提前记下货品的位置，再加上有幸见过这等阵仗，丝毫不慌，收钱、取货、找零，动作行云流水。</p>
她是会读书的，记忆力不错，两节柜台什么东西放哪里，心里门儿清，服务起人民来，效率那叫一个高。</p>
另一个姑娘来的晚，什么都不知道，忽然这么多人涌向她，催促的声浪将她逼到货架夹角，白衬衫衣摆被攥出咸菜褶。</p>
她无措极了，嘴唇轻动，了句什么，可惜四面八方都是大嗓门儿，没有一个人能清楚她了什么。</p>
“同志，你离那么远干啥，我要一个水果罐头和一个毛巾，你快点，我还急着上班呢！”</p>
她柜台前的人着急催促。</p>
县里的供销社刚进行扩建，不算，有十来节柜台。</p>
有的柜台人多，那个胖胖的老员工所在的柜台是卖种子的，柜台没那么多人，但她没过来帮忙，冷笑地看着频频出错的姑娘，满脸嘲弄。</p>
李芬是个热心人，见不得漂亮的姑娘为难，忙完自己的，顺帮她，边帮忙边给她教。</p>
短短时间，供销社的人都什么性子，林昭心里清楚了。</p>
一个热心大姐李芬，两个看上去性格不那么好的。</p>
不影响什么。</p>
售货员都是铁饭碗，谁也不能怎么谁。</p>
江主任不放心新来的两个新同志，老早来了，背立在粮油区阴影里，目光掠过林昭纹丝不乱的发辫。</p>
这军属连捆麻绳都打出漂亮的八字结，活像在供销社浸了十年光景。</p>
见林昭比老都熟练，另一个姑娘也在努力适应中，在心里点头，不动声色地离开。</p>
林昭等人忙活了将近一个时，涌入供销社的人才陆陆续续变少。</p>
李芬习惯了这种工作强度，弯腰找出自己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对新来的两个姑娘笑：“怎么样还适应吗”</p>
林昭额头沁出汗，前额的碎发有些湿，“还行，就是太热了。”</p>
“确实热，坚持坚持，再过两个月就没这么热了。”李芬出言安慰。</p>
她看向另一个新来的姑娘，笑问：“还不知道你叫啥”</p>
“我叫王菊。”回话的声音像蚊子叫，有点杂音都听不清她在什么。</p>
李芬性格爽利，不太爱跟腼腆的姑娘打交道，害怕稍微大点声就把人吓哭。</p>
“哦，哦。”李芬尴尬地接连吐出两个哦，露出客套的笑，“欢迎，欢迎，我叫李芬。”</p>
“芬姐。”王菊声喊道，接着道谢，“刚才谢谢芬姐帮我。”</p>
听她话，李芬得竖着耳朵。</p>
性格爽利的大姐摆摆，“没啥没啥，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p>
想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被前辈带了好几天才摸清楚情况。</p>
你尽快熟悉你的柜台，什么东西放在哪里稍微记一记，刚开始不熟练也没啥，等过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你闭着眼都知道货物在哪里。”</p>
王菊很紧张，脚都不知道放哪里。</p>
“记不住怎么办”</p>
这</p>
李芬不知道该怎么回。</p>
就那么点东西，熟悉就好了呀，有啥记不住的。</p>
林昭插了一句嘴，“先试试，实在记不住的话你可以记本子上。”</p>
确实有的人一紧张脑子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p>
王菊眼睛骤亮，看向林昭，声道谢，“谢谢。”</p>
李芬在心里摇头，做售货员这么胆怎么行，你话顾客都听不清楚。</p>
供销社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下午三点。</p>
林昭中午随便垫了垫肚子，一到下班时间，马上收拾东西回家。</p>
她一走。</p>
刘春红将抹布丢在柜台上，骂骂咧咧，“什么态度，不愧是关系户，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前辈还没走，她倒是先走，不像话！简直不像话！也不知道招的是售货员还是祖宗，这要是我闺女进来，哪会像她这样。”</p>
李芬对林昭印象挺好的，闻言就：“也到下班时间了，她们也没早退。”</p>
“你要是真想给你女儿找工作，把你的工作给她不就行了。别欺负同志，好歹是前辈，也有点前辈的样子。”</p>
留下几句话，李芬直接走人。</p>
她是真的希望刘春红想开点，新来的两个女同志能破万难的进来，还直接就是正式工，明什么明她们有大靠山！</p>
真对上不定谁吃亏呢。</p>
刘春红知道李芬的话有道理，仍是恼怒地沉下脸。</p>
“谁欺负同志了我怎么没有前辈的样子了！我还干的动，怎么能把工作让出去，让出去我干什么！工作得捏在自己里才有价值，李芬的那么有道理，她咋不把工作让给她妹妹呢！！”</p>
“就是林昭和王菊那两个枝招展的抢走了我闺女的工作啊，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去找主任了，主任明明还没定还没定，我以为我闺女有会，到处找关系，这期间出去多少钱票，到最后啥也没捞着，我能不怪她俩”</p>
她没给她们使绊子就不错了。</p>
刘春红越想越气，盯着林昭柜台所在方向，眼神一狠。</p>
“我知道你委屈，但是她们都办入职了，算了吧。”和刘春红交好的老员工安慰道。</p>
刘春红没再话</p>
算不了。</p>
她家不能白吃这个亏。</p>
女儿哭肿的眼睛浮现在眼前，刘春红打定主意不让那俩新来的好过。</p>
早上还是大太阳，到这会又变成阴天，伴有风，吹在脸上，拂去燥热。</p>
林昭不疾不徐地走，先来了邮局寄出信，又问柜台前的人，“梁同志，有我的信吗”</p>
梁怡：“有，早上刚到，你等下，我给你找找。”</p>
罢，半蹲下身开始翻找起来。</p>
片刻后，站起来，里拿着一封信，“呶，你的信。”</p>
“从今天开始我在供销社上班，以后信不用往村里送了，我隔几天过来取一次。”林昭嘴角含笑地。</p>
梁怡睁大眼睛，惊讶道：“你成售货员了！”</p>
“是啊，今天刚上班。”林昭回答。</p>
梁怡上前半步，身体贴住柜台，抓住她的，压低声音道：“恭喜你啊！林同志，以后要是有什么瑕疵品，一定别忘了我，我绝不让你吃亏。”</p>
“这是当然。”林昭应下，“互相帮忙嘛，这几年你也帮了我不少，我都记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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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怡喜笑颜开，还想什么，有人进来了，忙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p>
林昭冲她眨眨眼，挥动里的信，慢悠悠走出邮局。</p>
出去后，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p>
今天这信挺厚的。</p>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展开信纸。</p>
里面出现两张票，一张自行车票，一张表票。</p>
“！！”</p>
林昭愣住，白皙的指捏起那两张票，在太阳下虚照几下，才回过神。</p>
真的是票！！</p>
她脸上露出惊喜，弯起眼睛笑。</p>
林昭仔细把票放入挎包中，开始看信。</p>
林昭同志台鉴：</p>
展信安。</p>
来信已阅悉，甚喜。</p>
得知你不久将赴供销社履职，心下甚慰。已修书禀明母亲代为照拂孩子，你可安心投身社会主义建设。</p>
念及大队距县供销社路途颇远，特托战友辗转兑得票证二张：永久牌自行车票一纸，上海牌表票一纸。前者可解通勤之困，后者能助工作守时，望妻善用。</p>
此两项皆为生产生活必需之物，宜速至县市百货大楼凭票购置。随信附上汇款单叁佰元整（汇票编号：革字第号）。</p>
相隔虽远，然红星闪耀处皆为热土，万望珍重。</p>
此致</p>
革命敬礼</p>
顾承淮</p>
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日某夜</p>
短短一封信，林昭看了好几遍，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p>
不多时，她又回了邮局。</p>
给顾承淮寄了一瓶肉酱和一瓶肉罐头。</p>
梁怡看着她笑，眼神促狭。</p>
林昭面不改色，看着她把东西装好，这才离开。</p>
自行车是大件，供销社有卖，但得提前定，她打算明天给采购一声，请他帮忙订一辆。</p>
至于表，简单，明天过去就能买！</p>
心里有了打算，林昭径自往国营饭店走，买了几个肉包子带走。</p>
一天没见几个崽，当娘的心里很惦记，走的飞快。</p>
大崽二崽也想娘，老早等在村口，铁锤看大崽二崽不玩，在村口陪着他俩。</p>
三个朋友，一大一两只狗，坐在村口静静地等。</p>
“汪——”大黄突然起来，汪了一声，朝前跑去。</p>
二崽猛地站起来，大喊：“大黄！大黄你去哪里，你回来！！”</p>
大黄停下，站在原地，见主人不动，朝路尽头又汪了一声。</p>
大崽想到什么，拔腿往前跑，琥珀跟着他跑，安静的土路一下热闹起来。</p>
“娘！”大崽激动的声音响起。</p>
林昭脚上再加速，三两步走到大崽面前，“你怎么在这里”</p>
“我来接娘。”大崽仰起脸，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昭，明晃晃映着她的身影，仿佛雏鸟守着巢穴，等到归来的雌鸟。</p>
“娘，我想你了。”</p>
他是个内敛害羞的朋友，想他娘还是头一回，林昭心口塌陷一块，软声道：“娘也想你们，想了一整天。”</p>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大崽嘴角泛起笑。</p>
“娘，你今天好吗”他问。</p>
“好啊，你呢，你们好吗”林昭道。</p>
“也好，早上奶给我们蒸了鸡蛋羹，给三崽四崽冲了奶粉，中午奶给我们熬了浓浓的大米粥，配着娘做的咸菜，可好吃了，我和二崽喝了一大碗。”大崽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娘的问题，转而又问：“娘吃了吗”</p>
他问的是中午。</p>
“吃了，随便吃的。”林昭。</p>
大崽接过娘里的兜，“娘上班辛苦，我和二崽是大朋友了，家里的事我们可以做，铁锤也帮我们了，娘好好上班，别记挂家里。”</p>
后面这半句他学的顾母。</p>
朋友的软软的，指腹处刺刺的，那是他总帮着干活留下的痕迹。</p>
林昭心头一软，低头看着好大儿，摸摸他的脸。</p>
“哪能不记挂啊。”这么懂事的崽崽。</p>
“以后别在这里等了，你们玩你们的，我该回来就回来了啊，回来了我去找你们，大路要是有大车经过怎么办，你们矮墩墩，司坐在车里看不到你们，多危险呀。”</p>
大崽解释，“我们没在大路上等，我们在村口等着的，奶嘱咐我们啦，是大黄突然跑，还汪汪叫，我知道肯定是娘回来了，所以才跑来的。”</p>
“知道你们乖。”林昭放缓声音。</p>
她的视线掠过蹲坐在那里的大黄和围着自己脚踝转的琥珀，眼神柔和。</p>
“大黄和琥珀也是好样的。”</p>
二崽看他哥帮娘拿布袋，自己没东西拿，就：“娘，我帮你背包”眸光期待。</p>
林昭卸下包给他，二崽学着娘的样子斜背到身上，绿色挎包险些拖地，大崽快地一拽才没沾地。</p>
“二崽你得这样拉着，别把娘的包包弄脏了！娘明天还要背呢！”他认真严肃地教弟弟。</p>
“我知道。”二崽大声，就那么提着包往前走。</p>
铁锤跟在他身边，乐乐呵呵的。</p>
进了村口，林昭：“铁锤，谢谢你帮大崽二崽干活，陪他们玩，婶婶请你吃包子。”</p>
铁锤还没话，二崽眸子倏地一亮，声音清亮：“娘，你又买包子啦！”</p>
“对啊，看你们乖，给你们买了肉包子。”林昭。</p>
二崽‘嗷’地扭身扑进娘怀里，脑袋直往她怀里钻，笑得浑身打颤，“谢谢娘，我喜欢吃肉包子。”</p>
你什么不喜欢吃啊。</p>
林昭笑了。</p>
铁锤舔舔嘴，目光亲近地看着三婶婶，乖乖道谢：“谢谢三婶婶。”</p>
回到家，带三个崽崽洗完，林昭给他们一人一个包子。</p>
“你们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等会我做个凉面，行吗”</p>
二崽啃着肉包子，腮帮子鼓鼓的，“好，娘做的都好吃。”</p>
话完，和铁锤去村里玩了。</p>
大崽坐在马扎上依偎在娘旁边，琥珀在他脚边打转。</p>
“你怎么不出去啊”林昭搂住大崽的肩膀，他身体还是偏瘦，在她怀里一只，吃的很心，不像二崽总是弄的满脸都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