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新人</p>
清晨的镇，开始活跃起来。</p>
沿湖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欢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方铭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有点呆，他还需要时间适应这个全员无人驾驶的阵仗。</p>
伍跑到一个刚要启动的自行车旁，一屁股坐到自行车后座上，对其他人：“我去转一圈，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大家有缘再见啦！”</p>
完，自行车载着他走远了。</p>
老马嫌弃地挥挥：“兔崽子，当自己旅游来了。”</p>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蹭”着各种交通工具散了。</p>
老马双插兜，对方铭一点头：“走吧。”</p>
老马要带他去见一个老人。</p>
“新人去打个招呼，顺便解答你的疑问。”</p>
老马一路走一路打听：“看到柳瑾没？”</p>
“好像看到他们去山头那边了。”有人回答。</p>
“这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吗？”方铭好奇地问。</p>
老马跟大家的关系，很像镇上擡头不见低头见的村民们。</p>
“你呆两个月，也认识了，这附近就这几百来号人，新人还好，老人基本都认识。”老马一边回答，一边跟认识的人打着招呼。</p>
“回收站就这点人？”方铭吃惊。</p>
“总共不知道，至少几千号人吧，但是附近地区来的，会被就近丢在一片，比如你这个镇，属于a市，我们这些人原来也都是a市和周边的。其他离得远的，会落在别的区域，大家也懒得挪地方，时间长了就认识了。”</p>
方铭一听，自然攀起关系来：“老马你原本是在哪儿？干什么的？”</p>
老马敷衍道：“忘了。”</p>
方铭瘪瘪嘴，也没再问，他看出来了，老马似乎很不喜欢提起过去。</p>
一路跟着路人的指路，他们很快来到后山。</p>
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看什么。</p>
老马停下了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p>
方铭好奇地靠上去看个究竟。</p>
人群的中间躺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他的身体不停地扭动着，痛苦的表情几乎扭曲了他的容貌。</p>
方铭心中吃了一惊，正要冲上前去帮忙，被老马紧紧地拽住。</p>
老马朝他摇了摇头，轻声：“你帮不了。”</p>
方铭不明所以，焦急地搜索他疼痛的原因，这才赫然发现——</p>
他的身体正从下往上慢慢消失。</p>
跟昨天那个女人头不一样，他的身体并不是因为进入某个时空而看不见而已，他正在消失，他的能量在消亡。</p>
男人的紧紧地抠住向草地，指甲甚至开始渗出血迹，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呼吸，但每次呼气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p>
滚烫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的眼神透露出极度的痛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却没有流出来。</p>
眼前这个男人，正被看不见的力量抹煞其存在，而这个抹煞是物理意义上的消除——</p>
就像凌迟。</p>
方铭被这个认知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上来。</p>
周围的人有些用捂住嘴巴，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恶心和呕吐感。他们的脸色苍白，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那残酷的一幕。</p>
而另一些人则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绝望的情景，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p>
身体还在缓慢地消失着，男人已经失去了控制，不停地扭动着，仿佛要甩开那无情的痛苦。</p>
方铭紧紧抓住老马的衣服，心出汗，他甚至希望，男人消失的速度快一些，让他少受一些苦。</p>
当身体消失到只剩下头时，他放声地了起来，</p>
他最后一眼看向周围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脆弱。</p>
“我不”</p>
终于，他的苦难结束了。</p>
人群死一般地寂静，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他们。</p>
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沉默着散去。</p>
方铭跑到一旁干呕了半天，老马叹气，拍了拍他的背：“刚来就让你见到这一幕，确实有点残忍。”</p>
等他休息得差不多，内心终于平静后，一个穿旗袍，有着曼妙身材的女人，优雅地向他们走来。</p>
“这谁啊？”方铭悄悄问老马。</p>
老马：“我们要找的人。”</p>
方铭指着眼前这个虽然肯定不年轻，但依旧美丽动人，韵味十足的女人，不可置信地问老马：“老人？”</p>
而女人这时刚跟老马打完招呼，她朝方铭努努嘴：“新人？”</p>
完又朝方铭一笑：“比你老多了。”</p>
方铭不信：“能老多少？”</p>
方铭今年25岁，而这个女人看起来最多40岁。</p>
老马一笑：“这么吧，对于这个回收站来，你是昨天才出生的娃娃。”</p>
“而我。”女人凑上来：“则是已经快入土的老人咯。”</p>
“什么意思？”</p>
“从被自己杀死，进入这个回收站开始，”女人淡淡地：“我们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而我的倒计时已经就在眼前咯。”</p>
“你们不是知道怎么回去吗？”方铭不解：“为什么不回去？”</p>
女人妩媚一笑，伸出一根洋葱般雪白的指：“第一，知道不等于有能力回。”</p>
“第二，我主动选择了不回！”</p>
女人叫柳瑾，在这回收站两年多，见证了这个回收站的巨大变化。</p>
在她刚到回收站时，没人担心回到现实世界的问题。</p>
好心的难民告诉她，不用怕，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几次天体影响地球，导致世界线紊乱的时，只要在那个时候进入多重世界，跟随引力，自然会找到能接纳自己的世界线。</p>
但柳瑾总是笑着摇摇头。</p>
虽然自己不打算回去，但她见证了很多回收站难民的回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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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世界线紊乱的时候，难民们都会一拥而入，像鱼儿扑进大海里一样，很快就消失在迷离的时空中。</p>
紊乱的磁场退去之后，留下来的是少数中的少数。</p>
他们一部分是像柳瑾，没打算回去，还有一部分虽然因为未知的原因没能成功，但多试几次，往往都能如愿，所以即使当次失败了，也没人会过多的担心。</p>
但是从两年前，连不关心回到现实世界的柳瑾都觉察到，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而这并非他们自己的意愿。</p>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恐慌逐渐蔓延回收站。</p>
一年前，成功率从她最初印象中的九成以上，下降到三成左右。</p>
那个时候，回收站里一些聪明的难民，开始分析原因，总结失败经验。</p>
引力变！或者，排斥力变大！</p>
这是很多失败的难民最直观的感受。</p>
聪明的难民们分析出，因为回收站的负荷越来越重，导致世界线重合时，现实世界线对它的排斥力变为主导力量，从而使得原本发挥关键作用的引力，在斥力面前变得微不可察。</p>
柳瑾这才留意到，不光是离开的人变少了，进入回收站的人也越来越多，世界线重合的频率也在不规律地变高，这原本是个好事，因为频率的增加，意味着难民们回家的会增多。</p>
但她这才意识到，那同时意味着更多的难民涌入。</p>
几个月前，她和一些老人们做了一个范围的非正式调查，发现最近一个月回到现实世界的人数已经接近于零了。</p>
而与之相对的，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肉眼可见地变多。</p>
大家担心，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这个原本容量不大的回收站，是不是就要爆炸了。</p>
而这个濒临崩溃的回收站，能量越发不稳定，结果就是，每次世界线重合，难民们一旦进入多重世界线，很快就会被排斥出来。</p>
慢慢的，这个回收站，成了死亡等待区！</p>
老马满不在乎地总结：“我得对吧，以前叫回收站，因为还有会被回收，现在只能叫停尸房。”</p>
方铭刚刚被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p>
“可是，”方铭抓住一根稻草：“昨天那个女人不就成功了吗？”</p>
虽然很困难，虽然有点偶然的幸运因素，但应该是成功了。</p>
柳瑾意外地看了一眼老马，老马点点头证实了方铭的法。</p>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成功的，死活把二姐给按了进去，这子当时也在场帮忙。”到“帮忙”两个字的时候，老马含糊了一下，毕竟他看到的是方铭正在帮倒忙。</p>
方铭汗颜了一下。</p>
柳瑾轻轻笑道：“她最后还是想通了。”</p>
老马感叹：“是啊。”</p>
柳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你呢？”</p>
老马回避她，望着远处的湖水：“暂时没想通，可能永远也想不通了。”</p>
方铭看他俩打起哑谜来了，召回他们的注意力：“所以还是可以成功吧？只是我们不知道方法而已？”</p>
柳瑾眼波一转：“方法我们一直都知道啊，跟着引力走。”</p>
“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引力所在就好啦。”一个假设开始在方铭心中成形，他觉得自己有八成的把握，昨天他看到就是跟那个女人有引力作用的世界线。</p>
“得轻巧。”两人鄙夷地看着他。</p>
方铭得意地一笑，神秘兮兮地：</p>
“我想我知道命运把我仍到这里来的意义了！”</p>
二十多年来，方铭一直在问一个问题，自己的特殊能力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老天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个没用的、多余的能力？</p>
死党兼损友曾经奸笑地：“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种精神病？”</p>
被一顿胖揍之后，他捂着头：“或许它就没什么价值，像阑尾一样，有或者没有，都不影响你生活。”</p>
方铭接受了这一种解释，但他没想到，跟自己无用的特殊能力和平共处了二十多年后，他终于发现了它们的用武之地。</p>
正有点壮志将酬的热血沸腾，老马一泼冷水泼来：</p>
“把你扔到这里来的不是命运，是贪图你两千万彩票的另一个自己！”</p>
方铭气势弱了一截：“那或许也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p>
柳瑾又泼了一盆冰水过来：“可是即使你走狗屎运找到了那个引力所在，你也很难克服远超它几十倍的排斥力靠近那儿。”</p>
致命一击！</p>
遮罩中的那个男人！</p>
他好像可以抵抗排斥力，可是他真的存在吗？</p>
哪怕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是回收站的人吗？</p>
昨天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帮助，自己的能力仍然没什么卵用。</p>
方铭泄了气一般坐在草坪上。</p>
“对了，”他又想起一个疑问：“你们刚才倒计时，是啥意思？”</p>
柳瑾低头对他伸出指，这次是三根。</p>
“三年！”</p>
“如果三年内，你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她垂眼盯着之前那个男人刚刚消失的地方，：“你就会像他那样消失——”</p>
“真正的死亡。”</p>
老马被一提醒，刚想起来这事儿：“你的大脑里是不是不时会闪出一个数字？”</p>
方铭快速点头。</p>
900！</p>
昨天晚上之后，今天也出现过一次，变成了99。</p>
倒计时！他张大嘴好像明白了。</p>
“那就是你剩下的日子，珍惜吧！”老马同情地拍拍他。</p>
方铭觉得哪里不对：“不是吧，你们这儿300天一年？我大脑里的数字是900啊？”</p>
老马皱眉：“跟现实世界一样啊，都是365天”</p>
到这儿，他似乎想到什么，话音慢慢消失，狐疑地看着方铭。</p>
柳瑾也猛地回头盯着他。</p>
方铭被他们盯得发毛：“怎么？”</p>
“妈的，”老马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骂骂咧咧道：“你子看着挺阳光开朗的，竟然他妈的是个连环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