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p>
姑娘茫然地瞪大了眼珠,唇瓣不可自抑地不住哆嗦。</p>
那女鬼循声缓慢抬起了脑袋,她只见她纤眉如画,两目含愁,不是他人,正是她那已亡故了多时的堂姐映柔。</p>
“阿姐阿姐!!”程映雪的脑子在这一瞬“轰”地一下炸了个彻底,不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便已然一步上前,死死抓住了苏长泠的衣袖,“苏姐姐!”</p>
后者早在听到她喃出那第一句“阿姐”的时候,就收住了掌中诀,这会只神情稍显复杂地回头多看了姑娘一眼。</p>
“我知道的。”苏长泠道,目光不着痕迹地自那一人一鬼的面容上滑过——这二人细瞅起来确乎是有三分相像,只是气质实在天差地别。</p>
如此,反倒教人很难一眼就想得到,她二人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姐妹。</p>
“谢谢谢您,苏姐姐。”程映雪匆匆道了谢,话毕便颤抖着伸臂,试图触碰她那苍白又瘦弱的姐姐。</p>
奈何早已与她相隔了阴阳的鬼物,又哪里能有可供活人触碰的实体?</p>
姑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次次穿过程映柔那虚幻的躯壳——什么也摸不到。</p>
“阿姐映柔姐姐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啊?”程映雪的眼圈不受控红了个透底,开口时声线里也不自觉带上了哭腔,她在程映柔面前慢慢屈下了膝盖。</p>
她那声“映柔姐姐”似乎终于唤醒了那女鬼的神智——空洞漆黑的眼瞳缓缓现出点点光色,她定定看着面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姑娘,良久方微微翕合了嘴唇:“你是”</p>
“阿雪?”女人皱眉艰难吐出四字,她像是已许久都没过话了,嗓音干涩沙哑,早不复她生前时的清越动听。</p>
姑娘在听清了那句“阿雪”时的瞬间落下泪来,至此她像是再控制不住,捂着面皮放声大哭:“我是阿雪,姐姐我是阿雪啊!”</p>
“阿雪是阿雪”那女鬼喃喃,边边僵硬抬,隔空一遍遍描摹了姑娘的眉眼,“阿雪、阿雪长大了”</p>
“长大了也变漂亮了。”认出了自家妹的程映柔半哭半笑着牵起唇角,视线满带不舍地在她面上寸寸流连。</p>
“几年不见,姐姐都要认不出你来了。”</p>
“阿雪是长大了。”哭得愈发凶了的姑娘抽抽噎噎,“可你怎么就成这样子了阿姐你怎么就成这样子了!”</p>
“罗家不是你是追了姐夫是、是殉情而死的吗?”程映雪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还是他们当年果真、果真是在骗人?”</p>
“罗家”听到“罗家”二字,程映柔立地一怔,浑身霎时迸发出无尽的阴煞鬼气。</p>
苏长泠见状长眉微拧,翻一指点上她的眉心,灵光迸发间,墨色的煞气被那微茫拉扯着一分一分消停下来,那女鬼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才再度恢复了几分神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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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果真是!”程映雪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她的眼泪顺着掌心打湿了衣袖,瞳底刹那烧灼起焚天的怒火——看到程映柔这副模样,她又如何能猜不透当年的真相!</p>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阿姐。”姑娘猛地虚攥住女人枯瘦的掌,指因愤怒而遏制不住地轻轻颤栗,“告诉我,好不好?”</p>
“阿姐,你究竟是怎么死的?”</p>
——究竟是什么样的死法,才能让她自天性温柔和善的姐姐,因怨气而变成如今这会吃人的厉鬼!</p>
程映雪的瞳中满带了乞求,一双眼一动不动锁紧了女人的眼珠。</p>
程映柔原不想再重复这些已快被尘封了的昔年往事,可当她触及到姑娘那执着坚定又写尽了哀戚之意的眼神,她终竟忍不住低头松了口:“我是被他们关在房中,活活饿死的。”</p>
“活活饿死?”程映雪的瞳仁发了颤,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听到了些什么。</p>
女人的眼角悄然迸溅出些许泪花:“是,我是被他们活生生锁在房里饿死的。”</p>
“为为什么?”姑娘垮了眉头,这一句不知是在问女人还是在问头顶的明月,程映柔望着她的面庞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叔他已中了举人,马上便有会踏入仕途了。”</p>
“可他中了举人,与你又有何干系!”程映雪错愕瞠目,程映柔同样惨笑着举目望向头顶发朽了的木梁:“我也想知道他中了举人与我,又有何干系!”</p>
“阿雪,你知道的。”女人目含凄楚。</p>
“我虽然无意抗争礼法,却也一向认为,女子此生,不该只为了夫婿,不该将时光都蹉跎在后宅里面相夫教子。”</p>
“是以,延郎刚过身那会,我心中虽也悲痛,却到底不曾尽失了把好好活下去的力气。”</p>
“守寡,我是没异议的——左右我上有一对公婆,下还有个尚未长成的叔,加之他们罗家名下多有绣坊而我又恰巧颇爱研习女红。”</p>
“是以,纵使我膝下并无子女,每日侍奉公婆、教养下叔,再去绣坊里带着绣娘们琢磨些市面上没有的新鲜花样教刚开蒙的丫鬟们认认字、读读书,看着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看着原本不识字的姑娘们渐渐也通了文墨,这日子过得倒亦还算有趣。”</p>
“我曾认为,我这一辈子也就当是这个样了。”程映柔着,长长叹出口气,“直到那日,公婆忽的将我请去了前堂。”</p>
“平素对我爱搭不理的公婆那天突然和颜悦色得厉害,我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遭他二人训斥,却不想,公婆竟只是让我上前,要与我唠一唠家常。”</p>
“他们与我讲起了延郎幼时的趣事。”女人抬指揩了揩自己眼角涌出来的水迹。</p>
“讲他几岁时还爱爬树掏鸟,讲他几岁时才上了学堂我听他们讲着那些往事,不由自主地悄悄放松下来”</p>
“——我以为他们是终于从延郎病逝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不想他们却忽然提起,我那刚及弱冠的叔中了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