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劝妇人</p>
一日劳碌，一夜忙碌，又喝了满满一壶酒。</p>
陈戟这觉睡得极好，直到外面日头高悬叫卖声不绝于耳才睁开眼。</p>
燕赤霞已经不在屋内。</p>
陈戟要了水洗过脸，正要出门寻找，推门却见到燕赤霞背剑返回。</p>
“道友醒了，可曾睡好”</p>
“极好，已经有几日没有睡得如此安稳。”</p>
陈戟如实道。</p>
“那便好。”</p>
“燕道友是去练剑”</p>
“已经练完，正要回来寻道友出门。”</p>
“何事”</p>
“道友可还记得出十两银的妇人”</p>
“自然。”</p>
“你之前问我为何要收了她的银子，今日便知道了，不知道友是否同去”</p>
“那便去吧。”</p>
陈戟本想在镇上打探下适合经营的生意，可燕赤霞相邀，也不好不去。</p>
何况那十两银子还在自己中，他也想看看燕赤霞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p>
那妇人如今在客栈帮厨。</p>
燕赤霞和客栈掌柜打过招呼便在后厨见到妇人。</p>
一身缟素，双眼通红，精神也萎靡的厉害，一看便知一夜未睡。</p>
不是正午。</p>
厨房内还没有开始忙起来。</p>
妇人便没在帮厨，而是坐在灶台角落迭着黄纸元宝，边迭边红着眼低声啜泣。</p>
“我可怜的夫君，就这样抛下我走了”</p>
重复的话絮絮叨叨，映衬着温吞的灶火与中纸元宝，倒有几分瘆人。</p>
听到开门动静，妇人也不抬头，直到陈戟两人站在她面前，才抬眼看来。</p>
认出是陈戟和燕赤霞，又默然流泪，咬紧牙关。</p>
“道长怎得又来了是捉鬼的银子不够么”</p>
“够了。”</p>
燕赤霞颔首。</p>
“只是要与你明一点。”</p>
“什么”</p>
妇人紧张地放下元宝，在围裙上擦干净，不知安放在何处。</p>
燕赤霞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放在灶台上。</p>
“捉鬼的酬金我们师兄弟已经拿了，这些银子是你的，不许和别人。”</p>
“为为何”</p>
妇人一时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连话都结巴起来。</p>
我记得你之前来山上求人时还有一根银簪，如今也没有了。”</p>
燕赤霞摇摇头。</p>
“你相公砍柴，你又是帮厨，你们家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无非是卖房当衣，连陪嫁全部当了罢”</p>
“我这我”</p>
妇人一时间哽咽，以掌掩面无声痛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p>
良久才缓过神，重新抽泣着缓缓开口。</p>
“夫君不在了，我连给道长的捉鬼银子都凑不出，已经很是罪过，又怎么敢收下这银子。”</p>
“道长啊，你这是折煞我了！”</p>
“况且你当日的清清楚楚，定要我拿十两银才去捉鬼，这怎么今日就又反悔了”</p>
燕赤霞摆摆。</p>
“并非反悔，只是账不能这么算。”</p>
“我要十两银子，是你请我捉鬼的报酬。”</p>
“这十两银子是捉鬼之后搜出来的。”</p>
“我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要不了那许多的银钱，我收了报酬，这银子便给你救命。”</p>
燕赤霞背身开口故作高深。</p>
妇人脸色骤然青红，摔了银子起身盯着燕赤霞。</p>
“道长，我上清凉山求人捉鬼，别人都要五十两银子，你要十两，我就知道你已经在怜悯我。”</p>
“我家穷，确实出不起许多银子，可也不至于要靠人施舍。”</p>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可若是骨头断了，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p>
妇人话掷地有声，竟是和方才缩在角落红着眼迭元宝的形象完全不同，站在这里，虽是仍旧悲切，却坚毅如石。</p>
陈戟心生敬佩。</p>
这番话不是寻常人能得出的。</p>
哪怕换了他，在这种环境下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坚持。</p>
“这我你我”</p>
燕赤霞一时不知道什么好，动动嘴唇，虬髯飞舞，竟是愣在原地，支吾起来。</p>
半晌，看陈戟还在身边，急忙抛来眼色示意陈戟帮忙。</p>
陈戟无奈叹气。</p>
“你平日，也是这样做好事替人捉妖的”</p>
“是。”</p>
“那你之前给银子时，就没有人像这位一样吗”</p>
“从未有过。”</p>
燕赤霞红着脸道。</p>
陈戟有些不想话。</p>
他之前听燕赤霞出子贡赎人的时候，还觉得必定有什么高招。</p>
可如今见识了他的段，才发觉这比不收钱好不到哪里去。</p>
与常人而言，压根不会有他想过的那些想法，只会觉得是燕赤霞脑袋有问题，做了事情还不收钱。</p>
妖鬼横生，破家灭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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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人到这个地步，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何况礼义廉耻呢</p>
陈戟暗想着摇头，却还是要帮燕赤霞的忙。</p>
毕竟这樵夫鬼是自己送到陆判那里的，还结了一个善缘。</p>
若真论因果，自己和这妇人却有些故事。</p>
只是如何才能帮忙呢</p>
陈戟想了想，忽的想到什么，低声询问燕赤霞几个问题。</p>
“你问这个做什么”</p>
燕赤霞一脸古怪。</p>
“有用，你就有没有便行。”</p>
“有。”</p>
燕赤霞好奇陈戟要做什么，答案全部给陈戟。</p>
陈戟听着颔首，等到全部记住，让燕赤霞收回自己的银子，拿出妇人此前交给自己的那十两银子放在灶台上才开口。</p>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位娘子的话倒是符合圣贤书中的道理，可是上过私塾”</p>
“儿在家习字时曾学过一些。”</p>
“如今何在”</p>
“去年前往书院求学，死在山里，被妖吃了。”</p>
“还有别的亲人吗”</p>
“父母早死在战乱中，公婆也死在邪祟中，丈夫前些时日又死在鬼里，已经无别的亲人了。”</p>
陈戟不禁感慨这是真的苦命人。</p>
一家三代，只剩下一人。</p>
这时也能理解为何燕赤霞的方法没用。</p>
这是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恐怕已是一心求死，自然不要银钱。</p>
“那你可知他们死后是何样”</p>
燕赤霞听闻这话，连忙摆示意妇人容易受惊，让陈戟不要再。</p>
可陈戟却只当做没看见，依旧缓缓开口。</p>
妇人愣了片刻，急忙摇头。</p>
“我不知。”</p>
“你的公婆父母或许已经投胎去了。”</p>
“可我昨日送你夫君鬼魂去阴司，府判他死的蹊跷，要等着鬼差调查清楚，不一定能早些投胎。”</p>
妇人身子一震，抬眼看向陈戟继续等待。</p>
陈戟颔首，接着开口。</p>
“鬼在阴司也是要钱的，你夫君的吃穿用度，可全在你身上，若是还要找到你的儿子魂魄，又是不的开销。”</p>
“道长可是有话要与我”妇人沉声问道。</p>
陈戟缓缓道。</p>
“反正你家已无旁人，我正好要开一间草药铺。”</p>
“不如你来我店里做一年帮工，每日做饭理药便可，若是阴司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告知你。”</p>
“工钱便不付了，只从这十两银中扣，如何”</p>
“能与他们买些香烛纸钱，不至于在阴司过得艰苦。”</p>
“也也好。”</p>
妇人愣了片刻，意识到这是陈戟换了种方式在帮她，再也忍不住涌出泪水。</p>
陈戟等她哭完又开口。</p>
“你可会记账”</p>
“会，家中一应采买均是我操持，会记一些。”</p>
“如此更好。”</p>
陈戟颔首。</p>
“账簿也交由你负责，再另领一份工钱，先给你十两银子，去寻找一处好地方准备开张，我忙完便回来找你，银子不够便先给定金，回来一并结清。”</p>
“是，道长！”</p>
妇人连忙应答，随后亲自送陈戟和燕赤霞走出厨房，明显多了几分生。</p>
一路上，燕赤霞都在沉默。</p>
想不通陈戟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p>
“明明的话差不多，都给了银钱，怎么那妇人对你如此恭敬”</p>
“想不通就对了！”</p>
陈戟忍不住摇头，这种直指人心的细腻，怎么可能是路见不平只知道拔剑的剑修能懂的。</p>
粗鄙啊！</p>
“是跟狐狸学来的言巧语的伎俩，是么”</p>
燕赤霞在一旁酸问道。</p>
“是又如何”</p>
“我觉得这个行走江湖比术法好用，不如陈道友你教教我，我拿术法与你换，可否”</p>
“可！”</p>
陈戟果断答应。</p>
术法难遇，口才简单，这交易划算。</p>
于是等燕赤霞教了陈戟昨夜用出的祈福消灾解厄的段后，陈戟才教了燕赤霞如何洞察别人内心的需求。</p>
“要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他人需要什么，而不是从你的角度想他人需要什么。”</p>
“就这”</p>
“就这。”</p>
陈戟开口，燕赤霞竟生出一种被骗了的想法。</p>
暗叹狐狸果然狡猾。</p>
连与狐狸交好的人也狡猾！</p>
等回到客栈，陈戟看着异闻录缓缓浮现出的新篇章，才注意到上面多出的内容。</p>
“燕赤霞”</p>
“燕生，字赤霞，少居秦地，言阴司捉妖误伤身，不得修行，陆判遂传剑修法，又拜蜀山道人为师。后游历天下，为气任侠，多仗义。途径仙台鬼地，见陈生，以为凡人，虎踞救之。方知陈入道，已捉鬼。大喜，邀陈饮酒论道，然酒浅，不及陈。醒寻鬼遗孀赠银，妇人不收，直言仗义，亦不如陈，遂换解厄术于陈，仍不服。”</p>
陈戟一眼扫过，脑海多出许多东西，已然明悟这门新的术法。</p>
却放在一边不急着研究，而是仔细打量着燕赤霞，不明白他还有哪里不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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