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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第34章

    惨淡的月光下,自崤山后奔腾而来的燕军突骑犹如噩梦中惊现的幽灵之师,每个骑兵皆似一座黑森森的铁塔,塔身移前一步,地动山摇。

    这些重装骑兵是金城王麾下的精锐之师,因披甲一色玄黑,号称“玄甲军”。

    玄甲军的骑兵从头到脚全副具装,头脸覆以一体盔具,只露出两只眼睛,胸背甲厚重而坚固,可抵百石之射,腰下甲裙没膝,既能保证骑射动作的灵活,也可防护腿部。就连战马也全身披挂,马铠与士兵以铁锁相链,兵虽死而不坠地。

    这样的军队防御力、杀伤力和冲击力均十分惊人,很容易冲垮阵列,是步兵的天然克星。以往三次北伐,这只玄铁军屡屡陷阵,一入阵中即如狼入羊群,所到处残肢断臂横飞,晋军视其为索命阎罗,以至于一听“玄甲”之名便萌生怯战之意。

    这次却不同。

    李勖亲率的这只先遣部队是清一色的轻骑兵,虽冲击力不如玄甲军,动性却能远胜。单以速度论,具装骑兵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轻骑。

    不过,慕容康却并不担心这点。晋军此刻背靠陕城、面临崤山,燕军只要从崤山方向缓慢向前推进,与后面的陕城守军形成合围之势,晋军便如入彀中,不得不与玄甲军近战,只要近战,玄甲军必灭李勖。

    萧萧夜风吹得金蛇旗帜狂舞,风裹挟着黄河岸边的沙尘敲击在慕容康金色的兜鏖上,发出细微的沙沙之声。

    “雁列。”

    金发碧眼的慕容郎紧盯着前方,发出号令,年轻的眉宇间现出隐隐的兴奋之色。他很欣赏对面那位汉人将领。敢出奇兵,勇也;将秦燕两国耍得团团转,智也。

    不过,遇到他慕容康,实为此人之大不幸也。李勖能算到燕王不肯援秦,却算不到他金城王慕容康宁可冒着触怒国君的风险,也要将这只汉人军队灭杀。

    随着慕容康一声令下,绣着金蛇图腾的灯旗在夜空中打出简洁的旗语,黑魆魆的玄甲军随即整齐地排开雁阵,朝着前方稳步推进。

    陕城太守安鹰大喜过望,急命部下立即准备出城迎战。“明公且慢!”他的参军鲁元秀忽然出声阻止,指着城楼下的李军疑惑道:“若是援军,李师为何不乱?”

    安鹰心头一紧,顺着他所指望过去,果见李军非但不惊慌四散,反倒齐齐调转马头,径直奔向城门而来,口中皆高喊着:“冲啊!鲜卑援军来了!攻城就在今夜!”

    鲁元秀大惊失色道:“不好,鲜卑奴是来援晋的!”

    李军堵截了城外各处要道,陕城守军向外送不出消息,外面的消息也送不到城内。安鹰尝试过两次突围,派出队伍均被李军尽数歼灭,消息也被对方截获。如此一来,安鹰生出畏惧之心,想着左右城中粮食充足,李军却耗不起,索性就关门等援。

    如此一来,秦王遣使至燕、要求燕王援陕城的消息,陕城守军一概不知。

    乍见大队人马自李军背后而来,安鹰便下意识地以为是王师来援,可是李军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安鹰这才发觉来者是鲜卑重骑兵!

    冷静下来一想,燕秦之间仇深似海,燕王巴不得大秦早日覆灭,如何还会派兵援助,援晋还差不多。

    安鹰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命人继续坚守城门,同时增调三千弓弩登上城楼,朝着城外黑压压的骑兵一通乱射。

    箭矢一出,汉人骑兵立刻高呼“撤退”,绕城便往潼关方向跑去,燕人重骑兵却不知死活,继续向前挺近,并愤怒叫阵:“安鹰,开城门!”

    城头上的弓箭立刻换上弩和抛石,这是秦人专门为克制玄甲军准备的利器。果然,笨重的铁甲军躲闪不及,被城楼上抛下的巨石和射出的利弩杀伤不少。一时之间,城下尽是叽哩哇啦的鲜卑语,听起来狼狈又愤怒。

    安鹰目睹这一幕,忍不住撚着两撇鲶鱼须哈哈大笑,朝着金蛇旗下的金甲王高呼:“嗟!黄虏儿,吃乃公一顿巨石利弩,可过瘾否?”

    慕容康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搭弓引弦,使足了臂力一箭射出,正中安鹰头顶的毡帽。

    他身旁一位圆溜溜的汉将灵巧地控缰出列,朝着安鹰破口大骂:“愚蠢氐奴、腥膻屙物!乃祖前来相救,汝却恩将仇报,汝心窍可为狗屎所迷?汝双眶之中可是羊粪!晋军亡走,非畏汝之烂箭,所畏者乃祖金城王尔!”

    这位极擅骂人的灵活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从荆州窃图逃跑的何新。

    安鹰头顶的毡帽被一箭射落,满头辫随风凌乱,笑容凝固在脸上。

    慕容康包抄不成,没有立刻回师洛州,也没有派兵往潼关方向追赶,而是转头去了弘农。弘农如今是李军在秦境的大本营,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粮草来源。只要扼住弘农到潼关的要道,潼关的李军就挨不了几日,届时燕军只需以逸待劳,沿途设下埋伏,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窝、打一窝,必将李军打垮。

    慕容康如今已经不再想歼灭李军、阵斩李勖,而是想将李勖生俘,再不济也要招降他几个部下,往后为大燕所用。

    何威的老部下何新虽有一颗坚定的叛国之心,能耐却与他的老上司兼族兄一脉相承,比较有限,目前除了临阵对骂之外,还没有展示出其他值得称道的才华。

    五日过后,潼关粮草果然告罄,士卒们吃不饱肚子,天气又愈发寒冷,军心不免浮动。部将们纷纷来到李勖行辕,请求带兵杀回弘农。

    庞遇慨然道:“玄甲军所以难克,所赖不过身上铁甲而已,有何可畏?与其在这里苦熬,不如趁其不备杀回去,与我们的弘农守军里应外合,给慕容康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庞遇请战,望主公恩准!”

    “对!我们不是何威麾下的窝囊废,辛苦了准备了三年,正是为了一雪前耻,此时不教鲜卑儿知道我们汉家儿郎的厉害,更待何时?”

    “粮草不足宜速战,末将愿领兵出战,请主公恩准!”

    李勖一挥,大帐之中顿时恢复安静。这些慷慨请战之人大多都是他的老部下,许多人在几年之前还是卒、队主,如今已成了一部校尉,像庞遇这样的佼佼者,带一只侧翼偏师已经不在话下,卢镝虽比不上他的兄长卢锋,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李勖相信他们的忠勇,却不能放任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诸位”,他微笑着一一看向众人,“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凡战必有亡,然而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将性命丢在敌境。北伐才刚刚开始,现在还不到我们拼命的时候。燕军除了几千突骑之外,另有步卒万人,潼关通往弘农的道路又狭长曲折,两侧多灌木丘陵,慕容康必然派兵设伏。敌众我寡,此时扑上前去,与送死何异?即便拼得惨胜,于我们又有何益处?”

    这话有理有据,众人皆默不作声,卢镝偷着与谢候使眼色。

    谢候道:“主公所言有理,我们的主力部队还在后头,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攻破潼关、进入关中,不宜再折损兵力。可是交战会有伤亡,冻饿亦有伤亡,眼下军粮不足,即便掺入麸皮,充其量也只能支撑三日,军中人心浮动,若是三日后再无粮草,只怕要出乱子!”

    谢候的担忧也是众将的担忧,他们闻言皆望向李勖。

    李勖起身往帐外走,笑*道:“你们随我来。”

    “呜——呜——呜——”

    号角吹出短促的三声,士卒们立刻做出反应,不消片刻,已经列队整齐来到中军帐外,肃静无声。

    李勖一跃翻上大宛马背,高声道:“弟兄们,李勖向你们保证,三日之后,粮草必济!否则,请先宰我坐骑、再屠李勖,餐肉饮血,绝无二话!”

    三日后。

    燕主慕容玮一连下发八道诏书,道道皆命金城王慕容康立刻班师。最后一道措辞尤为严厉,宣旨之人段敬文当着几千玄甲军的面,将这道圣旨读得掷地有声:

    “慕容康,玄甲军是国家之兵还是汝之私兵?尔目中还有君父否?速回,否则以叛国论处!”

    段敬文宣读完毕,趁着慕容康接旨时在他耳边低声道:“您的王妃和孩子们都很想念您,金城王可要三思啊。”

    燕军撤兵的消息几乎没有延迟就传到了李军耳中,李军上下士气大振。

    弘农守将孟晖观察燕军队形,发觉他们撤退时将玄甲军安排在前,反而将一万步卒安排在后,觉得有些奇怪。

    派出股骑兵俘虏了落在后头的几个燕卒,这才发觉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些步卒大多都是汉人,少部分是羌、氐和羯胡,鲜卑人不把他们当人,攻城时要他们当人肉梯,撤退时要他们当人肉盾,因此才有了骑兵先走、步兵殿后的奇景。

    孟晖大喜,当即打开城门,率弘农守军倾巢而出,很快就将落在后头的这些步卒冲散,缴获辎重粮草均运往潼关前线,俘虏五千人连同一位身材圆润的老熟人,留待李勖亲自处置。

    陕城守军眼见着燕军狼狈撤退,不由得人心惶惶,李勖命庞遇率三千劲卒乘势攻城。庞遇朝城内喊话,诈称晋军主力已到,潼关已克,秦主自顾不暇,陕城已成孤城。

    安鹰信以为真,打开城门投降。

    冬至这日,韶音收到了李勖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金光闪闪的软甲。

    李勖在信中告诉她,此甲名为金蛇软甲,柔软坚韧,穿在外衣之下,关键时刻可以保命。此物亦是鲜卑王室的宝物,不比金蛇信差。

    在信的末尾,他又写到:“金蛇信暂时还不能取回,纨妹莫气,亲你。”

    灵奴如今识字颇多,虽认不全,却也能糊弄个大概。他凑到阿母身边逐字念道:“金它言嗯还不嗯不能耳回,纨,妹,莫,气,亲你!”

    “纨妹,亲你!”灵奴露出一口牙,笑嘻嘻地重复这句话,两只肉坑捂在眼睛上,一边留出一道缝,冲着阿母道:“羞羞!羞羞!”

    “臭子!”韶音一把将他拉过来,左脸吧唧一口、右脸吧唧一口,“还羞不羞、羞不羞了?”又将那金蛇软甲兜头往他身上一罩,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唔,金光闪闪的,真像一条襦裙!”

    灵奴顿时不乐意了,撅嘴道:“亭亭才穿襦裙,灵奴是男子汉,男子汉不穿襦裙!”着将软甲脱了,一溜烟往高眠斋跑去,又去找他外祖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