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p>
戈安回来时看街坊指指点点还一头雾水，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家中发生了大事——将军府的老夫人上门了，还押走了一个人。</p>
戈安吓一跳，连忙跑回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衣着华贵的妇人拉着妹妹亲亲密密，笑笑。</p>
想来这就是萧老夫人了，不像是来找麻烦的。</p>
戈安的心放回肚子里，他整理衣冠，一边上前见礼，一边给妹妹递眼神。</p>
戈宁视而不见，专心与萧老夫人话，主要是她不知道怎么和大哥解释。</p>
戈安听萧老夫人几次邀请戈宁上门做客，又为族人打扰之事表达歉意，渐渐明白缘由。</p>
送走萧老夫人已将近午时，戈安没把这事记在心上，邻居上门打听也只是意外结识。</p>
快速解决午膳，戈安想着这几日跑下来已经挑出两三座还算合适的宅院，随口问了一句戈宁要不要一起出门看看。</p>
戈宁闻言笑眯眯点头应下，惹得戈安多看好几眼。</p>
前些日子还没精打采，不乐意出门也不乐意搭理他，今儿怎么改了性子？</p>
戈安只奇怪了一会便没深思，趁戈宁心情好，他索性把事情全交待了。</p>
“过几日我要回一趟洪州，先把咱家在县城那两间铺子卖出去，那两百亩田不好卖，回头租给七婶家打理。院子先空置着，回去祭祖能有个落脚的地方。</p>
还有你大嫂，什么都舍不得，不定要收拾多久，杂七杂八一堆事，估摸着要在洪州多停留几日，中元节以后才能动身。你安心留在京城，正好有云起云舒陪你，我放心。”</p>
着，戈安掏出几封信给她，道：“都是你大哥我在京城的朋友，若遇急事难事，尽管去寻他们。”</p>
戈宁听闻大哥准备近日回洪州，捏着信封陷入沉思，良久方擡起头，认真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回去。”</p>
戈安皱眉，不太赞同：“来回颠簸你受得了？”</p>
戈宁低声：“大勇下葬我没去，后来头七我也不在我还没给大勇上过一炷香呢。”</p>
戈安哑口无言，他把这事给忘了，想着以后常住京城，下次不定什么时候回去，何况戈宁夫家那里也有一堆等着她去料理的杂事，怎么着都得回去一趟。</p>
“罢了，你随我一道回去。”戈安似是知道什么，意有所指道：“回头嫌吵嫌烦了可别闹着要回来啊。”</p>
戈宁歪头看大哥，不明所以。</p>
戈安没解释，只道：“早些收拾收拾多备点干粮，过几日就走，这回跟着商队回去，路上赶。”</p>
戈宁点头应下，想起自己的过所还在将军府。反正萧松烈不在京城，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便派了云起去取。</p>
距离中元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戈安带着戈宁背上包袱，踏上回洪州的路，云起云舒则留下看家。</p>
上次走这段路时她什么都看不见，心也惶惶，这回能看见了，戈宁仍旧心有所想，无暇叹赏沿途风景。</p>
离京的第九日，兄妹俩终于踩在了洪州地界上，鼻息间满是湿润气息。</p>
又走了半日，洪州城近在眼前，他们在此脱离了商队，自行往另一条道走。</p>
越是靠近福林县，雨水越是丰沛，先前还是雨淅淅沥沥，转眼间就已密密麻麻，似一张大。</p>
戈宁不由想起萧松烈带人上门报丧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p>
她一会想起萧松烈，一会想到方大勇，距离方家坪越近，她想起方大勇的时候越多。</p>
戈安穿着蓑衣，架着驴车，拐进戈家村后便一路和叔伯婶娘们招呼。</p>
戈宁回神时正听到三伯娘问起她，一会问伤势如何一会问在京城住的好不好，关心极了。</p>
戈宁心里熨帖，掀开帘子要和三伯娘话。</p>
“还是宁宁胆子大，难怪能救下大将军，你们这一房可给咱们戈家长脸了，县太爷到现在还提这事呢。上回族老去城里找主簿，安哥儿你是没瞧见，客气极了，从前这都是方家才有的待遇。”</p>
“我听你媳妇你们要搬去京城不回来了，还是大将军给买的宅子，哎呦，真是了不得。”</p>
“了半天，对了，宁宁没跟你回来啊？你让宁宁别怕，想家了就回，白老爷可不敢再作妖。”</p>
戈宁刚扬起的笑容悄然落下，渐渐僵硬。</p>
流言到底是怎么传成这样的？</p>
先不她救命未遂，自家买的宅子竟传成了大将军送的。</p>
戈安不知怎么想的，对此一声不吭，戈宁急得坐不住，没等她什么，三伯娘一下子看到了戈宁。</p>
“宁宁在呀，我当你留在京城享福不回来了。快快快，来我家歇歇，走了这一路累了吧？”</p>
三伯娘更热情了，戈宁根本招架不住。</p>
戈安憋着笑：“三伯娘你别管她，宁宁撞了脑子，还没完全治好，有点傻。”</p>
戈宁：</p>
三伯娘心疼坏了，拉着兄妹俩回家坐坐，戈宁仗着自己现在有点傻，躲进车厢不闻不问，留大哥一人在外面应付。</p>
回戈家短短一截路，一会遇上这个婶婶一会碰见那个叔祖，热闹极了，兄妹俩愣是走到天黑。</p>
杨芸娘抱着孩子等在门边，看兄妹二人长吁短叹的下车，咯咯笑个不停。</p>
“我当你们赶不上吃晚饭呢。”她着就拉过戈宁，细细打量，“我以为你大哥哄我呢，现在瞧见了我才敢放心。”</p>
戈宁嫁去方家最多也就四五日不得见，这一回去京城，生生分开了几个月，杨芸娘惦记的很，也不管戈安如何，拽着戈宁回屋。</p>
“你的眼睛当真无碍了？头可还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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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屋，我瞧瞧你头上的疤怎么样了。”</p>
“可见京城养人，脸都圆了，从前我和你大哥费了多少劲儿都没把你养胖。”</p>
“对了，你在京城住得如何，可有人欺负你？”</p>
便是戈安早早在信里起，杨芸娘一见到戈宁仍旧忍不住反复问询。</p>
戈宁不嫌烦，抱着杨芸娘不撒，一一回答。</p>
正着着，嫂嫂怀里的姑娘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p>
戈宁顾不上话了，凑上去抱起侄女瞧。</p>
“大哥侄女长得有几分像我，我怎么没瞧出来？”</p>
侄女乖巧的很，不哭不闹，冲着戈宁吐舌头，软乎乎，可爱极了。戈宁一边和嫂嫂话，一边逗侄女玩，时不时低头亲亲她。</p>
“你上哪瞧啊，再大一点你才能看出来。”杨芸娘笑着拿来碗筷，道：“你别抱她了，快来吃饭，京城的饭哪有嫂嫂做的香。”</p>
戈宁放下侄女，跑到桌边深吸气，满足道：“还是嫂嫂最懂我。”</p>
吃了几日干粮，又跟着商队赶了许久的路，戈宁饿极，便不和嫂嫂客气，端起碗拿起筷子。</p>
戈安吃得慢条斯理，一会照看女儿一会关心杨芸娘留在家中可好。</p>
戈宁乖觉的吃饭，等他们夫妻俩完话她才追问：“嫂嫂，为什么外面怎么都在传我是萧、大将军的救命恩人啊？”</p>
前有萧家族人，这个不提也罢，倒是戈家村也这般传让戈宁着实想不通。</p>
杨芸娘笑着：“这可不怨旁人，是大将军要这么做。”</p>
戈宁搁下筷子，歪头看向杨芸娘。</p>
她怎么也没想到，消息会是萧松烈放出去的，为什么？</p>
杨芸娘见她一肚子疑惑，道：“当时乱成一团，到底发生什么没人跟我们，只知道有刺客，再多的就不知晓。</p>
等你晕过去后，我和你大哥实在没法子，托了大将军带你进京治病，你刚一走方家就来人了，缠着你大哥问大将军的事。”</p>
杨芸娘看了看戈安，示意戈安继续，戈安便道：“就是你嫂子的那样，方家人上门问了一通我们才知道，是成大人去县衙给你办过所时亲口出去的，你是为大将军挡刀，救了大将军一命，只是连累你重伤，大将军为了报答恩情，要带你回京城治病。</p>
当时着急带你走，又怕方家不肯放人，于是成大人先去的县衙再去找村长，拿的是大将军的名帖和印信，这两样可做不得假，一传十十传百，你还没出洪州县城就传遍了。”</p>
夫妻俩一心记挂戈宁的伤势，至于传言是真是假他们不关心，不过因着这条传言，戈宁的麻烦倒是少去一大半。</p>
再起救命恩人的传言，夫妻俩其实都不太信。</p>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戈宁，她最怕疼了，又爱俏，绝不会为一个没见过几次的面陌生人挨刀子，怎么想都是戈宁受到了波及，萧松烈出于弥补的心态揽下所有责任。</p>
那时，他们认定萧松烈因着方大勇这层关系，顾及戈宁名声，才凭白认下这么个救命恩人。</p>
回想起来，夫妻俩那时别提有多纠结了，一边埋怨大将军连累妹妹受伤，一边感念他施以援。</p>
戈宁到此时才知晓这些，闻言失神片刻，眸底倒映的跃动烛光一如她此刻的心绪，起起伏伏，如海浪翻腾。</p>
没有萧松烈发话，成大断然不敢乱，还任由传言流传出去，连在京城的萧家族人都有耳闻。</p>
思及此，戈宁悔愧僵硬的神情中又多了些别的什么，极为复杂。</p>
杨芸娘接着问：“宁宁，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p>
戈安同样好奇，他去京城后有问过萧松烈，萧松烈却语焉不详，不愿多的样子。</p>
戈宁攥紧筷子，脑袋几乎埋进碗里。</p>
要怎么坦白呢</p>
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算计萧松烈未遂，挡刀不成反被伤？</p>
还是萧松烈早早看破她的算计，却大度的为她谋虑？</p>
戈宁起初确是冲着大将军救命恩人的名头去的，可如今再听到这几个字，像是在嘲讽她卑劣的人行径，只想钻进地缝里。</p>
对哥哥嫂嫂的好奇询问，戈宁难以启齿，心脏揉成一团。</p>
沉默之中，唯有侄女快乐的吐泡泡。</p>
戈安和杨芸娘看出妹妹在走神，良久没听到声，二人便默契的改换话茬。</p>
“正好你们都在，明儿得了空一起瞧瞧，媒婆送了一堆名帖画像来，恨不得宁宁明日就能挑个人改嫁过去。</p>
宁宁，你得给我个准话，我也好回绝了他们。”</p>
杨芸娘指了指墙角樟木架上的一摞东西，颇为头疼。</p>
戈宁刚丧夫，杨芸娘私心是不想让戈宁这么快改嫁，可架不住上门求亲的人如过江之鲫。</p>
杨芸娘哪还不知晓，分明是冲着大将军救命恩人的名头来的，就连先前躲着戈家走的陆家都腆着脸上门了，话里话外重提婚事，三番几次强调不介意戈宁嫁过人。</p>
杨芸娘没忍住，掐着腰把人骂回去了。什么玩意，还敢嫌弃戈宁？</p>
提起这事，杨芸娘又在心里暗骂几句陆家，接着道：“没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你们可别出去乱跑，有工夫一起帮我准备祭品，今年多备些，后面咱们去了京城难哪天能回来。”</p>
戈宁默不作声，口口扒着饭，听闻要准备祭品，她当即想到方大勇。</p>
她连方大勇埋在哪里都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