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相聚和离别,总会让人心生感触。快乐或悲伤,在人的一生中犹如碎石入水,除却生死,很难激起千层浪,就连涟漪都只是瞬间的,转眼没了痕迹。

    对斯江而言,大概是在这年的暑假才真正接受了所有的别离,也可能是顾东文的归来,令她有一种比父亲在身边更可靠的踏实感,当然和景生即将与她就读同一所学校毫无关系。她甚至暗搓搓地希望景生和斯南换上一换。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惭愧,斯江在心里对早逝的大舅妈了好几声对不起。

    和舅舅舅妈的告别,并不悲伤,斯江很为舅舅高兴。斯南问:“阿姐,又不是你结婚,你这么高兴干什么?你天天笑,一直笑一直笑,脸不酸吗?”

    腮帮子的确发酸,斯江揉揉自己的脸,还是忍不住笑:“南南你还,你不懂,我太开心了。阿舅喜欢舅妈,舅妈也喜欢阿舅,他们结婚了。多好啊。”

    斯南打着哈欠摇头:“阿姐侬戆徒了哦。不喜欢怎么会结婚呢?你才不懂呢。”

    斯江微微笑,妹妹当然是不懂的,舅舅和舅妈那种才是真正的喜欢,和她喜欢阿妹一样的,和外婆阿娘喜欢她们一样。爸爸和妈妈没有这种喜欢,二叔二妈、三叔三妈也没有这种喜欢,弄堂里那么多的叔叔阿姨们,也都没有这种喜欢。他们看见对方眼睛就亮亮的,笑容就甜甜的,话的声音都像含了糖似的,美得不得了。

    “反正我以后要和大表哥结婚。”斯南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哈欠。

    斯江猛地爬了起来,使劲摇了摇斯南:“你什么!?”

    斯南一巴掌推在她脸上:“我喜欢大表哥,大表哥喜欢我,我当然要跟大表哥结婚。你走开,我要睡觉啦。”

    斯江又把她晃了几晃:“戆徒!大表哥是表哥,你不能跟表哥结婚的。”

    “为啥?”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结婚。”

    “爸爸和妈妈也是一家人,他们不是结婚了?”斯南伸脚蹬开姐姐:“你不要吵我,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斯江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爸爸和妈妈是结了婚才成为一家人的,当然不同!可斯南已

    经打起了呼噜。

    顾阿婆梳好头上了床,见斯江在发呆,拍了拍她:“怎么不睡觉呢。妹妹都睡了。”

    灯熄灭了,阁楼上还亮着灯,时不时传来顾东文的笑声,斯江抻着脖子,见靠墙的梯子顶端几层晕着光,忍不住轻声问:“外婆,表哥表妹能结婚伐?”

    顾阿婆笑了:“当然能,姑表姨表亲上加亲是好事。”

    “什么叫姑表姨表?”斯江心慌慌的。

    “嗯,你姆妈是景生的姑姑,你和斯南就是景生的姑表妹。你大姨娘家的阿大阿二阿三,就是你们姨表哥。起来,你大舅妈也算是你大舅舅的远房姑表妹。”顾阿婆叹了口气:“从一起长大好啊,家里也知根知底。”

    已经被绕晕了的斯江这夜没能睡好,第二天看景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再留意斯南,看见这个大表哥就眼睛发亮就笑眯眯就嘴上抹了蜜,好气哦。

    ***

    八月中,斯南被全家送到54次列车上的梁乘务员里,她喜欢梁阿姨,梁阿姨漂亮,还给她一大把糖果吃,梁阿姨喜欢阿姐,总要认阿姐做干女儿。听阿姐,梁阿姨以前很喜欢舅舅。不过没办法,她和阿姐都更喜欢舅妈,而且舅舅也只喜欢舅妈。

    斯南忍不住悄悄邀功:“阿姐,上次阿舅请梁阿姨吃饭,我没她喜欢阿舅的事。”

    斯江臊得满脸通红,还得表扬妹妹:“你真棒。”

    景生走过来塞给斯南一块钱:“拿着,想吃瓜子就自己买。”

    斯南看看里的一块钱,猛地扑进景生怀里眼泪汪汪地问:“大表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新疆吗?**们会想你的呀。”

    景生难得没有推开她,由着她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衬衫上,伸把她脖子上挂着的牌子转回前面,仔细看了看上面陈东来和顾西美的名字单位联系电话都没错,才拍了拍她脑袋:“明年暑假你再回来我们一起玩。”

    “一个人坐火车没劲的,大表哥你来新疆玩好不好?平平哥哥星星姐姐他们都想你的呀。”斯南抽泣着问。

    “不去,我要买票,你不要票,还能蹭梁阿姨的卧铺睡,多好。”景生比了比她的个头:“你争气点,长高点,不定要买半票,还是买票好

    。”

    斯江挤开他,抱着斯南哄了又哄。

    “好了好了,下车吧你们。火车马上要开了,心把你们全拉到新疆去。”梁列车员笑眯眯地来赶人。

    顾阿婆依依不舍地牵着斯江下了车。斯南从窗口探出身子来哭得声嘶力竭:“大表哥——!大表哥——!你要想想我呀!”

    斯江气红了眼:“陈斯南!你明年也别回来了!”

    斯南死死捏着心里的一块钱:“阿姐——你也要想想我呀!”

    火车轰隆隆地驶出车站,斯江看着火车尾巴上的两个乘客还在朝月台上挥,才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哭。

    景生瞥了一眼斯江,见她眼圈发红,随口了一句:“走吧,她肯定已经磕上香瓜子了。”

    他真没错,抹了把眼泪的陈斯南爬下卧铺,拆开一包话梅糖,含进嘴里,好吃,再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泪水又扑簌簌往下掉,再一想,这还是她头一回在火车上能坐卧铺,真好,又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泪水淌淌。陈斯南就在这痛和快乐的海洋中不断徜徉。

    ***

    大人们都孩子不记事,猫三天狗三天,哭过笑过转眼就忘记。陈斯南却觉得自己从七十年代一直不开心到了八十年代。

    “我带着悲伤跨过了时代。”斯南后来在笔记簿上写下这句话,十分自得,问斯江像不像一首诗,斯江呵呵呵。斯南不忿:“总比你那首一个字的诗强多了,鱼?哈哈哈。”

    但顾西美是真的发现斯南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又好像变了个人。斯南一向是没心没肺的,细腻敏感这些词从来不在她的字典里。开学前有一天夜里醒来,发现斯南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景生的上铺,乱蓬蓬的一头卷发长了不少,铺在枕头上,脸颊上还挂着泪,月亮清清冷冷地照在她脸上,眉头还紧蹙着。

    像一个忧愁的天使。西美把这个词套在斯南身上时,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她伸出指轻轻拈走那一滴泪,第一次对斯南生出了强烈的母爱。她想过很多次,觉得斯南逐渐长开的五官并不像新疆姑娘,起码她的大额头和英气舒展的眉毛来自于外公顾阿爹,自来卷的头发和肉肉的耳垂同陈东来如出一辙,鹅蛋脸和斯江一模

    一样,就连凹下去的眼窝仔细看其实也来源于她阿爷,只是这些组合在一起后,加上皮肤黑,才看起来有了异域感。西美抚了抚斯南的乱发,觉得陈东来如果因此真怀疑她什么,她是绝对不会跟他过下去的。斯江和斯南当然都跟她。

    “南南好像有两个酒窝?”陈东来搂住妻子,轻声嘀咕。

    西美又仔细看了看,推开他下了地:“还看不出,孩子一天一个样,她时候丑成那样呢,跟个冬瓜似的。”

    陈东来跟着她回到床上:“也不知道老沈和老朱他们怎么样了。”

    “人都被遣送回来了,还能怎么样?”顾西美想到外头的糟心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也难怪他们有情绪,现在就剩我们新疆知青回不去了。听各地已经有五六百万人返城了。”

    陈东来把她搂紧怀里:“要真的能回,你带着斯南斯江先回去。我一有假就回上海看你们。”

    “请愿团都不给出疆,听一路各省都在找进京的人,遣返算好的了,还有被当地收容的,关在收容所里才苦。”西美翻了个身:“唉,随便吧,能回总归要回的,不让回我们也没办法。我大哥他们是豁得出去运气也好。我这辈子运气就没好过。”

    陈东来又贴了上来:“怎么不好?有斯江这么好的女儿,别人羡慕死我们了。还有斯南,我们局里几个领导都她灵泛,将来肯定有出息。”

    “她啊,要有景生十分之一的灵泛就好了。”西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斯南往日总得意洋洋地自己爸爸妈妈比不上景生的一根指头,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彼此嫌弃成这样。

    “你干嘛啊?”西美掰开陈东来的,嗔道:“昨天才来过的,怎么又想了。”

    陈东来捧住她的脸亲下去:“一直不来倒算了,做了一次后就特别想,你难道不想?”

    “不想。”西美又推了两下:“都没那个了,万一有了怎么办,现在计划生育不让生了,我可不想吃苦头。”

    陈东来情热上头,翻身压住她:“那年生完斯南医生不就过不太可能再有了?再我们这把年纪了,想有还未必能有呢。你放心,我不弄进去,不会有的。”

    “呸——

    ”西美被他那种毛头伙子般的热情给烧得脚发软,一刹那间,觉得他是爱着自己的,至于春节后在克拉玛依见到的那个女同事,粗里粗相,才是真的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西美环住丈夫的脖子,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四个月后,忙着出期末考卷的顾西美突然想起来,自己例假很久没来了。

    作者有话要:赵阿大:我叫赵长宁(长宁区)

    赵阿二:我叫赵静安(静安区)

    赵阿三:我叫赵徐汇(徐汇区)

    阿大阿二阿三:我们是上海长静徐男团啦啦啦啦

    顾南红:放屁,想得美!老大叫赵杨浦,老二叫赵黄浦,老三叫赵江浦。

    (并没有)

    感谢在2020-0-56:02:462020-0-6: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榴弹的天使:等更号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倩倩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坐看云起在上海50瓶;陈一、vl20瓶;箫然梦棋棋3瓶;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吧2瓶;4399、暖暖、咔咔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