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p>
回到戈家村的日子并非她想象中的平静。</p>
短短一个上午，先是戈家的叔伯们上门，再有方氏的婶子们前来，晌午饭没吃几口又来一波客人。</p>
戈宁答应要陪嫂嫂准备祭品，哪知一天快过去了，一件事没做成。</p>
杨芸娘借口要喂奶送走几位婶娘后，戈宁忙不叠跟出去，栓上大门。</p>
到这时，戈宁总算明白架子上那摞名帖画像为何如此之多。</p>
她按了按被吵得昏胀的脑袋，有气无力：“难怪大哥让我留在京城。”</p>
戈宁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景况，心有余悸。</p>
难得清净片刻，三人歇了一会，看天色不算太晚，便搬来桌子放在院中，准备祭品。</p>
杨芸娘负责糕点，戈宁坐在旁边折元宝，戈安一边抱着女儿哄一边帮媳妇打下。</p>
三人刚忙活开，院门咚咚咚响。</p>
杨芸娘叹气：“又来了。”</p>
戈安道：“我去瞧瞧。”</p>
他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正要家里不便待客，擡眼就看到山似的白老爷堵在门口，身上的肉颤巍巍。</p>
他笑容谄媚，态度谦恭，哪还有以前嚣张跋扈的丑恶模样。</p>
想起从前白老爷对戈家的逼迫，想到他不择段要抢戈宁回去做妾，便是他此刻再如何谄媚，如何谦恭，戈安都难以抑制心头怒气，拳头紧握。</p>
“戈兄莫急，且听我几句。”</p>
白老爷对上戈安吃人似的目光，心里直打怵，赶忙挥吩咐下人擡来箱笼。</p>
戈安咬牙切齿：“有什么好？戈家不欢迎你，滚出去！”</p>
见戈安作势要关门，白老爷硬是挤进门缝里，胖脸憋得通红。</p>
他急声道：“戈兄戈兄！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罪该万死，戈妹子、不，是方夫人受委屈了，我特意前来赔罪，戈兄你看，我是诚心诚意。”</p>
正着，身后厮掀开箱笼，戈安本不想理会，奈何那金银布帛堆得满当当，耀眼极了，偷摸围在四周的邻居族人霎时哗然，艳羡之色溢满眼眶。</p>
他这是做什么？</p>
再看他喋喋不休的巴结讨好，戈安惊疑不定，暗自猜测白老爷是不是打着别的什么鬼主意，心中警惕起来。</p>
“戈家不稀罕，哪来的回哪去吧。”</p>
戈安一边护着女儿，一边擡脚踹白老爷，白老爷圆滚滚的身躯噗通一下砸在地上，厮纷纷上前搀扶。</p>
戈家门前乱作一团，戈安趁关上大门，任门外人如何喊叫都不予理会。</p>
戈宁诧异道：“白老爷会认错？”</p>
杨芸娘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伸着脖子去听。</p>
“戈兄弟，你把门开开，咱们有话好好。”</p>
“方夫人，听你也回来了，先前是我不对，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不是及时醒悟，特特前来道歉了吗？”</p>
“咱们俩家到底也没什么仇怨，都是些误会，是我那群下人不懂事，惊扰了各位。”</p>
“是是是，戈老爷，是的会错了意，凭白惹了许多乌龙事，您要怪就怪老奴吧，不关我家老爷的事。”</p>
“是啊是啊，我们家老爷最是良善，不可能做出那等事，许是那媒婆传错了话？咱们老爷当时是对戈娘子一见倾心，打算正儿八经娶回去当正室的，戈老爷莫要信旁人胡诌。”</p>
戈宁气笑了，他们简直是颠倒黑白！</p>
她实在气不过，提着裙摆钻进墙角树根后，从犄角旮旯里搬来旧瓦片。</p>
戈安见状忙出声劝她冷静些，戈宁才不管呢，捡起瓦片往墙外招呼。</p>
顿时，瓦片碎裂声此起彼伏，惊呼与痛呼响彻上空。</p>
接连砸了七八片瓦，戈宁气喘吁吁，杨芸娘拍拍戈宁的胳膊，道：“瞧你这点力气，让让，我来。”</p>
杨芸娘撸起袖子搬来梯子，抱起一摞瓦片要爬上去。</p>
“宁宁，扶着点梯子。”</p>
话落没多久，杨芸娘已经爬上墙头，径直把怀里那摞瓦片倾倒出去。</p>
戈安见事不对，赶紧捂住女儿的耳朵，生怕孩子惊着。</p>
孩子不懂，只觉得劈里啪啦真热闹，乐得直挥。</p>
“方夫人您息怒，我们知道错了，哎哟，我的腿！”</p>
“砸着我脑袋了，嘶戈老爷，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砸了别砸了。”</p>
“快快快，快带老爷离开。”</p>
又是一阵吵嚷，门外的人叮铃哐啷撤走。</p>
戈宁扒着门缝去看，外面只剩一地碎瓦片，各家叔叔婶婶们指指点点。</p>
她吐出一口浊气，转身道：“太古怪了，白老爷莫不是有旁的打算？”</p>
戈安赞同点头：“我和你想的一样，你没瞧见他方才的嘴脸，便是信了传言也不该如此。”</p>
杨芸娘搬走梯子，道：“慌什么，我去打听打听。”</p>
她又：“不过传言传出去后，白老爷确实安生了一阵子，没敢针对咱们。”</p>
戈宁可不信，哼哼道：“装模做样罢了，他那样的人，哪有真安生的时候。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p>
在戈宁之前，县城里有不少清白姑娘被白家祸祸得活不下去，投井自尽。</p>
白家的恶行早传得沸沸扬扬，偏县令拿他没办法，查来查去差不到白老爷身上。</p>
杨芸娘嘱咐戈安照顾好孩子，擦了擦上面粉，摘下围裙出门去。</p>
她早几日得知戈安会带着戈宁回家，是以一直守在家中不曾出门，外头有些消息她自然就无从得知。</p>
兄妹俩在家中继续忙着备祭品，一直到天色擦黑才等到杨芸娘回来。</p>
一进门，戈宁便看到杨芸娘喜气洋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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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猜我打听到什么？”</p>
什么消息传到村子里都要变个味，杨芸娘去村长家问了问，听得稀里糊涂，不得不跑一趟县城，在白老爷家附近打听了一番。</p>
这一打听可了不得，杨芸娘高兴得买了一罐米酒两斤猪肉回来庆祝。</p>
戈宁忙迎上去，眨着眼睛等嫂嫂话。</p>
戈安随口道：“瞧你笑成这样，定然是白老爷倒大霉了。”</p>
杨芸娘接过孩子，一边轻轻摇晃哄孩子，一边笑声清脆的开口：“这你倒是猜对了。”</p>
戈宁眼睛一亮，“嫂嫂你快，白老爷怎么倒霉了？”</p>
戈安哦了一声，偏过头盯着杨芸娘，等她的下文。</p>
杨芸娘清清嗓子，道：“起来就是前些日子，有人状告白老爷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还为自家子侄贿赂朝廷命官。”</p>
戈宁不解：“咱们不也告过？可没听白老爷如何。”</p>
杨芸娘：“如今不同了，县令大人雷厉风行，派了捕快盯着白家一举一动，还传了几次白老爷上堂，瞧着是要查到底的意思。”</p>
戈安：“怪事，县令有这胆子？”</p>
杨芸娘：“要不是好消息，是县令上面的大人发话了，必须严查白老爷。”</p>
戈安：“哪位大人？”</p>
杨芸娘摇头：“不知，我听捕快是这么的，还让咱们收拾状子，一起告。”</p>
她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对了，县城里有传言，是因为白老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才被人咬着不放，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大家一琢磨，断定是大将军插了此事。”</p>
猛地听到嫂嫂提起萧松烈，戈宁忽然停下上的活，竖起耳朵。</p>
杨芸娘解释道：“白老爷前脚得罪了宁宁，后脚宁宁便成了大将军的救命恩人，不过数月，白老爷就遭了难，大家认定是宁宁去求了大将军撑腰，是以县令敢大胆行事，不惧怕白老爷背后的人物。”</p>
戈宁没想到传言还可以更离谱。</p>
她大声否认：“我可没有求过萧松烈，定是白老爷咎由自取。”</p>
“怎么能直呼大将军名讳。”杨芸娘轻拍戈宁臂提醒，“传言不可尽信，不过我觉得有点道理。会不会是大将军听闻白老爷鱼肉乡里，顺带提了一句？反正是动动嘴的事。”</p>
戈宁吐吐舌，并没有改口，不过心里跟着泛起嘀咕。</p>
白老爷今日上门来与戈家讲和，莫不是他知道些什么？</p>
难道真如大家所，萧松烈插了？</p>
戈宁想不出所以然，但这并不妨碍她发自内心的喜悦，若是能等来白家获罪的消息，戈宁一定会更痛快。</p>
幸灾乐祸一会，戈宁问道：“大哥，咱们上回告白老爷的状子可还在？”</p>
戈安立刻意会，道：“我再写一份，中元节后便能请诉。”</p>
他兴奋的在屋中来回踱步，“甚好，甚好！”</p>
杨芸娘放下孩子，笑着道：“这么大的事，值当庆贺一下，我去整两个菜，今晚多吃些。”</p>
白家凄风苦雨，求救无门，戈家以及受白老爷迫害的几户人家苦尽甘来，恨不得挂上鞭炮。</p>
接下来两日，戈安留在家中写状文，戈宁和杨芸娘一心扑在祭品上。</p>
外头有访客来打听，戈安一律以妹妹重伤未愈，仍需静养，不见任何人。</p>
闭门多日的戈家直到中元节当天清晨才打开门。</p>
洪州的中元节讲究颇多，他们早早去了后山戈氏祖坟，跟着族长族老一起上坟贡祭品。</p>
待到巳时，戈宁还要赶去为方大勇上香。</p>
遇上方氏族人无可避免，虽不至于起冲突，但夫妻俩始终无法放心。</p>
想来想去还是把孩子托给邻居婶子照看，夫妻俩驾车带戈宁回一趟方家坪。</p>
戈宁记仇，她永远忘不掉丈夫阵亡消息刚传出去，方氏族人就上门逼她殉葬夺取抚恤金，再面对方氏族人，她很难给个好脸色。</p>
戈安和杨芸娘更甚，冷着脸，一副傲气模样。</p>
方氏当真无人凑上前，只远远瞧着，或是交头接耳。</p>
到了后山，方氏祖坟就在不远处，戈安和杨芸娘帮忙摆上祭品，而后回到车前等着。</p>
戈宁是第一次来，她细细打量这里的一切。</p>
坟冢选在方氏祖坟靠近边缘的位置，后面葬着她的公公婆婆，一个春天没打理，周遭险些被杂草淹没。</p>
戈宁静默着蹲在坟边，擦去墓碑上的尘土，拔起坟头杂草丢远。</p>
清理一番，她跪在坟前为亡夫上香，燃经文纸钱，摆上一坛米酒。</p>
面对墓碑，戈宁藏在心里的一堆话有了倾诉的地方。</p>
她一会告状，方氏族人待她不好，一会埋怨，怪他为什么早早走了，隔一会又起白老爷，笑他罪有应得。</p>
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更没什么条理，她想起什么什么。</p>
“我就要离开这里去京城了，以后怕是没什么会来看你，你放心，我准备了很多纸钱，应该够你用很久。”</p>
“京城挺好的，没人欺负我。”</p>
“你让我改嫁，我真改嫁了你可别生气啊。”</p>
“还有你家的院子，我实在不知道拿它怎么办。”</p>
“对了，我还没过吧，萧松烈他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p>
戈宁坐在墓碑前，一边烧纸钱一边絮絮叨叨。</p>
时间静静流淌，戈宁带来的纸钱烧完了，要的话也完了。</p>
眼看着要到午时，戈宁起身拍了拍衣裙。</p>
“我真的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p>
最后一滴米酒洒在地上，戈宁深深吐息，散去眼底热意，转身朝着兄嫂走去。</p>
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需要她料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