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了众人各怀心事退场。</p>
元韫浓坐在回去的百宝车上时更是显得心事重重。</p>
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也是看着她欲言又止。</p>
“回府上再吧。”岐国公道。</p>
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头。</p>
裴令仪若无其事地跟元韫浓坐在一块，面带微笑地应对面色不佳的元彻回和元蕴英。</p>
元韫浓回想起，方才宴上慕湖舟的表情和失态。</p>
慕湖舟似乎是想要站起来质问什么，但是他身后的亲卫和幕僚都讪笑着按下了他。</p>
他们都知道在储君到皇帝的这临门一脚，慕湖舟不可以出任何错误。</p>
例如忤逆君父，又或者是得罪风头正盛的权臣。</p>
就连皇后都连忙打圆场，慕湖舟这是兴致大发，想要给裴令仪敬一杯酒。</p>
于是裴令仪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湖舟失魂落魄地上去递了一杯酒。</p>
慕湖舟想问，可他连问谁都不知道。</p>
问惠帝吗？问裴令仪吗？还是问元韫浓呢？</p>
又或者，他该问皇权富贵？问世家荫庇？</p>
还是，他应该问自己？</p>
“阿姊是在想慕湖舟吗？”裴令仪问道。</p>
元韫浓都对他的敏锐感到叹服，“是又怎样？”</p>
裴令仪笑了笑，“阿姊尽管想吧，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我相信阿姊的。”</p>
元韫浓可半点看不出来他相信的模样。</p>
“你会放他一马吗？”元韫浓问。</p>
“阿姊想让我放他一马？”裴令仪扬眉。</p>
元韫浓似乎答非所问：“这回算是我出尔反尔，你横刀夺爱。”</p>
裴令仪道：“若是换了旁人，阿姊才不管他死活呢。可是换了慕湖舟，阿姊却觉得亏欠了吗？”</p>
“你到底放不放？”元韫浓开始不耐烦了。</p>
“阿姊的，我都会去做的。”裴令仪垂下眼睛。</p>
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元韫浓都没给裴令仪一个眼神，径直下了车。</p>
惠贞长公主他们的车马快一些，在门前似乎在些什么，等待着元韫浓和裴令仪。</p>
看到元韫浓和裴令仪已到，岐国公道：“应怜，五郎，随我来。”</p>
等一家人都到了书房前，也意味着要好好谈谈了。</p>
到了门前，岐国公顿了顿，对裴令仪道：“五郎，你现在隔间等候片刻。”</p>
裴令仪并不觉得冒犯，反倒是心情愉悦地颔首。</p>
毕竟这也意味着，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大概是会接纳他的。</p>
毕竟这些年来他在岐国公府里，可没少费心思在元韫浓的族亲身上。</p>
他们或许会觉得他阴郁难相处，但这么多年了，至少比起代表皇族的慕湖舟来，他才更算是自己人。</p>
元韫浓随着父母和兄姐一同迈进书房的门。</p>
合上门，惠贞长公主看着元韫浓，未语先叹气。</p>
“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惠贞长公主问，“先前不还要当皇后吗？这会陛下赐婚，我见你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p>
元韫浓道：“女儿先前并非儿戏，确实是想皇后。哪怕是现在，也依然如此。”</p>
“那你怎么如果不是太子，还能有什么可能？”元蕴英蹙眉。</p>
元韫浓顿了顿，她总不能裴令仪要复辟裴雍吧？</p>
她要是这么，元彻回和元蕴英现在就能出去跟裴令仪打起来。</p>
短暂的纠结之后，元韫浓道：“陛下下旨，总不好当众抗旨的，他们已经够猜忌元氏了。”</p>
“这么来，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乱点鸳鸯谱？”惠贞长公主愁道，“应怜，若是你不愿意，明日母亲便进宫回禀陛下，辞了这门婚事。”</p>
“陛下这么做并非是无端端的。”元韫浓，“而是清都在没回京前，奏折便先八百里加急送回来了。”</p>
元彻回不可置信，“他那份奏折上写的是要求娶你？”</p>
那会裴令仪八百里加急送那份奏折的时候，还的是重要军。</p>
他还真信了，还想着这一世裴令仪不跟自己妹妹纠缠也好，就做单纯的义姐义弟，反正也没什么好结果。</p>
慕湖舟也算是良人，又沾亲带故的，知根知底。</p>
结果裴令仪是在圣旨真正下来，婚期定下之前，先去改惠帝的主意？</p>
“应是如此。”元韫浓点了点头，“至于陛下为何答应，许是因为清都这前朝血脉的异姓王身份实在特殊，再加上过往仇怨，和如今的兵权，陛下实在忌惮，暂且安抚清都吧？”</p>
裴令仪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元韫浓没打算替他遮掩。</p>
这一关让他自己去过，元韫浓懒得替他多费口舌，又不是非嫁他不可。</p>
但是元韫浓还是看向了惠贞长公主，“母亲，虽如此，我也并非不愿意嫁。”</p>
惠贞长公主听得一愣又是一愣，“你们”</p>
“我的傻妹妹，你可清醒些吧？你该不会把多年以来姐弟亲情误以为是爱情了吧？”元蕴英拧眉。</p>
“不是。”元韫浓摇头，“他是难能可贵的好刀，我知道他是真心的。”</p>
元蕴英眉头皱得更紧了，“元氏还没完呢，什么时候要轮到你牺牲自己的婚姻来为家族谋后路了？”</p>
元韫浓：“今日朝会上，御史台总共参了我们元家三本折子。元氏如今犹如刀尖起舞，看着风光无限，背后风险同样无限。”</p>
“那也轮不着你来牺牲，你当我们都是死的吗？”元蕴英转向元彻回，“二哥，你是不是？”</p>
元彻回现在心情复杂得很，他原来是真的很讨厌裴令仪。</p>
可是做了那么多回梦，即使结局都不好，但是无论是哪一个梦，他都能感知到裴令仪爱元韫浓爱到疯魔。</p>
只有这一点无法否认。</p>
“看应怜自己怎么想吧。”元彻回，“无论嫁谁，都好不过留在家中的。”</p>
岐国公也叹息了几声：“就让应怜自己选吧，为父能做的也不多了，只能尽可能为你兜底。”</p>
毕竟无论从品阶上还是从职能上，如今都是裴令仪更高。</p>
他们元氏唯一能与之相抗的，便是他们是百年世家，根深蒂固，而裴令仪如今只能算是新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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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有能力有决心的帝王，想要剪去世家百年的羽翼都要掂量自己，何况是一个同样饱受猜忌的异姓王。</p>
裴令仪如今还太不稳了，即使是风头无限，也太不稳了。</p>
所以岐国公才会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沈川身上。</p>
因为无论日后沈川如何，他身后同为世家的沈家都能保证元韫浓的锦衣玉食，余生无忧。</p>
对于世家而言，无论是新贵还是皇族都不够稳，只是富贵险中求罢了。</p>
“父亲，我的的确确想好了的。其实于女儿而言，无论是太子表哥还是清都，都没有区别。”元韫浓道。</p>
只是对于元氏而言，或许裴令仪是更好的选择。</p>
因为无论哪一个帝王登上宝座，都很难容忍外戚势大。</p>
而裴令仪不一样，他是一个疯子。</p>
不但没有那么在乎裴氏，也没有那么在乎皇权。</p>
“好，好。”岐国公点了点头，“为父明白了，应怜，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夜你也累着了。”</p>
元韫浓环视周围，发觉所有人都没动。</p>
看来是打算让她回去，接下来跟裴令仪深谈了。</p>
“女儿告退。”元韫浓欠身，转身离开。</p>
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发展，那就是裴令仪的事情了。</p>
能不能让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他们容得下他，那是他的本事。</p>
等到岐国公他们看着裴令仪走进门，才恍然觉得他仿佛脱胎换骨。</p>
裴令仪刚进岐国公府大门的时候，何等落魄，何等可怜。</p>
可如今真论起品阶和身份来，到了这里，除了惠贞长公主，其余人都不如他。</p>
更何况他如今也有了实权。</p>
裴令仪对着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行了个标准的子侄礼，“听闻国公近日膝盖旧疾复发，我在边疆寻来了雪蟾膏，可以止痛，稍后会让人送到书房。”</p>
岐国公神色复杂。</p>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只要裴令仪愿意，很多事情都能做到。</p>
“阿姊告诉我，送人礼物该投其所好。”裴令仪笑了笑，“为长公主备下的薄礼，也会稍后送到院里。”</p>
“你”惠贞长公主欲言又止。</p>
她最终叹了口气，问：“五郎，元氏并不薄你，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喜爱应怜，准备好与她共度余生了吗？一生很长，应怜几次救你，你或许只是将亲情和感激当成了爱情。”</p>
“我想的很清楚，我从一开始就那么想。”裴令仪认真道。</p>
他道：“我此番，是想入赘，我想进元氏宗谱。”</p>
他想将自己的名字，跟元韫浓永永远远地绑定在一起。</p>
就像前世他那么急着修皇陵，叫人编史书一样。</p>
他想要后世之人提起他，都会想起元韫浓。</p>
众人惊愕不已，“你想入赘？”</p>
“嗯，我跟着阿姊走。”裴令仪点头，“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用齐家张家的头颅当投名状。”</p>
元蕴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裴雍嫡系最后的血脉了，你居然愿意舍弃这些入赘？你不怕那些老顽固把你撕了啊？”</p>
裴令仪平静道：“自离宫起，我便一直住在岐国公府，他们没有做什么。”</p>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元彻回蹙眉。</p>
“清都愿以清河王府为聘。”裴令仪将婚书铺在几人面前，“稍后会让人将这些年来我所有庄子铺子，已经军队部曲的明细簿子都拿来。”</p>
他眼睛里的光泽明暗交替，“但求元氏祠堂添盏长明灯。”</p>
然而慕湖舟在宫宴结束之后，就被皇后领回了宫中。</p>
皇后警告他：“不管你对元韫浓是余情未了，还是甘愿袖，你都给我好好的把心思落回肚子里面去。”</p>
“你父皇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为裴令仪和元韫浓这两个人指婚，就断无可能会再改。”皇后见慕湖舟没有反应，追上慕湖舟。</p>
她语气急促道：“你就差一步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你父皇天天沉迷于那些丹药，必然不是长久之象。”</p>
“一步之遥！只要你肯忍耐，你肯甘心，待你登基之后什么美人不会有？难道白翩飞不好吗？慕载物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你怎么可以这时候带上所有人去为了这么一件事冒险？”</p>
“为君王者，一路走来，只要登上那个位置，什么不可以？什么不能舍弃？”</p>
“难道你在这时候还要冒着险去触怒你父皇，得罪裴令仪吗？别为了一个元韫浓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景！”</p>
“儿臣不愿！”慕湖舟终于爆发了。</p>
“不愿？”皇后怒道，“你不愿就有用了？”</p>
她指向紧闭的宫门外，“谁不想将相王侯？那为何天底下有那么多庶民。他们愿意吗？”</p>
慕湖舟脸色惨白。</p>
“历代帝王，身不由己，也不是随心所欲，难道他们乐意了？”皇后继续问。</p>
她拔高了声音：“本宫还不高兴朝荣那死丫头还活着呢，难道这些就能靠本宫不愿意而改变吗？”</p>
“这天下事不是会为了你一句不愿意而改变的！”皇后恨铁不成钢道。</p>
慕湖舟看向皇后，“母后，既然没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那你嫁给父皇是为什么？为了齐家的荣耀吗？”</p>
皇后一时失言。</p>
在死寂之后，她咬牙道：“本宫为家族，你父皇为皇权！名门世家，皇权富贵，二者相合，众望所归！”</p>
慕湖舟闻言，不禁惨笑：“为了权与利你们才会生下我，审时度势罢了。如今也是审时度势，就可以出尔反尔，横刀夺爱。”</p>
“你在愤怒？你在憎恶？有什么用！”皇后掰住慕湖舟的肩膀，尖声道，“你连你父皇的想法都左右不了，连臣子们的口舌都争辩不能，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p>
慕湖舟盯着她，问：“母后，在你眼里，齐家就远甚于一切吗？”</p>
皇后没有回答，而是别过了头，道：“你只需要明白，你若是败了，不仅是本宫，你的皇祖母与舅父，以至于整个齐家都会跌落谷底。”</p>
“好、好。”慕湖舟一面点头，一面后退。</p>
他苦笑，“母后不过是仗着我不忍心连累那么多人，抛下所有人。”</p>
“是本宫逼你吗？”皇后声音也低了几分，“是本宫不得不做。”</p>
“那儿臣便祝愿母后，得偿所愿了。”慕湖舟转过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宫殿。</p>
外面寒风萧瑟，摇曳的灯影似乎都将朱漆廊柱浸成血锈色。</p>
慕湖舟扶着廊柱的微微发颤，“可笑。”</p>
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空荡荡的长廊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