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知拉着薛澈在村里跑了一圈,告诉所有人自己要和秦爷爷一起教书了。</p>
村民们哈哈笑地叫他们:“夫子。”</p>
苏知知迎着风喊:“我是知知夫子!”</p>
薛澈脸也有点红,抿着挽起的嘴角,眼睛发亮。</p>
他终于也可以为村里做事了。</p>
他是夫子。</p>
村中学堂正式开始上课了。</p>
由于人数多,分成了两批人,隔天轮流上课。</p>
但即使分成两批,原本的学堂还是无法容纳,秦夫子干脆就带着大家坐在学堂外上课。</p>
也不用那么多纸笔,除了秦夫子拿纸笔示范,其余每人拿一截树枝在泥土上戳戳划划地练字。</p>
不要求好看,只要熟悉认识那字就行。</p>
夏日山风带来茉莉的清香。</p>
学堂门口。</p>
夫子年过七十,两个夫子年方七岁。</p>
十几岁的姑娘,二十多的汉子,五六十的老头子老婆子都挤在一起成了同窗。</p>
不过每个人的态度都很严肃认真,没人把这当玩笑。</p>
毕竟读书识字在大家心中是很厉害的事情,他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会跟着夫子认字。</p>
更厉害的是,他们发现学堂简直像个有神力的地方。</p>
明明平常看起来很一般的秦老头,坐在前面变成秦夫子的时候就好有威严。</p>
秦夫子扫过来一眼,他们都不敢挠腚了。</p>
众人心中感叹,果然,学堂就是不一样!</p>
孔武反而成了所有人中最自在的那个。</p>
他个子高大,坐在最后一排,但他现在属于学堂里认字最多的学生了。</p>
为此,孔武心里偷着乐,识字自信直线上升。</p>
而夫子苏知知很遗憾地发现,自己没法教大家写“胖头鱼”这种高难度的字。</p>
大家现在只能学笔画结构相对简单的字。</p>
薛澈对现实情况心里有所准备:“秦夫子,我们第一节课教一到十怎么写么?”</p>
“非也非也。”</p>
秦夫子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p>
生。死。</p>
“你们来到村里,全因这‘生死’二字。我们就先学写‘生死’。”</p>
秦夫子把两张大字贴在了背后的墙壁上。</p>
苏知知和薛澈走到学生们中间去纠正他们练习时的笔画。</p>
生字很简单。三横一竖加一撇。</p>
可死字</p>
翠花婶子笨拙地拿着树枝画了一个又一个字,嘴里轻声嘀咕着:</p>
“生字比死字容易写嘛。”</p>
坐在几丈外的秦老头,眼角露出浅浅的笑意。</p>
</p>
“你们这等反贼刁民不知死字怎么写的!”</p>
血光冲天的黔州城里,左武卫将军袁迟立于马上,冷硬的铠甲上溅满了血。</p>
夏日阳光充沛,草木疯长。黔州城内的草木在烈火中化作灰烬,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腔。</p>
袁迟奉皇上之命率兵南下平定黔中之乱,斩杀反贼,为天下除害。</p>
朝廷精兵来势汹汹,先后破了锦州、辰州、施州等地,围攻黔州。</p>
朝廷的军队穿着坚硬的盔甲,拿着精良的武器,有充足的粮草,有猎猎的旌旗和雷鸣的战鼓。</p>
暴动的百姓衣衫褴褛,抓着锄头、镰刀,有一颗死也不回头的心。</p>
他们已经看见了结局,但明知结局,还是在往前冲。</p>
从暴动一开始,但凡还想求一线生的百姓,早就带着能拿走的家当逃难了。</p>
留下来的,都怀着一颗必死的心。</p>
袁迟下的军队攻破了城门,占领城墙。他们往城内倒油,放火箭。</p>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整片天空染成血红色。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尖锐得要将这片天地都撕裂开来。</p>
他们从白天厮杀到黑夜。</p>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倒下的身影越来越多。</p>
</p>
袁迟和下的士兵杀到后面,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荒谬。</p>
他们不像是在平乱,像是在单方面的屠杀。</p>
杀一群失了理智也失了气力的人。</p>
袁迟挥舞着中长枪,几乎是吼出来:</p>
“尔等何不速速缴械投降?陛下仁慈,或可开一面,赐尔等一线生。如若不然,必将尔等斩尽杀绝,不留片甲!”</p>
就在他吼的时候,还有人不怕死地冲上来。</p>
呲——</p>
袁迟的长枪贯穿了一个暴民的胸膛。</p>
那个暴民很瘦,瘦得能看见两侧皮下凸起的肋骨。</p>
没有上衣,下衣也只是一块系在腰间的破布。</p>
长枪从他的胸口插进去,尖端从背后捅出,殷红的血顺着长枪滴落。</p>
他口中流出血,眼露嘲讽:</p>
“生非易事,死有何惧?我们不反也是死不如死得痛快”</p>
他的身体直直往后倒。</p>
袁迟不算年轻将了,他上过沙场,杀敌千百,早已习惯了血泊中的场景。</p>
可他这一刻,居然抖了一下。</p>
他难以想象黔中的百姓到底苦成了什么样子,竟连一线生都不要,求死不求生。</p>
战马踏过地上的尸体。</p>
有妇孺,有老人,有婴孩,还有他下年轻的士兵。</p>
“住!”</p>
“传本将命令,撤兵!”</p>
袁迟高喊。</p>
撤退的号角吹响,大军撤出了城门。</p>
城中的百姓筋疲力尽,听见外边的大军对他们喊:</p>
“上天有好生之德,袁将军给你们期限三日,容你们自黔州撤离,然三日后若仍留下抵抗,休怪大军下无情!”</p>
马蹄声渐渐远去。</p>
活着的人累得躺在死者的身上。</p>
有的不想走,也走不了了。</p>
而有的人在动摇。</p>
主街尽头的一间医馆里,十来个人在里面暂避喘息。</p>
医馆里已经人去店空,只余下两张病榻和断了腿的桌椅。</p>
十来个人中,每个人都受了伤。</p>
有的轻,有的重,轻伤的人在帮重伤的人包扎。</p>
与外面的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的百姓不同,他们这一行人腰间都有佩刀剑。</p>
他们不是农民,是江湖门派。</p>
黔中贪官污吏横行,不止欺压百姓,甚至打起了一些江湖门派的主意。</p>
黔州山水多,有不少江湖门派各自占荒山,一步步发展壮大。</p>
然而这两年,当地的官员却这些门派的山头是官署山地,要江湖门派年年交租。</p>
更夸张的是,有个人不多的门派,师父带着上下弟子出去与人切磋。</p>
回来一看——自家门派的门坊都被官府给推平了?!!</p>
因为狗官他们没交租。</p>
呸!交他大爷!这数代以来都是荒山,连山上的树都是他们祖师爷种的。</p>
江湖与朝廷本来井水不犯河水。</p>
可一旦起了冲突,局面就会僵化得厉害。</p>
百姓们暴动的时候,江湖门派也忍到极限,纷纷加入杀狗官的阵营。</p>
奈何寡不敌众,朝廷精兵一来,江湖门派也陷入窘境。</p>
“三师兄!黔州城撑不住了。我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p>
一个臂了伤的女子正帮坐在地上的男子包扎。</p>
地上的男子伤得很重,腰腹和大腿都被刺,伤口用撕碎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却还在止不住地渗血。</p>
白无铅唇上毫无血色:“能去哪?”</p>
白月背起师兄:“不知道,先走再。”</p>
夜色凄然,火光未息。</p>
二人腰间挂着的佩刀像风中飘荡的两块碎月芽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