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70、第七十章
    生了斯南后,因为喂奶的缘故,顾西美大半年没来月经,十个月还没来的时候她慌了,特地去县人民医院看病,医生她一切正常她还不信,怀疑自己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检查完医生带了一句她以后很难再有孕,她也没放在心上。

    生完一年半,夜夜要爬到她身上要奶喝的斯南还没甩掉,大姨妈倒终于来了,但也不规律,有时一两天就没了,有时要十来天,甚至两三个月才来一次。益母草倒喝了不少,也不见有什么效。

    就这样还能搞出人命?顾西美的心比下雪天还凉。她先没跟陈东来,星期天拉着曹静芝直奔县医院,一查,确实有了。

    妇产科的黄医生也是上海女知青,和曹静芝相熟,好意提醒她们:“上个月各省市政策都出来了,经济、行政、法律三大段确保一胎化。现在就我们新疆和青海、云南、宁夏还允许生两个,明年就不好了,你这是第二胎吧?”

    西美恍恍惚惚地摇头:“这是老三。”

    曹静芝压低声音问:“老大老二都是女儿,这个现在看得出是男是女吗?”

    黄医生扬了扬眉毛:“怎么看不出,都四个半月了,带把的,指甲都有了。”

    曹静芝“哎呦”了一声:“那她能生吗?她家老大在上海生的,老二在火车上生的,这边医院肯定都没记录。”

    “得有户口证明,不然产科不收,要么有妇联的证明也行,孟沁前几年不是调去县妇联了?这阵子闹返城闹得那么厉害,赶紧搞张证明出来,去乌鲁木齐妇幼保健院生,又没人认识你,谁知道你是几胎,到时候就找妇幼产科林医生,报我的名字,我提前先给她打个电话。”黄医生指点完她们,又忍不住顾西美:“你这算很高龄的产妇了,血压低,体重得上来,不然胎儿发育不好。”她指了指脑子:“胎儿这里发育特别需要营养。”

    西美却突然冒出一句:“现在引产的话,有危险吗?我会不会死?”

    “你神经病啊!”曹静芝狠狠捏住她胳膊:“顾西美,你疯了?四个半月了还引产!”

    黄医生也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西美:“

    你想好没有?要引产当然能引,八个月也能引产,你爱人同意吗?家里都没意见?”

    走出医院,西美上了拖拉,曹静芝给她腰后垫了块毯子,又把军大衣给她拢好,帽子围巾替她整理好:“你就是生斯南吓到了,老三多乖巧多省心啊,你看你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怀斯南的时候你一吃就吐不吃也吐,瘦得跟什么似的。”见西美垂眸不语,曹静芝叹了口气:“西美,我跟你,别看男人嘴里什么男孩女孩都一样,真有个儿子,还是不一样的。陈东来也三十好几了,这是老来子,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大不了熬上五个月,卸货了直接丢给你阿公阿婆带,他们不是等孙子等了十几年了嘛。”

    西美把脸埋进膝盖里,过了一会儿肩膀一抽一抽起来。

    曹静芝叹了口气,也不劝她了。孟沁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就是怀不上,都是命。

    ***

    陈东来第二天接到沈勇的电话,又喜又惊,喜的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儿子再当一次爸爸,惊的是西美竟然没告诉他还想引产,急得立刻请假赶回阿克苏。

    西美没想着曹静芝能忍住不,所以见到陈东来也不意外。她直截了当地告诉陈东来:“这胎我不生。”

    陈东来建设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一秒钟崩溃,从克拉玛依到阿克苏的一千多公里,他似乎已经和未出世的儿子有了深厚的父子情,甚至规划了儿子将来也考上同济成为一个工程师的蓝图,此刻脑中只剩下一句话,颤抖着问了出来:“你要杀了儿子?”

    西美打了个激灵,避开他泣血控诉的眼神:“你得这么恐怖干什么,政策也不给生三个,我都问过了,哪怕八个月照样送进医院引产装环。”

    陈东来沉默了片刻:“是你不想生,还是政策不让生?”

    “政策不让生,我也不想生。就算是函授课程,也不轻松,好不容易考上的,我不能再耽搁了。”

    “生下来我爸我妈带,行吗?”陈东来掏出香烟,半天也抽不出一根,指头一直在抖。

    西美皱了皱眉,声音也响了:“我不想生!又不是你生,你嘴皮子上下一碰,轻松得很,苦的是我!当初斯南我就没想要,也是你非要生,

    生下来了你带了几天?你一年见她几次?还什么大不了你一个人带孩子,笑死人了!你拿什么带啊?白带?”

    旧事重提,陈东来自觉理亏,口气也软了:“西美,你也知道我爸一直想要个孙子——”

    “你家姓陈的孙子三个呢,还不够传宗接代的?”

    “那是我弟他们的,我爸的意思——”

    “我是跟你陈东来结婚,肚子还要听你爸的?”

    “我,我也想要儿子。”陈东来把没点着的烟揉烂了:“我不同意你杀死我们的儿子,坚决不同意。”

    西美嗤笑了一声:“那天晚上你什么来着?放在外面不会有的?你一时爽了,要我苦几十年?陈东来,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我还没怪你呢——”

    “你怪我,我没话。但你不能去引产。”陈东来涨红了脸,拿下眼镜按了按酸胀的眼睛:“真的不能,我求你了,西美,引产你也有危险,而且他已经是个人了!他有头有有脚,什么都有了,医生连指甲都有了,要把他活生生地弄死,西美你怎么忍心?你简直!”

    “杀人犯?刽子?”西美哭着吼他:“他还没被生下来,算什么人?他就只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就当切菜切掉了根指头!”

    “他是人,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斯江和斯南的弟弟。有儿有女,是我们的福气,西美,你想想,他将来能替我们照顾斯江和斯南,他们有商有量互相扶持,多好?”陈东来哽咽着:“名字我都想好了,他就叫陈斯好,他会好好地读书,好好地长大,和姐姐们也好好的,他肯定会长得像你,很好看,儿子都像娘——”

    西美哭得不能自已,死命捶着陈东来:“不许!不许了,我恨死你了!我不要生——”

    陈东来紧紧搂着她:“求你了西美,我姆妈过,坐月子治百病,你明年五月生下斯好,就好好地坐个双月子,把腰疼腿疼头疼都治好了,你给儿子一个会,让他立个功。你想想,斯南时候那么皮,现在跟你多亲,你就是嘴硬心软,我知道的。”

    这时西美觉得腹中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像心跳,她低头看,腹部只是微微的凸起,之前根本不觉得棉裤变紧了。西

    美怀疑自己被陈东来搞得神经太紧张,那里却很快又动了一下,她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抽动了,一种难以言的感觉打倒了她,想到产钳会夹住那孩子的脑袋,血淋淋地拽出去,西美心惊胆颤,又或者因为陈东来给这个胎儿取了名字,和斯江斯南和她自己都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她再也没法只把它当成一块随时可以割舍的肉。

    她再一次屈服了,败给了命运。

    ***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来得很晚,二月五日立春,八号才放寒假。

    顾东文已经拿到了门面房的钥匙,钟房东很上路,正月十六才开始算房租,他这几天忙着赶在年节前置备桌椅,灶披间外的砖墙上靠着两块松木板,长条凳上一张桌面刚刚打磨干净上了清漆,松香味和油漆味混合在一起。旁边顾景生在钉凳腿。

    “你当心点,昨天那张凳子腿有长短。”顾东文蹲在边上摸出根烟点上。

    “你锯得就有长短。”景生头也不抬,却把凳子翻正了看。

    “笨,是你有一根凳腿搞歪了。”顾东文看见姆妈和斯江从隔壁居委会那边走了回来,朝她们招招。

    斯江跑到舅舅面前,皱着眉:“姆妈马上要生一个弟弟了!”

    顾东文和顾景生都一怔。

    “斯南气死了。”斯江快要哭出来了:“她要是姆妈敢把弟弟生出来,她一定要掐死他!”

    景生噗嗤笑了,被斯江狠狠剜了一眼,转头继续观察四条凳腿直不直。

    顾阿婆叹了口气:“过了年西美三十三,本来就要当当心心的,还要生孩,真是担心死我了,哪里就缺个儿子了呢。”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也怨不得亲家,这万里迢迢的,西美能怀上,总是她自己愿意的,何况不生也不见得就安然无恙。好就好在冒这么大风险,总算来了个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东文把老娘往灶披间里推:“快去看看锅上,我怎么闻着什么东西焦了。”

    顾阿婆颠着脚跑进去,揭开锅盖,里头的炖蛋已经膨起来老高。

    斯江扯了扯舅舅的袖子:“万一斯南真的掐死了弟弟怎么办?”

    顾东文笑弯了眼:“你呢?多了个弟弟,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斯江想了想,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没怎么高兴,也没不高兴。”

    “那就等以后见到了再想。”顾东文摸了摸漆好的木板:“斯南也一样,等她见到了弟弟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人是会变的。比方你以前不喜欢景生,现在你们不是挺要好的?”

    斯江瞥了一眼景生,昂起头甩了甩高高的马尾:“谁我和他要好了?我才没有!”

    景生扭头见斯江咚咚咚上楼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瞪了顾东文一眼。

    顾东文伸了个懒腰:“下学期你再不等斯江一起放学,信不信我拿皮带抽你?”

    景生眉头一挑脖子一梗,却听顾东文幽幽地:“听街心花园那里出了个老流氓,专门盯着女学生脱裤子恶心人,贼娘,被老子撞上就阉了这王八蛋。”

    景生一噎,半晌闷着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陈斯好:谢谢亲妈,我有姓名。感谢在2020-0-6:52:02020-0-62:09: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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