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上朝迟了,听在昭荣殿内呆了太长时间。

    听本来想免了早朝的,因着昨夜的火好像让袭妃受了伤,但袭妃到底是豪门闺秀出生,识大体又知礼节,虽心中也不舍皇上,到底还是为他整理好朝服,送他出门,皇上临行时还嘱咐她注意伤口,下了朝便赶往昭荣殿,可见用情至深。

    袭妃先前那颗怨怼的心在这如春风般的温柔之下也渐渐熨帖下来,那个见她受伤如此紧张的男人还是对她情深义重,那过往他对自己的疏忽,也只是自己太过敏感而已,何况他是如天一般的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待她情深,已弥足珍贵。

    或许是刚登基政务繁琐,前一段时间,皇上竟是连着好几日都未进过昭荣殿,袭妃自进了后宫以来心里也存了许多不舒服,皇上不来看她也就算了,她那日下午还得了个消息,不几天那些各国来得使臣们都带了大批的美女入京洛。

    这些美人中,还有个异国的公主,听姿色卓然,公主此来,以和亲为由,琉球使者来时便向京洛递上了信函,按照皇上以前的脾性,他自然欣然便接受了。

    当夜昭荣府便起了火,听袭妃的手腕被烧得褪了皮,听皇上赶来时很着急,在殿内陪了袭妃一夜都未曾合眼,直到凌时稍稍睡了一觉,袭妃心疼皇上缺眠,便都遣了下人下去,自己陪在皇上身边也寐着了,误了时辰。

    皇上当然也没有怪罪她,索性在她那边梳洗完,用了早膳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一时之间,皇上对袭妃宠爱至极的消息就在整个后宫传扬开了,就连太妃寝殿这样的清净之地,也吹进了些风声。

    又听袭妃的寝殿之所以起火,是因着她发脾气时,将殿内的烛台掀翻了,火势蔓延开来,她却不许身边的下人扑救,这样才使得那火渐大,但这也是宫内的一些闲话传,无论如何,袭妃在这宫内越发得人尊重,虽不是皇后,却俨然已经是个皇后。

    后来连着几日,昭荣殿内日日都一片朝气蓬勃的模样,夜里殿外的宫灯点的很亮,方圆之内如白昼一般,殿内的下人出门时都抬头挺胸,话都中气十足,各个精神气爽,举手投足间都像是他们才是受宠的那个一样。

    不得不感慨,在这后宫之中,那个唯一的男人真是个神奇般的存在,他所到之处,像袖中盈了春风,在一处歇了一夜,那里的所有东西都似有了新气象,怪不得历来便有人告诫皇上要雨露均沾。

    宫里的女人,在无宠幸时就似被关在高墙深院内一抹幽魂,日日能盼的,能守的只这么一个男人,她们入宫时是何等的心潮澎湃,何等的美丽动人,她们嫁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世上所有的男子都不能及的人。

    但她们不知,这样尊贵的男人宫内养着多少同她们一样怀揣着憧憬的女人,她们各个姿容超绝,这偌大的后宫之内,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在外面可能是个绝代佳人,在宫内却不见得要比别人美上几分,或者出去闲逛几圈,心内对自己的容颜就有了怀疑。

    显然皇上的雨露让昭荣殿从里到外容光焕发,曾经还带些忧愁的袭妃最近也是颇为欢喜,夜间时时请来众多乐师来演奏,直至半夜也尚不停歇,乐音婉然,如流水一般高旷,夜间听着也挺助眠,偶尔几曲轻快音,听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只一点让隔壁不远处的太妃有些不满,昭荣殿那方圆内的如白昼般的灯盏,有些刺眼,夜里让人不好入睡,是以太妃这两日看上去精神有些恹恹,子翎眼眶处也越来越黑,还好怕子翎那光亮影响着旭阳睡眠,那摇床上的围帘倒做的精细又妥帖。

    她们这里的宫殿日常还是有人把守,但似是少了许多,关于这处太妃的不甘寂寞已经在宫内外传遍,效果渲染的还颇像那么回事,子翎从外面进来时,脸都气得通红,跑到千宁儿面前脚在上的鞋底在地上磨了半晌。

    千宁儿抬头看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道:“有什么就,别憋出个毛病来了。”

    “娘娘,外面的人真是太过分了,那些日子传娘娘同九王爷私会的消息之后,现下又传娘娘……娘娘又自宫中偷偷送信给九王爷,约着他再来相会……他们嘴太欠了,娘娘明明日日都在宫内,这里出入又不方便……”

    “出入不方便不是还有鸽子么?”

    子翎愣了愣,看向眼前的主子,不确定的问道:“娘娘,你真的传信给九王爷了?”

    眼前那个容色绝美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皎皎的眉眼都笑得弯弯的,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在灯光下娇可爱,这样容貌,即便她也是女人,看了心都为之荡漾,她似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而两腮边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子翎看着她眼角的泪晃了神,忙蹲下身子来拿出手中的帕子帮她擦拭,而此时的主子只静静的坐于那里,安静的像个孩子,半晌她才想起来似的道:“娘娘,我们殿内没养鸽子啊。”

    是没有鸽子……但那些人谁还会在意你有没有鸽子,现在只有眼前这个单纯的丫头还时时惦记着她,为她着想。

    昭荣殿外的灯依旧亮得扎眼,那个欣长的身影今日却绕过了昭荣殿,朝相比之下简直就生活在黑暗中的太妃住处走去,其实太妃住处也不黑,隔壁的亮光将那处也照得通透的亮。

    他进门时并没有人通传,室内一片静悄悄,只偏里的位置房门关闭,偶有水声传来,侧头朝傍边的人看了看,一宫女敛了目声道:“太妃在里面沐浴,才刚刚进去……”

    浔炆怔了怔,这一怔似乎有些久,里面的水声再撩起时他轻咳了一声,宫女心的站在他身后,声道:“要不要通知太妃皇上来了?”

    也不知是殿内烛火晃花了眼,还是见着圣上太过紧张,宫女偷偷抬眸时竟看到皇上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略过,里面的水声时有时无,隐隐还能听到脚步声,大约是子翎帮着那些洗用的东西。

    浔炆抬手摇了摇,一个转身背对着那门,宫女不妨他突然的转身,在身后被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时看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这……一定是她眼花了……一定是,不然当今的皇上怎么会见着她这个宫女慌乱。

    她忙低下头,跪下身子,连声喊道:“皇上赎罪,皇上恕罪,奴婢……奴婢……”

    她还没完,就听那门内水响的声音滞了滞,接着便是漫长的安静,很长时间后,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带着些许不确信的问道:“黎,你刚刚什么?”

    宫女这边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又听到里面主子的问话,脑子空白了一瞬,忙将头又伏在地下道:“娘娘,皇上来了。”

    里面再没有声响,浔炆抬脚准备往外走时,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宫女一直在向她磕头认罪,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开,他向前的身子僵了僵,子翎忙走到跟前朝浔炆拜了拜,低声道:“皇上,娘娘现下……现下不方便见您,若是有什么话,可以让奴婢带进去,或者……”

    幽暗的灯火下,僵直的身子似乎松了下去,浔炆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子翎道:“无妨,朕只是听旭阳公主病了,想来看看,无甚重要的事。”

    子翎低头道:“旭阳公主已经大好了,皇上放心。”

    浔炆点头,身边的宫人替他披上大氅,已经是要出去的样子了,殿内的旭阳突然哭了起来,没想到那家伙在摇床里,竟攀着围栏自己站起身来,摇床摇晃了几下将她甩了下来。

    从里屋拿着单被出来的奶娘都惊呆了,看见远处的明黄身影更是吓得瘫软下来,跌坐在地上,一动也动不起来,旭阳的哭声越发的凄厉,有一邻近的宫人惊呼一声:“旭阳公主摔下来了……”

    宫人们慌忙往那边走去,而有人却已经将旭阳从地上抱起,欣长的身形被投射在地面上,后赶来的宫人,皆低眉敛目紧张的不敢看他,很奇怪就这一瞬时间旭阳在他怀里竟止住了哭声,他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将孩随手给了站在最旁边的宫人。

    宫人刚一接手,旭阳又哭了起来,奶娘这时跌跌撞撞的赶来,从宫人手中接过旭阳,旭阳却仍是大哭不止,奶娘怯怯的看了一眼皇上,刚刚他抱着的时候公主似乎安静了下来,奶娘不敢。

    而皇上已经偏过头不再看向哭闹的孩,就在转头那一瞬,刚刚子翎出来的那道门被匆忙开,一身形从旁边匆匆赶来,鞋甚至都未来得及穿,赤着脚踩过的地板之上留下点点水渍,殿内有淡淡的香气传来,带着些氤氲尚未来得及散开的水汽。

    她经过浔炆身边,长发披散着未做任何装饰,垂至脚踝,却未来得及向他行礼,就兀自从奶娘身边接过了旭阳,看着她额头上有些红晕,却也不甚严重才定下心来。

    回过神来时,她抱着旭阳朝着不远处的浔炆行礼,孩子在她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低下头时披散的头发从肩膀处滑下,浔炆看向她,赤着的脚冻得通红,身上的衣裳……虽然不甚齐整,却穿得极多……比平日该穿的要多上许多……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太妃,穿那么多不怕憋得慌么?”

    千宁儿轻声回道:“回皇上,哀家体寒。”这一声哀家她现下起来竟是如此的顺流,想来这个年纪便自称哀家的古来也没几个。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里的旭阳道:“看来,太妃对公主很是上心啊。”

    他这话得平常却让一直低垂着头的千宁儿猛地抬头看向他,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她心下凛然,眼前的那个人眸子里幽深漆黑如古井一般深不见底,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却只是徒然,她不懂他,却没办法避开他。

    夜色如水,她的脚下有阵阵寒意传来,他转身朝身边的太监道:“摆驾昭荣殿。”

    直到他身影消失,她才站起身来,子翎忙为她来热水泡脚,脚入热水的同时,她身上不由起了一身寒栗,不知是冷,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