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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第09章

    韶音十三岁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一朝分别即成永别,如今终于懂得了世道乱离之苦,分别了四年的故人却又活生生地重新现于眼前,其中感慨又何止惊喜一言可蔽。

    凝光娘子与亡母王瑾年纪仿佛,略几岁,如今也逾四张,可看着依旧身材窈窕,雪肤乌发仍是从前绮年玉貌模样。尤其是一双眸子,黑白澄明,没有一丝浑浊,浑不似寻常的中年妇人。

    在韶音的记忆里,师父的模样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当真是岁月优容。

    “师父。”

    韶音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一句话犹犹豫豫地唤出口,人已经被紧紧拥住。

    凝光娘子是个技近乎道的舞者,冷面美人,素来不茍言笑,从前教导时颇为严厉,四年前分别之际,任韶音如何哭哭啼啼,她也不过是摸摸她的头,道一句“有缘自会相见”,从此便杳无音讯。

    此刻被她这么一抱,韶音倒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隐约的不适。

    早就不是十三岁的女郎,每长一岁就生出一岁的边界,如今就连与阿父撒娇都守着分寸,再也不似儿时那般随意。

    像这样紧密相拥的肢体相触,似乎也只有那个姓李的做起来才不会教她觉得冒犯。

    凝光却像是格外激动,将她搂得很紧,韶音便觉得这个拥抱有些漫长,缓了一瞬才将臂弯合拢,轻轻安慰起师父来。

    自幼丧母,再没有任何一个女性长辈比师父更亲密,情分到底不同。

    忽然,一声锐响从门外传来,凝光像是受了惊吓,一下子将她放开。

    韶音循声望去,这才看见门口立着一个瘦削的年轻女郎,与凝光一样的雪肤乌发,只是穿着葛布麻衣、一身短*打,背上负着个大行囊。

    她脚边散落着刚刚打碎的茶盏,这会儿正朝里面张望。

    几个婢子来不及阻拦,都跟在她身后。

    她人是立在了门外,眼神却早就跨过门槛,在内室横冲直撞几个来回了,目光与人相接时丝毫不知躲避,有点像是林间野兽。

    “不是教你在外头好生等着,你怎么跑进来了!”

    凝光皱着眉斥了她了一句,擦了擦眼角,回头与韶音解释:“她叫蒜子,是我三年前在襄阳救下的一个乞儿,这几年一直都带在身边。这孩子一家老都死于胡人之,一早便乞食为生,因无人教导,什么规矩都不懂,性子生得很,阿纨别怪她。”

    “这么来还是师妹”,遭遇又与自家那人极像,韶音不由生出了恻隐之心,便招呼道:“蒜子?你过来。”

    凝光赶紧阻拦,“她不懂规矩,心冲撞了你。”

    “无妨,师父莫要与我生分。”

    蒜子看向凝光,见她终于点了头,这才迈步入内,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就那么直勾勾地一个个看过去,看罢了人又直眉楞眼地打量起四周的摆设。

    “放下!”

    她似乎看上了屏风前那个莲蓬香插,刚探过去一半,被凝光喝了一声,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你喜欢这个?”

    韶音并不介意,教阿雀将香灰清了,东西干干净净递到她里。

    “喜欢便拿去,在师姐府里就和在自家一样,不必拘束。”

    蒜子将香插接到中,果然是爱不释的模样,刚想要装进背囊,看凝光脸色不好,下一刻便将东西重重地撂了回去,“我不要!”

    语调生硬。

    “行了,你快出去吧,外头候着我,不要乱摸乱碰,也不要四处乱走!”凝光紧着打发了她,再看韶音不免有些歉然,“不请自来,又带着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孩子,是师父唐突了。

    “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您是阿纨的家人,自分别后阿纨没有一日不想念您,如今高兴还来不及呢!”

    韶音教婢子们领着蒜子下去转转,吃的玩的尽可着她来,又问凝光:“师父从何处而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阿纨好早去接您。如今兵荒马乱,您和蒜子二人在外行走,想起来总教人后怕。”

    凝光安慰地朝她笑笑,将这几年的辗转大致讲述一遍,日头已经西斜了。

    “原来如此,您可是将我害得好苦!”韶音忍不住埋怨。

    姓李的一早就,没有哪个舞姬能做到她描述的那般神乎其技,除非是功夫过硬,可那便不是舞,而是武了。

    当初还以为他是胡诌,安慰自己而已,谁知真被他给中了,如此倒不是自己练到了瓶颈,而是这门技艺本身就到了顶。

    韶音想到此处不由莞尔一笑。

    凝光却肃容朝她一揖,“师父是卑微之人,非如此无以自保,当初瞒着太傅和夫人也是不得已,十七娘谅我!”

    “师父言重!”韶音急忙将她扶起,“生于乱世之中本已不易,何况女子。”

    “十七娘长大了!”凝光眼眶一热。

    “这么多年过去,再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师父这回就安心在府里住下,江北那边我教人留意着,总比您单枪匹马一个人容易些。”

    凝光要找的人是她一母同胞的阿姐。

    她本是谯郡蒙县人,自幼与阿姐相依为命,早年间何威伐燕时,两军曾交战于蒙县,凝光与阿姐被乱军冲散,自此天各一方。

    祸不单行,凝光因貌美被何威部下掳到军中充当营妓,后来又因身段柔软、天资出众被选入乐府成为舞姬。缘巧合之下,她在习舞的几年里练就了一身功夫,后来被谢夫人以重金赎买,成为韶音的教习,这才算是彻底脱离苦海。

    阿姐下落不明,成了凝光的一块心病,是以,她辞别谢家后便重回江北寻亲。可惜中原边境地带历经数年战乱,早就成了一片丘墟,记忆中炊烟袅袅之地,如今已是白骨露野,千里无人。

    她不得已又顺着泗水寻到彭城、下邳,一路打探直到广陵,四年里竟是一无所获。索性又渡江回来,京口、建康都走一遭,心里已然是无望了。

    韶音听得心下恻然,是生离,恐怕早成死别,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几人能像上官姐弟那么幸运,方才派人去江北打听,也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

    凝光苦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便有些明显,这么近处看着,两鬓也有了几根黄白驳杂的碎发。

    “师父也老了”,她抿了抿鬓角,又转愁为喜,笑道:“此次前来,本就是打算叨扰你些时日的。听你有了身孕,我和你师妹没有别的本事,凭借一身武艺,也可给你做个护卫,比男子便宜一些。”

    “师父!您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韶音欢喜之余难免有些害羞,如今才三个多月,腹并不明显,日常衣衫又宽大,不知情的人都看不出来她已身怀有孕。若不是身体偶尔不适,就连她自己也常要忘了快要做母亲。

    “谁人不知谢十七娘嫁了北府李勖?李夫人有喜,还用得着特地打听?”

    凝光笑着打趣她,又拉过她的上下仔细打量,满眼都是慈爱。

    “李将军是当世英雄,你有个好归宿,如今又要瓜熟蒂落,师父也为你高兴。”

    “他不过就是个木头桩子一般的莽夫罢了!这会还不知道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什么好的!”

    新婚不久的女郎一听人夸赞自己的夫君便要害臊,眸子低低垂着,嘴角却高高翘起,压都压不下去,像是一牙弯月。

    凝光也被她这含羞的艳光映得年轻了一回,摇头笑她口是心非,之后却话头一转,低声询问道:“他身边可有阿纨信得过之人?”

    韶音一怔,理会得师父的意思,忙笑着:“师父想多了!他都如木头一般了,我如何还能信不过他?”

    凝光听了这话也随她一笑,瞅着她却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再次开口道:

    “你们夫妇情谐,这便最好不过,可师父还是要讨人嫌地上几句人之言,十七娘姑妄听之。男子与女子不同,他是行伍之人,本就身强力壮,如今又正当盛时,你们二人分别这么久,他难免”

    见韶音脸色微变,凝光急忙掐了剩下的话,缓了缓道:“这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师父这些也并非是要给你添堵,只是想提醒你,别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子嗣一事上半点都马虎不得。你莫要嫌师父的话不中听,常言道’靡不如初,鲜克有终’,再如何恩爱,为自己多做些打算总是没错的。”

    凝光一番话完便与韶音道歉,自言不该以疏间亲、倚老卖老,若是教她心里不安,只管左耳听右耳冒,忘记便是。

    韶音领了她的好意,躺下后努力将她过的话逐字清除。

    可事与愿违,越是拼命想要忘记,越是记得清楚明白。

    那些字从凝光嘴里吐出来后,就像是烙在了她心上,一闭上眼就争前恐后地往外冒,横竖撇捺,铁画银钩。

    韶音烦躁地捂住脑袋,一连翻了几个身,与他分别前夕的情形又浮上心头——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憋得要死要活,还他忍不住!

    事情就是这么不禁想,这么一想,她才恍然察觉:除了她不便之时,他好像是没有不想的时候!

    韶音忽地睁开眼来,皱眉看向身旁沉默的李二,越看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身强力壮?”

    她弯起膝盖朝着李二空空荡荡的当下狠狠一顶,“正当盛时?”一下比一下用力,“我教你想,还想不想?哼!你若是敢造次,我就阉了你!”

    李勖长长吁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浴桶温热的板壁上。激流喷薄过后,心跳如鼓,身上未经日晒的几处白皙皮肤隐隐泛着红,水珠顺着索骨蜿蜒滚落,经过隆起的胸膛和紧绷的腹,涓滴细流,尽归水中。

    刚刚造次过一回,余韵仍禁得起回味。

    荆襄之地的粗糙木桶必然比不得家里那只鸳首橡木桶,可是相似的场景,总能唤起相似的感受。分别月余,对她的思念已经蓄满,一经水流软滑的挑引,便再也克制不住。

    “君子慎独”,她握着他的,一笔一画地教他写过这几个字。

    一股愧疚之情随即占据了空虚的心室,不再清澈的水面映照出一张自惭形秽的面孔。

    李勖又将双目阖上。

    她是教过他识文断字,可他也教过她执笔搦管,还教过她骑马,她学得很快,只是有些惫懒,一会儿就软绵绵地俯下来,哼哼唧唧地她累,要不行了。

    环首刀勃然出鞘,将那点愧疚一股脑赶跑,只留下一点微妙的耻感。

    在这股微妙的耻感中,他又尽情地造次了一回,她哭着骂过的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莽夫、禽兽、贼子、兵痞、不要脸的子郎君!

    月上中天时,涨了数次的湍急大潮终于落去,正当盛时的年轻将军心如止水,目明耳聪,听力重新恢复敏锐。

    此处是荆州治所江陵郡,荆州刺史府第。

    外头嘈杂的交谈和往来频繁的脚步声来自这里原有的下人,廊下那些略有些沉重的步伐则来自他自己的卫兵。

    南面的夜空里隐约飘荡着丝竹之声,那是曲江楼的方向。今夜,何冲将率领荆州各方要人,在曲江楼上宴请李勖,慰劳远道而来的朝廷大军。

    江陵太守陆泰一路跑而来,到了宴席上一看,人已济济满堂,荆州文武和李军诸位将官已将曲江楼都坐满了。他心里咯噔一声,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上阶后往主位上一瞄,原来李勖还未到场,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何冲有些不快,“你怎么才来?”

    陆泰一面用袖子擦汗,一面低声道:“您教我去请那两位,死活都不肯来,我好话尽,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何冲教他去请的人,一个是谢明纶,一个是谢滂,这二人一直为荆州效力,又都与建康谢家走得不远,谢太傅大寿之日,他们还曾亲自到场贺寿。

    如今谢氏的女婿驾临荆州,他们二人若能出面作陪,有些话就好了,毕竟是亲戚,李勖总要给他们三分薄面。

    “到底是谢氏,心高气傲。”陆泰的意思尽在不言中,那两人抱定了门户之见,看不起李勖。

    何冲摇头哂笑,“真是不识时务!罢了罢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们不来就算了,其他事项可办妥帖了?”

    “何公放心”,陆泰应了句,又凑到耳边道:“不过,我可是听人过,那位似乎不喜女色。”

    “喜不喜一试便知,如今他为尊、我为卑,礼数总要尽到。”

    何冲自知没有兄长何威的本事,自兄长亡故后,他主政素来谦抑冲和,未曾有一日想过图取东南。

    当初何穆之起兵造反,他与几个老将便极力反对,奈何儿年轻气盛,又被身边几个人鼓动,急忙忙挥师而去,哀哉哉亡命而归,也是无可奈何。

    方今李军势如长虹,锋芒正盛,城门楼下一望,队列俨然,令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何冲原本还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不决,豫、江二州又前后传来战报,言历阳、武昌两座重镇已为李勖帐下大将徐凌所破,援军不日即可抵达江陵。

    何冲大惊,他只道李军主力是从建康溯江而来,虽兵临江陵,若是江、豫二州及时响应荆州,也可一战,哪想到李军主力一早便直奔历阳,建康只留了一股兵马,如今这八千人里还有一大半都是荆州健儿!

    如此一来,何冲更无一战之心,李勖又在此时遣使相告,要他开门纳降,许诺不杀一兵一卒,何冲与左右商议一番,也就就坡下驴,忍辱避祸。

    李军入城后的确信守承诺,何冲跟着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在胸腔里提着,究竟能不能松下来,还得过了今晚再。

    陆泰心里与他想的一样,当此乱世,一时之成败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往后的安排,那才关乎整个荆州的命运。趁着这会儿李勖未到,二人又低声交谈起来。

    正话间,忽听令官在外唱道:“骁骑将军到!”

    何冲神情一肃,赶紧起身前去迎接,其余人等莫不纷纷起立,俱都看向门外。

    灯烛在城楼上高照出一片辉煌,一位身量极高的俊朗青年踏破夜色,现身于这片辉光之下。

    他未着铠甲,连刀剑也不曾佩戴,只穿了身宽大的月白长袍,顶簪金冠,足蹬木屐,幽蓝色的天幕在背后衬着,整个人竟有点光风霁月、名士风流的意思,浑不似江陵城下引兵压境时的杀气腾腾。

    何冲不禁有些发怔,得他微笑着称一句“何公,久仰”,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揖礼,“将军快请上座!”

    李勖含笑,目光从诸从事、郡守、令尹等一众官员面上掠过,微微颔首后,撩袍入席。

    他一来,先时还人声嘈杂的曲江楼顿时鸦雀无声,丝竹管弦亦停,所有人都等待他发话。

    李勖举盏,待到上官云用早就备好的清水为他斟满,朗声道:

    “荆州英雄之地,李某向往已久,今日得与诸公临江把盏,不胜荣幸。此番逆乱虽由荆州而起,然,一人之祸不可罪一城,何公高义,不吝一己私名,慨然反正,使百姓免于兵燹之祸,李某感佩之至。诸位,今日这第一杯酒当敬何公冲,来,同我满饮此杯!”

    这话给足了何冲颜面,何冲自然感激,却是不敢真的以义功自居,忙摆道:“李将军平祸除逆,匡扶社稷,乃是我大晋救亡之臣,来日大晋的江山社稷全赖将军一人。我等微贱之人,能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足称幸事。今日将军远道而来,这第一杯酒,理应敬将军!”

    这话完,陆泰等人立即应和,纷纷口称:“敬李将军!”

    李勖一笑,不多推辞,将盏中水一饮而尽。

    何冲接连引人过来敬酒。

    “将军,这位是族弟何新,现任南蛮校尉,曾随先兄北伐渡泗,于巨野泽大破燕军。”

    “这位是襄阳太守方俊秀,先兄北伐时曾任帐下参军,山阳大捷就出自方公的擘划。”

    “这位是荆州司马杨期,历任先兄军府主簿、司马,历经枋头、襄邑之战,足智多谋,勇武过人。“

    李勖一一与这些何威故义交杯换盏,水过三巡,相谈甚欢。

    陆泰适时拔簪击盏,随后便有十几个年轻貌美的舞姬鱼贯而入,俱都腰肢轻软,颜色新妍。尤其是当先领舞名唤玉光者,雪肤乌发,杏眼桃腮,颦笑之间眼波流荡,风情万种,媚而不俗。

    一曲终了,众姬纷纷下到席间,温言软语侑酒。

    玉光自是婀娜前行,香风带路,环佩开锣,径直来到李勖榻前。刚要跪坐服侍,便被他挥示意退下。

    玉光微讶,观其衣着打扮、言笑行止,似乎疏阔温和,颇为平易近人。她不信邪,大着胆子继续趋前相就,眸光流转间,见到那柄银壶在他身侧将案上,便伸出一只纤纤玉,欲要执壶,岂料那将忽然瞋目起视,“大胆!骁骑将军教你下去,没听见?”

    玉光吓得不轻,哀怨地朝主座上的将军看去,他那眼神淡漠澄明,像是没有世俗的欲望,英俊面孔上已经挂了淡淡的不耐。

    李勖忍着没发作,他这会儿的感觉颇有点像是自家夫人的孕吐,莫是见了觉得厌烦,就连听了那声哀怨的“将军”都腻得直欲作呕。

    玉光也瞧出他实在是对自己无意,悄悄看向陆泰,陆泰一早就盯着这边,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玉光深深看了面前这位恶女色如恶厉鬼的将军一眼,告退而去。

    陆泰靠向何冲,“如何,我的没错吧?”

    何冲点点头,“不像是装的”,看向李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赏。

    原以为他出身低微,又是个草莽武夫,一朝大权在握,必然甚贪酒色,岂料这年轻人竟有如此定力,滴酒不沾不,竟然还能做到禁绝女色,实是令人大感意外。

    更难得的是,看他方才的模样不像是有意克制,倒像是真的修炼到了一定的心境,就如时下那些得道僧侣一般,心存菩提,目红粉如骷髅,境界远非常人可比。

    何冲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疑惑,因便又问陆泰,“他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陆泰心里一动,忽然看向李勖身旁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矮子将上官云,此人短精悍,四肢粗壮,顶上一张娃娃脸倒还算得上清秀。

    他这会儿不知了句什么,竟哄得李勖颜色大悦,靥上都笑出了浅浅的梨涡,频频点头。

    “哎呀,何公火眼金睛!”陆泰恍然,又看了一会,方才意味深长道:“看来是没有投其所好。”

    李勖刚才与上官云完,今夜的重头戏还没到,何冲就引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走了过来。

    这回不消何冲引荐,那美男子朝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接着便深深一揖,“江陵相范阳卢昱久仰将军大名,今日能得一见,昱死而无憾矣!”

    李勖从来不曾听过这号人物,他这句“死而无憾”也实在是客气得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因便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倒是看出点意思来:此人眉目之间与王微之颇有几分神似,肤色更是一样的白如敷粉。

    “久仰,幸会。”

    李勖亦客气地回道,嘴角似有若无一勾。

    卢昱的一颗心也像是被什么勾住了,当即移座至他下首,目光在脸上逡巡几个来回,痴痴道:“将军龙章凤姿,真乃豪杰俊才也,令卢某心折不已。”

    李勖微微一笑,等着他正题。

    “听闻将军是头一次来到荆州,不知在将军心里,此地的风貌、人物,如何?”

    “荆襄形胜,诸公无一不是俊杰。”方才何冲言必称“先兄”,生怕李勖不知道这里尚有武功遗存,李勖想到此处不由又添了一句耐人寻味之语,“李某早就心存向往,此番受诸位盛情款待,还真是有些流连忘返。”

    “将军何妨多住些时日!”

    卢昱眉开眼笑,又凑近了些,看着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忽然低声道:“将军夜里睡不安稳么?”着执木勺,欲为他筛酒。

    李勖眸光一冷,淡淡道:“李某不饮酒。”

    “但饮卢昱这盏,如何?“

    “不必。”

    卢昱的腕被他一攥,一股酸麻之感传来,酒盏脱落。

    “将军的力气可真大!”他边揉着腕,边埋怨道,雪白面孔隐隐透出一重粉光。“荆楚虽是胜地,将军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卢昱与将军一见如故,斗胆自荐,愿为将军做个白日里的游览向导,夜里的守榻之卫,必教将军睡得安稳。”

    李勖的摸向腰间,才想起今夜未曾佩刀。

    何冲和陆泰朝着他举杯致意。

    “好啊。”

    李勖忽然被勾起了性,重新看回卢昱,“李某倒也想见识一下卢郎的本事。”

    卢昱睨了他一眼,低低一笑,“那将军可就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