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炆肋下的那一刀似划的深,卧床躺了半月。

    期间袭妃几乎是离了昭荣殿,日日伺候在坤华殿,宿在他身边,听帝醒来时见袭妃憔悴焦急的脸,大为感动,赞袭妃贤德。其实其他美人、昭仪、婕妤也想伺候皇上来着,只是每每至此,都被一群宫人挡住,因着袭妃传令,皇上需要静养。

    以袭妃在这后宫中的尊贵和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她的话自然违背不得,是以那些后宫的女人只能每天眼巴巴,苦哈哈的像那些宫人们塞些钱银,等袭妃乏了偷偷进来,望皇上能在那时醒来,看见她们梨花带雨的脸。

    然而,世事总不遂人愿,那些个美人,婕妤们疏通了许久,皇上终究还是在袭妃的双手紧握、殷切期望下醒了,看着日夜照看他,茶不思饭不想的心尖上的人这么辛苦,皇上自然瞧着她越发的可人,越发的将她放在心上。

    太皇太后也因着担心皇上的身体,来看过浔炆几次,现在他醒了,更是有许多人要去坤华殿,虽然大部分都被挡了下来,但该有的礼节也少不得。

    子翎这几日也焦灼,太皇太后都探视过浔炆,于礼太妃娘娘也该去探视一下,以表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后宫对帝王安危的忖切。

    但太妃那夜在院中似受了些凉,日间偶尔咳嗽,若是此时去,将风寒传染给皇上,他身上的伤口怕是愈合的更慢,这些日子,太妃连旭阳公主都少接近,子翎想想,当日她不该那样性子急的就将泽妃陨了的事告诉太妃,她想太妃是伤心了。

    可是她很少在太妃的脸上看到一丝哀伤神色,只那夜太妃立于梅下,远远看见她望着远处的火把时眼里的一丝空茫,她转身离开时,那丝空茫便再也瞧不见了,宫里关于泽妃的死的传言来来往往,似都入不了她的耳。

    好似这人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一般,太妃的寝殿里没有了口音颇为奇怪的京洛话,没有了少女的歌声与偶尔的笑,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午间她还是喜欢趁着太阳,在榻上躺一躺,咳了那么些日子,一直未见好。

    子翎想去请个太医来诊治,被太妃拦下了,她一点咳嗽不算什么,过两日就好了,也不肯吃药,子翎只能每日炖些雪梨粥给她喝着,这个粥她倒是爱吃,只是吃了许久,还是不见好。

    刚刚太妃又咳嗽了,她被叫进去,太妃往日白皙的脸上多了些红晕,有些似发烧的症状,欲伸手去摸时,太妃将她手拿下,在她耳边了些话,子翎惊得朝后退了退,自己竟然这么大意。

    她一下跪了下来,将头磕在地上道:“娘娘,你想好了么?”

    抬头时,千宁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然的笑,她看不懂,却听她道:“子翎,你跟着我多长时间了。”

    “奴婢自进宫便跟着娘娘,到现在也有一年多时间了。”

    子翎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了泪水:“娘娘,你身体不好,这么烈性的药,缓缓再用好么?”

    千宁儿勾了勾嘴角,再缓就来不及了。

    子翎匆匆出去了,带着千宁儿入宫前的几个首饰,拿到药时,那个收了礼的太医斜眼的看了看她,这宫女胆子很大,竟然顶风作案,泽妃的事尚未过去,现下她却又生了事端,虽只是个宫女,但若是被发现了也定然逃不了一死。

    只是她塞给他的那些东西,真是些好东西,虽然她嘴里是自己辛苦攒下来留着出宫用的嫁妆,但太医却不大相信她的话,宫里的主子向他求药的甚多,多半是些养身求子的,有些难言的药,也只遣着身边宫人来寻。

    他既收了厚礼,自然三缄其口,只是刚刚那宫人是自己带来药单的,虽然里面的药杂乱复杂,什么都搀着些,但凭着他多年的经验,这些补药、伤药、跌药里面还掺着一味药,胎药。

    子翎将那些其他药撇下,将那碗熬得浓稠的汤药端过去时,她的手有些颤抖。

    她想起主子是多久没来葵水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竟然疏忽了,但……主子平日里连门都不曾出,怎么会……怎么会怀上孩子……

    千宁儿看见子翎脸上的疑问与恍然,浔炆那夜来对她做的事子翎不知道,她是后来被浔炆调过来的,子翎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一句未问她,冒着被牵连进来的危险,给她弄来了药,这丫头心里至始至终都是向着她的,即便她肚子里有许多疑问。

    千宁儿接过面前带着浓郁药味的碗,热气氤氲,让她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肚子,平坦如无物,还那么,尚还不及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这一碗药下去,便也离了她的身体。

    周围的人被子翎屏退了,那个丫头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个木桩子一般,眼里却莹光闪闪,鼻子也红红的,一副随时就要淌下眼泪的模样。

    药入口,苦涩难当,还未来得及咽下,殿门便被大力的推开,一个大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颚,他来得那么快,快到殿内的门尚还晃动,他已经将她手中的碗摔在地上,药汁四溅,碗被摔得粉碎。

    千宁儿的脸被他扬起,看进他那幽深无尽的眼里涌动着滔天的怒气,她闻到一丝血腥味,他明黄的衣袍上的赭红在腰间氤氲,从行的太监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跪倒在地上道:“皇上,你身上的伤……”

    话还未完,便在他犀利的眼神下闭了嘴,所有人都识趣的退了下去,殿门被关得紧紧的,他钳着她的手力气加重,将脸慢慢靠近她的鼻尖道:“你竟然这么狠心。”

    千宁儿坦然的看着他,比起浔炆的暴怒,她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皇上,你僭越了。”

    浔炆怒极反笑:“僭越?若是朕不来,你是不是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千宁儿觉得他的力气快要将自己的下颚捏碎了,脸上的疼痛竟然扯得心里也绞痛非常,她抬眼直视着他,缓缓道:“皇上什么,我不明白。”

    她盯着浔炆的眸子依旧澄澈清亮,被迫视抬起的脸容间透着些许倔强,浔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他轻轻松了钳着的手,在千宁儿脸上抚了抚,依旧肤若凝脂,软滑细腻。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沉重的呼吸扫到她的颈项边,在她耳侧停顿,道:“朕的孩子,你杀得了?”

    这话得温言细语,动作暧昧至极,千宁儿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暴怒后的冷意,不知是耳垂处的麻痒,还是听着这话的震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药的苦涩竟似才从嘴里化了开了,从舌根一直苦到五脏六腑。

    她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揽住浔炆的肩头,将自己的整个脸都埋在他的胸口,笑声越来越大,身子都在颤抖,再抬眼时,她的脸上染了些笑后的微红,看着浔炆的眼神似看向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的孩子?在哪?我的肚子里?皇上你是在开玩笑么?我是太妃啊,是先皇的女人……”

    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皇上怎么知道……这孩子便是你的孩子,嗯?”

    浔炆的眼睛里有什么,离得太近了,她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执起她的手这般用力,空气中有锦缎被扯裂的声音,清脆绵长,千宁儿觉得自己肩头一凉,身上的衣襟垂到了臂弯。

    浔炆双眸黯了黯,他伸手将桌上的一应物件都挥落于地,外面的宫人听到太妃的寝殿里一片响声,各个屏声静气,恨不得自己从没站过这里,子翎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几次向推门进去,却被浔炆身边的太监拦住。

    相比于寝殿的碰撞之声,外殿静得似无人伫立。

    子翎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是她的大意要害了主子,她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办,整个太妃殿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些药,皇上为何却恰巧在此时来了,她明明已经很心谨慎了,为何还会这样?

    她兀自自责伤心却不知,这世上的事总该有个缘法巧合,因因果果,总由不得人的谨慎心就能避过,她怎么会知道,自太医那取药离开时,袭妃的贴身宫人来给皇上拿药,那个宫人自然认识夜宴那晚,害得袭妃娘娘差点丢丑的宫女。

    自然也记得这宫女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人,子翎拿着药的样子从她身边匆匆走过的样子太过心,在宫里摸爬滚这么多年,留下来的哪个不是机灵的人,娘娘受了气,做奴才的自然要抓住一切讨还回来的机会,以赢得娘娘的欢心。

    她是袭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太医院的人自然对她百般心尊敬,那个收了子翎好处的人,架不住她的威摄,将子翎抓得药方都告诉了她,回想起太妃□□后宫的传闻,宫人便急忙将这事告诉了袭妃。

    袭妃当然告诉了浔炆,太妃淫乱的事情是真,她身边的宫人竟悄悄的从太医院买了胎的药。

    她不知皇上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竟然不顾自己肋下的伤,匆匆离开了坤华殿,临行时还不让她跟上,后来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皇上或许是心疼她,这宫闱内的丑闻,她一个贵妃不该牵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