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05章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后院变成了一片池塘,里头飘着断折的花茎,挑帘的竹竿,没来得及收的衣裳。几盏早就熄灭的风灯在水面上翻了几滚,接二连三撞到花圃中间的老梅树桩上。
韶音站在月洞窗前静静地看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头发绞干了,娘子再回去躺一会。”阿筠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又委婉地劝了一句,“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万事都没有身子要紧。郎主身经百战,这一次也必然能够大获全胜,等到他凯旋之日,您可要稳稳妥妥地为他庆功呢。”
“现在有二更了吧?”
阿筠看了一眼漏壶中的浮箭,“已经三更了,这雨下的,连更鼓声也盖住了。”
韶音紧了紧外衣,“叫人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春在堂。”
大水来势汹汹,城中不知道有多少民户受灾,除了会稽以外,临海、吴郡和永嘉三地都是沿海州郡,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浙东是整个大晋的粮仓,李勖在外征战,后方绝不能乱。
韶音想要紧急召集各郡文武,思及此事事关重大,自己毕竟缺乏经验,便又改了主意,想着先去一趟春在堂,与阿父商议后再行事更稳妥些。
两个婢子都被她吓了一跳,“那怎么行!现在水还没下去,正是危险的时候,您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如何与郎主交待!”阿雀什么都不肯,嘴上叽叽喳喳地着,人已经一股风似地将门窗都关紧了,回头倚靠在隔扇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韶音顺着哪道缝飞出去。
阿筠和她一道,半扶半推地将韶音按回榻上,阿筠道:“娘子想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两个去做就是了,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门的!”
韶音有些无奈,“我又不是纸糊的!”
“那也不行!等到天亮再!”
俩婢子异口同声,其利断金。
韶音实在拗不过她们,只好重新躺回去,阖上眼憩了一会,终于等到天色蒙亮。
院子里的积水还没有消退的迹象,雨倒是了许多,风已经停了。
这下子就是再来十个阿筠阿雀也拦不住她,韶音利索地换了高屐,裹好油衣,顶上一只大斗笠,淌水就往前院去。
七宝皂轮通幢车还没牵出车马房,一辆清油云母犊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雨中金铃清越,侍卫一左一右打开车门,走下来一位美髯飘飘的高冠名士,中一柄麈尾虽淋了雨,依旧摇得气定神闲。
“阿父!”
韶音惊喜地迎了上去,“我正要去找您呢,您怎么就来了!”
春在堂到这里至少要一个时辰的车程,路面积水后还要再慢上许多,谢太傅这会儿到府,想来是三更天就已经动身了。
“找我做什么,你郎君不在家了,这便想起阿父了?咳咳!”谢太傅才一句话便被凉风激得一阵呛咳。
“您有几年没咳嗽了,别是着了凉。”
韶音有些惭愧,正要凑过去给他抚背,头上的大斗笠不偏不倚正撞在老父的鼻梁上,谢太傅唉哟一声,捂着脸缓了好半晌。
“请阿父敷一敷。”
屋里,韶音双奉上热巾帕,难得乖巧,又吩咐侍女为太傅煮姜茶,贴心得不行。
谢太傅哼了一声,冷眼瞅着爱女献殷勤的模样,心里直叹气:这哪里像是个要为人母的样子,怎么看都还是个膝下承欢的女郎。
一盏姜茶落肚,谢太傅身心俱暖,也不忍再抻着她,缓了嗓子道:“你要召集州郡文武,心里想必是已经有了章程,给我听听。”
韶音教阿筠呈上事先备好的帛书,逐条指给谢太傅看。
“阿父请看,我已草拟了一份敕文,先教有司属吏下到里坊摸排灾情,将民户按照受灾的等级分别立册,统一上报后,再据此调拨各郡物资,发放钱粮等一应赈灾之物。此外,为防灾后生疫、生盗,各地的巡逻都不能松懈,州府也要提前采买驱瘟避疫的草药储备起来,省得事到临头准备不及。”
谢太傅一目十行地看过,随后点点头,“考虑得还算周详,不过还有件更为紧要之事被你疏忽了。浙东鱼米之乡,全赖土地肥沃,如今海水倒灌,受灾严重的农田必然成为盐堿地,没有三年五载无法恢复原状。这么一来,不光是今秋的收成,就是明年、后年的收成都会受到影响,必须提早做出准备。”
韶音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灾年必有人囤货居奇,哄擡粮价,官府应提早在市面上收购粮食,在各地设立平准仓,这样既可以赈灾,又可以平抑粮价,丰年也可做军粮储备,一举三得!阿父,我的对不对?”
谢太傅脸上的褶子都被爱女擀到了眼角,满脸都是慈爱,捋着长须赞许道:“我儿的不错,不过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只考虑到皮毛,没想到真正的要害之处。”
“阿父!您就别卖关子了!”
韶音没了耐心,抱着父亲的胳膊撒起娇来,“人家都要急死了,还有什么要留意的,您快都告诉了我吧!”
谢太傅老怀甚慰,呵呵地笑了起来,又摸上了女婿送的那柄麈尾。
韶音赶紧往香炉里添了一枚沉水香丸,兰麝之雾袅袅升起,万事俱备,只待阿父开尊口了。
谢太傅便在香烟缭绕中轻轻摇起麈尾,将满腹金玉良言缓缓道出。
“纵观史籍,还没有哪个王朝是因天灾而亡。正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天灾之后,最要提防就是人祸。就拿赈灾来,你要依据灾情调拨钱粮,受灾严重的州郡自然乐意,可是没有受灾的地方就不乐意,谁都不愿意掏自己的钱囊为他人救厄,于是便会有推诿、瞒报,更甚者巧立名目、设置边障,不许本地钱粮外流,这便是人祸。除此之外,还有贪腐,懈怠,种种乱象不一而足,你都要心中有数。”
谢太傅一番话完,韶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么请问阿父,女儿该如何做,才能避免人祸呢?
“人祸与天灾一样,都无法全然避免。”谢太傅眼角的褶皱里记着纷繁世事,目光悠远而深重,“贪功诿过,趋利避害,人性如此,谁都无法改变,你能做的只是尽量将祸害降到最低。”
这话教韶音有些泄气,本来是意气风发,这会儿不免蔫头耷脑,意兴阑珊。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儿若是懂得乘势而为,那么祸就未必不是福。”
谢太傅又老神在在地卖起关子了,见女儿脸色不豫,还不待她催促,他老人家就已经有了如实交代的自觉。
“阿父问你,你拟定的这份敕文要以什么名义发出?”
“自然是都督府,若是有人敢不听命的话,要皇帝表兄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以阿父的名义亦可,总之法子多得是。”韶音不太明白父亲为何问这个。
谢太傅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可莫要瞧了’名义’二字,你不能用都督府的名义发令,也不能假托陛下的旨意,你就以李夫人的名义召集各郡文武,下发敕令!”
“李夫人?”韶音讶然,“李夫人算什么官职,这也名不正言不顺呀!万人有人抗命不来,我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需要名正言顺,正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才能确立服从。”谢太傅沉声道,忽然神色一厉,“自然,什么时候都会有不识时务之人,那便更好,我儿里有禁军鱼符,不在此时立威更待何时?”
韶音心神一震,阿父是在教她用权。
“眼下台阁虚位,朝廷混乱,你就是真正的柄国之人,你要趁这个会将李夫人的名号立出去,这便是创制了先例成法,等到朝廷重返建康,若是有人你是妇人干政,你就可以用这个堵他们的嘴。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多提拔自己的人,有了人,往后你的路就好走了!”
韶音终于明白了刚才那句乘势而为、福祸相倚。
朝廷混乱就是势,水灾是祸,若是治理得当也可以因祸得福。
“你做什么去?”
谢太傅将她叫住。
韶音狡黠一笑,“阿父一番话令女儿茅塞顿开,我改了主意,召集州官之前,我要亲自带着禁卫军视看乡里、发放粮帛,我要让百姓们知道,水灾之后,是李夫人第一个想着他们!”
谢太傅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去吧,教你阿弟带兵护卫,自己仔细着身子。”
若是没有这一茬,韶音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谢候逃走的事。
他的贴身侍从仙童支支吾吾地禀报,三十九郎昨夜就随着大军走了,临走前留了一封信,教他过几天再呈给太傅,眼下既然事发,也就只好提前了。
谢太傅看了之后顿时沉下脸,将里的麈尾甩在几上。
韶音接过信来一看,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谢候竟然在信中诬陷李勖,是他姐夫同意的!
“阿父千万莫要信他胡,存之绝对没有答应他,正因如此,他昨日才到我这里缠磨不休,我自然也是不会答应的,想必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要故意陷害我们!”
谢太傅听到这个“我们”立刻响亮地哼了一声,他很是分得清女儿和女婿,相信女儿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对女婿的信任却极其脆弱,当下便冷冷道:“你那夫婿浑身上下都是心,就只有你看不出来!”
韶音真是百口莫辩,只能想法子补救,“这个时候派人去追,也许还能追上。”
谢太傅沉默了有一会儿,最终摆道:“算了,由着他去吧!”
最初要谢候从军,是因为一众子侄之中,唯有这个儿子的性情最是豁达爽朗,颇有几分豪俊之气,料他能在行伍之中适应下来。
他又年纪,心性颇为单纯,相较于谢迎和谢往,更易为李勖这样城府深沉之人所容,因便教他在军中好好历练,将来若能挣得军功,谢家也算是有了重新掌军的希望。
可既然女儿已经为他争得了禁卫将军的头衔,那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去沙场上冒险了。
哪知道这孩子竟然当卒子当上瘾了,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谢太傅颇觉无奈,同时又也隐约看到点希望,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傻人有傻福”,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性,谢候来日的成就会比他阿兄强上许多呢!
“巨光剑还是要出鞘才行啊!”
谢太傅给女儿听,也是给自己听,不想竟与那浑身上下都是心的女婿不谋而合了。
巨光剑的确已经出鞘,只是还没来得及剑指苍穹就已经过分地接触地气,将大半截镶金嵌玉的剑身都插在了洪水肆虐后的烂泥地里。
谢候已经跟踪卢镝的辎重部队一整夜了,这会儿正躲在前方不远处偷看。
昨夜的飓风将此处的树木刮断了许多,一株沉香大木被连根拔起,横在路间,树冠与几丛杂乱的灌木交相掩映,成了极好的蔽身之处。
谢候就躲在这里,一脚踩着树杈,一拄着满是泥污的巨光剑,透过枝叶缝隙慢慢欣赏泥泞中缓慢行进的大部队,边看边龇着牙乐。
没有船,从会稽到京口这段路就只能靠腿,大水将官道和野道都淹成了沼泽,人的两条腿走不快,畜生的四条腿也走不快。
六条腿就在污泥里来回倒腾,拔出一只陷进一只,脚越走越厚,腿越走越短。
运粮的犊车极重,几乎几步一陷,严重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进程。
卢镝心中焦急万分,先是教一队卒子在前头用树枝碎石铺路,之后又教医士和炊卒都过来帮着推犊车,大伙吭吭唷唷地使劲,倒是齐心协力,可惜这样一边铺一边走实在太慢,忙活了半天,收效甚微。
上官风也在帮忙推车之列,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在一群蓬头垢面、五大三粗的卒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旁的医女推几下就松了,只有她心眼最实在,从头到尾一直跟着,连头发丝都在使劲,车轮溅起的泥污迸在她脸上,将眉心那颗好看的红痣都遮住了。
谢候心里骂了卢镝一万遍废物,从乱枝后头跳出来,大喇喇地朝他喊话,“喂!卢二,你在这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时候没玩够泥巴?”
卢镝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刚完就反应过来,这子十有八九是偷跑出来的。
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卒子立刻迈着泥腿朝谢候走去。
“你要干什么?”谢候警觉地向一旁跳开,“我警告你啊,谢某如今可是堂堂左卫将军,你可别乱来!”
卢镝示意那两个卒子停住,有些无奈道:“你不好好在会稽做你的卫将军,跑到这来捣什么乱?”
谢候的视线越过一辆辆笨重的粮车,落到后头那个呆呆看向自己的女郎面上,扬声道:“水这么大,我不放心你,跟过来看看不行么?”
卢镝一愣,随后笑骂道:“滚滚滚,用得着你操心?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呢!我可告诉你,这不是儿戏,延误了军情可是要砍头的!”
谢候收回视线,笑道:“到底是谁在延误军情?照你这么个走法,何年何月能抵达京口?”
经了破岗渎那次,卢镝已经知道这子有点歪才在身上,听他这么一,心里顿时一动,“你有何指教?”
谢候负着走到犊车跟前,蹲在轱辘旁边看了一会,教近旁的卒子往轮上捆木棒,“要粗细差不多的,越密越好,绑均匀点!”
卒子将信将疑地听他指挥,待到四个轮子都捆好了,谢候拍拍上的泥,教车夫驱车往泥地一试。
也不知那几根木棒有什么能耐,车轮竟然真的不再往下陷了,泥地里行进的速度和铺了枯枝之后差不多,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卢镝看得啧啧称奇,心里面着实是有点佩服这位谢郎君了,当下朝着他一拱,诚心诚意道:“真有你的!”
谢候又看了后头那女郎一眼,微微昂首,“这不算什么!有长钉和马掌么?”
“怎么没有,你要什么有什么!”
卢镝痛快地教人给他送上来,谢候接到里,二话不便朝着后头走去。
上官风还呆在原地。
没想到他会追来,可是他不仅来了,还在众人瞩目之下一步步朝着她走近,直到身前咫尺。
他本是不该来到这荒郊野岭沼泽泥泞之中的人,可现在,他也落了满身的污泥,巨光剑都成了泥巴剑,整个人仍像是一块璞玉,看起来干净得不像话。
他走过来,什么都没,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她,又是那种眼神,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没有丝毫欲念,只有一片赤诚。
上官风忽然觉得心里发烫,似乎是冰封已久的某个角落燃起了一簇火苗,接着便烧得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像是一盏点燃了的孔明灯,前所未有的轻盈,若不是还矜着力,下一刻便要飘忽忽地飞起来。
谢候看着她腮边那一滴似喜似嗔的泪,只觉惊心动魄。他压抑着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轻声道:“借娘子足下鞋履一用。”
上官风看着他矮下身去,用一双白玉似的掌脱去她被污泥包裹的葛鞋,石头上磕掉一层厚重的泥壳,接着就叮叮当当地在鞋底钉上了马掌和长钉,之后又重新托起她的脚,想要为她穿上。
上官风有些站不住了,他的却抖得更厉害,一连穿了好几次都穿不上,她只得将臂轻轻搭在他的背上,微微弯下腰,助他一臂之力。
“你你走几步试试。”
终于穿好了鞋,谢候已经面红耳赤,眼睛粘在了人家足底,再也不敢擡头看一眼她的脸。
上官风依言在泥泞里走了几步,果然感觉足下一片轻盈,没有了先前那种泥足深陷之感。
“好多了,你真有办法。”
谢候仍垂着脑袋,看着那双被自己改造过的葛鞋一步步来到身前,被这句柔声细语夸得热血沸腾。
卢镝大喜过望,立即命人分发铁钉和马掌,教将士们都学着这个办法制作钉鞋。
回头瞧着谢候和上官风的模样,有些后知后觉地看出点意思来,一时也有些不忍心棒打鸳鸯,于是便念叨道:“逢春啊逢春,你可是给我出了道难题!不留你,显得我不仗义;留你,回头主公和夫人怪罪下来,我如何担待?”
“这个好办,你如今是几品?”谢候忽然问他官阶。
卢镝一愣,“六品,怎么了?”
谢候笑道:“我如今可是四品将军,位在你上,你自然得听我的!现在本将军命令你做我的上官,将我原来那一百二十个兄弟还给我,本将军要继续做你帐下队主!”
门阀子弟素来颐指气使,卢镝这次却被使唤得很开怀,他还从没有看哪个士族郎君像看谢候这么顺眼过,当下便大笑道:“敢不遵命?”
随后高声道:“谢队主何在!”
谢候神情一肃,朗声应道:“有!”
“速速归队!”
“诺!”
谢候回到一群满身是泥的卒子里,被那一百二十个兄弟团团围在中间,这才觉得能喘上气了。
偷眼朝上官风看过去,她正指着自己的嘴角向他示意。
谢候疑惑地摸上自己的脸,原来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块烂泥巴,闻起来腥臭无比,像是掺了狗屎!
他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十分嫌弃地将那块狗屎泥巴甩掉,一时无处擦,只好用衣襟胡乱一抹,再擡眸看去,她正掩嘴而笑。
谢候呆看一会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傻笑起来,一刹那间,他只觉此间此刻都圆满极了。
泥巴也好,狗屎也好,洪水也好,未知的征途也好有了她,这世上便什么都好。
他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生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心,澄澈透明的人,没有多少城府,心里也装不下宏图伟业,只装下一个人就满了。
洪水过后的沼泽地刮过一片风,风捎来远方的味道,依稀有几缕人间烟火,掺了肃杀的兵戈之气和没完没了的生离死别。
血与火,爱与恨,权与欲,纷繁世事都在这风里,早就纠缠成一团解不开也理不顺的乱麻,苍眉皓髯的老者也无能为力,只能当风长叹一句“世道无常,众生皆苦”。
可是没经过多少世事的少年郎君却在这一刻有了悟道般的体验,明心见性,无欲则刚。
谢候心里装着一颗红痣,自此无欲无求,安宁喜乐。
韶音忙碌了一日,回府后才觉得有些疲惫,特别是腰腿,走动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一坐下来就酸得不行。
她练了这么多年的舞,哪里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一时间便有些气闷,看着腹想:东西,真有你的,你厉害是吧,等你出来咱们再好好算这笔账!
热水沐浴过后,似乎稍微缓解了些,阿筠阿雀便为她揉腰捶腿,劝她早些歇息。
韶音心里有一只刻漏,精确地计着时辰,算起来,李勖这会儿该是抵达建康城外了。
她不敢由着自己想,一想就忍不住往坏处琢磨,煎熬得要命。只让自己忙碌起来,用旁的事将脑袋都占据了,如此才能忍住不去想他。
阿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在深夜看文牒,“寻常人家的夫人有了身孕,好好将养还来不及,哪有娘子这样的!”
婢子随她多年,不觉间已像姐妹一样,语气里带了关切的埋怨。
韶音却被她得有些恼了,“是我不想么?少啰嗦,快去取来,否则我睡不着!”
阿筠瞅她如此,只好道:“是婢子错了,娘子快莫要着恼!您也莫要再看文牒,郎主事先吩咐过,若是您实在睡不着,就把那东西取出来给您,保管教您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