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凤凰明王</p>
摹冽已不是第一次进入女娲之境了。</p>
燕执十八万岁生辰那年，他便来过此地。</p>
那时他踏遍天上人间，都未能寻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能够配得上燕执的生辰礼。</p>
一筹莫展之际，他听九重天上的神，女娲之境中诞生了世上最强悍的法器，便是有朝一日神力散尽，只要法器认过主，主人便能以意念催动法器，使用法器中得以摧毁众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做想做的一切。</p>
在他眼中，唯有那样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他的阿执哥哥。</p>
所以即便是清楚这个消息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神故意透露给他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无法活着走出女娲之境，他还是来了。</p>
因为他想要那人平安，想要那人健康，想要那人得偿所愿、永远快乐，所以他如同今日这般义无反顾地步入女娲之境。</p>
从上古神兽的爪牙下逃脱后，撑着一口气，将那把神刃送到了燕执中。</p>
那日他满身伤痕，几乎流光了身体里所有的血，但他满心欢喜，因为他寻到了世上最好的礼物，他将至高无上的力量送到他的爱人中，带着此生最虔诚的祝愿，愿他余生康健、安好。</p>
可燕执却用那把刃，来威胁他，威胁他放弃他对他的痴恋和妄念，他不愿，燕执便当着他的面用那把刃刺入身体。</p>
那一刻，摹冽的心随着燕执身上淌出的血一同死去了。</p>
如果他的爱会让燕执痛苦到不惜伤害自己，他怎么还敢继续。</p>
那一刻摹冽才意识到，原来他心翼翼暗藏了那么多年的爱意，他自认为浑身上下最拿得出的东西，对燕执而言是那么那么沉重的负累。</p>
他怎么舍得做阿执哥哥的负累。</p>
他是这世上最希望他好的人。</p>
他最爱的阿执哥哥将要成婚了，他理当献上这世间最诚挚的祝福，奉上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p>
所以，他再度踏足此地，也应当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踏足此地了。</p>
每过万年，女娲之境中便会诞生一件蕴含着女娲无上力量的法器，无数生灵因贪婪赴死，化为一具具森森白骨，魂魄被困于此间，受尽酷刑，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p>
有趣的是，生灵眼中所看到的女娲之境各不相同。</p>
心怀贪念恶欲之人，远远见到女娲之境便觉黑雾缭绕，阴森可怖，若是及时止步，返回还好，若不止步，一旦怀着恶欲踏入此间，便会被曾惨死于此地的恶魂扑上来撕碎分食，平白多增一头恶鬼。</p>
心中良善之人，所见到的女娲之境便是一座仙山，白雾缭绕，若想上山，需向镇守在山脚的上古神兽赤渊龙，献祭出七情六欲中的二情二欲。</p>
七情六欲，失去一样都将不再完整。</p>
燕执的父皇燕鸢，便曾为了摘得女娲之境中的天果去救魂魄碎裂的爱人，献祭了自己的二情二欲。</p>
这是一道对于心存良善之人的考验，若是踏入此间却未能通过考验，便会被赤渊巨龙一口吞吃，再无回头之路。</p>
而心有良善且此生从未造过业障之人，是不需要经受这道考验的，他们目光所及处的女娲之境便是金光徜徉，迈入结界的那刻，高山幻为平地，步伐所到之处，脚下会开出金色的昙花，铺成一条长长的路。</p>
路的尽头是一座散发着神圣金光的宫殿，宫殿上方，上古神兽赤渊龙正盘在顶上酣睡，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感知到有生灵靠近，它皱了皱眉，不耐地甩动尾巴，带起一阵劲风，袭向正徐步靠近之人。</p>
踏入女娲之境的那刻，灵力便化作了虚无，此刻的身躯同凡人没有什么区别，根本躲不过这夹杂着神力的攻击。</p>
那风在靠近时化为了透明的利刃，从摹冽的腹间贯穿而过后，再度化为风散去。摹冽的身体因疼痛而僵了一瞬，脸色变得惨白，血从唇中溢出来，但下一息，他便迈动脚步，继续往前走，沉重，而坚定。</p>
那二十余米长的玄色巨龙缓缓擡起粗砺的眼皮，露出倒竖的赤金色兽瞳，漠然地俯视着来人，腹腔中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悠远。</p>
“来者何人。”</p>
“”</p>
摹冽并未回答，待他缓步靠近，那巨龙赤金的兽瞳微动。</p>
“是你？”</p>
这万年间得以直接进入女娲之境，来到这神殿前的生灵不过寥寥数位，此间岁月比天上还要漫长，于摹冽而言，距他上次离开女娲之境已过了足足万年，可对于上古神兽之首赤渊龙来，不过是睡了几觉，便又见到了这不怕死的凤凰。</p>
“是我。”摹冽吃力地仰头同赤渊龙对视，虚声道。</p>
赤渊龙硕大的赤金瞳盯着摹冽，眼皮缓慢眨动着，道：“万年前，你为了博心爱之人欢颜，不顾安危来此处寻神刃作生辰礼，险些命丧，只万年过去，汝便忘了利爪穿心之痛？”</p>
“今日，又是为何来扰吾清净。”</p>
按理摹冽不应该将这些话同这险些杀了他的赤渊龙的，但许是因为除了它，便再无人可以诉了，沉默片刻后，他轻声开口道：</p>
“我的心上人，他要成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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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送他一件新婚贺礼，愿他得偿所愿，同所爱之人相守余生，白头到老。”</p>
“我思来想去，仍是觉得，六界中的凡物，都不配他既是如此重要的成婚礼，也当，配上世上最珍贵的礼物。”</p>
赤渊龙：“他要成婚了，你还不死心？”</p>
“死心了。”摹冽垂目道。“只是这世上唯有他真心待我，纵使他不爱我，我也不怨他，只怪我自己不够好罢了。”</p>
“我决定离开了。”</p>
“在离开之前，我想多为他做点什么，便当作，这十几万年来，他将我当作亲人般照顾、爱护，他为我所付出的种种、一切的一切，作为对他的报答吧。”</p>
赤渊龙：“你当这女娲之境是你家进货的杂货铺，缺什么便来进一趟货？你凭何笃定自己此次能活着离开。”</p>
摹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平静，但与其是平静，倒不如用死寂来形容更为贴切，他虽还活着，但好像魂魄已经死去了，因而什么都不在意了。</p>
“总归来都来了，我今日必须带走一样东西，前辈想要什么，晚辈身上能拿走的，尽数拿去，只要留一口气，能将他的新婚贺礼带回去便好了。”</p>
赤渊龙：“吾若是你，与其回去看着心上人成婚，倒还不如死在这女娲之境中好，免得平白多添几分哀怨。”</p>
“”</p>
“罢了，吾见你顺眼，你若是愿意，吾便抹去你的记忆，将你留在此地，同吾等几位上古神兽一同镇守女娲之境。上古神兽凤凰明王神陨后，此处便缺了一个位置，恰好你也是头凤凰，甚为合适。”</p>
“往后前尘忘尽，存于此间无悲无喜，便，再也不会有痛苦了。”</p>
摹冽摇头，微弱的声线消散在风中。</p>
“便是痛苦，也是他给予我的，他给予我的一切，我都不能舍弃。”</p>
他便是要走了，可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不想忘记燕执。</p>
他要记住他，记住他的样子，直至生命最后一刻。</p>
他该回去，同他的阿执哥哥好好道别。</p>
许是极少见到如此痴愚之生灵，就连悲喜早已湮没的赤渊龙，都仿佛生出了几许悲悯。</p>
“你当真想清楚了？”</p>
“今日若出了女娲之境，便会踏上一条比今日还要艰难的、无法回头的路，你若现在反悔，尚且还有会。”</p>
摹冽茫然道：“前辈何出此言。”</p>
赤渊龙：“吾如今不能言明，你今日若是选择留下，外面的一切种种，旁人的哀思，与生死，便都同你没有关系了，你若是选择回到他身边，便会陷入因果，被因果羁绊，于困顿痛楚中过完余生。</p>
“因果他便是我的因果？”摹冽敏锐地从这段隐晦不明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我若选择留在此间，不入因果，他会如何？”</p>
赤渊龙像是不想，但沉默半晌后，还是道：“横死。”</p>
“不”摹冽摇头，光是想到燕执会有那一日，便心痛得红了双眼。</p>
赤渊龙：“他的生，要以你的死志来换，你亦甘愿吗？”</p>
“我甘之如饴。”倘若他是为保护燕执而死去，倒比死在九天雷劫中，要来得叫他欢喜。</p>
赤渊龙腹腔中发出一声悠远的长叹，它擡起一只前爪，一截带着裂痕的，闪烁着金光的玉骨从他龙爪间缓缓飞起，飞至摹冽面前，在半空停下。</p>
“此乃凤凰明王之神骨，它会在因果起始时，照出你要走的路。”</p>
摹冽莫名觉得这神骨上的气息十分熟悉，他展开掌，这约莫两寸长的，泛着金光的神骨便落在了他心，光芒散去后，看起来就像一截怀着瑕疵的白玉，带着温润的光泽。</p>
“去吧。”</p>
“愿你早日归来。”</p>
赤渊龙额前钻出一道金光，化成无数萤火散落在摹冽身上，摹冽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倒下的那刻，便消失于女娲之境中。</p>
一头臂展足有二三十米长的七彩朱雀拖着绚丽的尾羽从虚空中飞下，落在赤渊龙身侧之时，化为一位身着七彩霓裳的神女，她望着摹冽消失的方向，叹息道。</p>
“我知你想将他拉出因果。”</p>
“可凤凰浴火而重生，需得经历万般磨难，方能获得新生。”</p>
“那是他注定要走的路。”</p>
“终有一日，我们会再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