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景生自矜已经是半个大人了,不愿跟斯南她们沉迷在摔炮火药纸上,只在旁边看顾着。斯江斯南带着堂哥堂妹们在文化站和赵佑宁一帮人会合后,一通黑白配,组成两队分高下。

    这哪分得出什么输赢,一帮崽子们在各条支弄里乱窜,从前门追到后门,瞅着人影就往对方脚下扔摔炮,打火药纸,噼里啪啦一通炸开,被吓到的又追着报复,热闹倒是极热闹,往往丢一个吓一片,渐渐把各条支弄里的把戏们全挟裹了进来,敌我双方也不分了,一个个藏得心翼翼,跑得气喘吁吁,笑得声嘶力竭,叫得惊天动地。过了十点钟,大人们出来捉鱼,催着他们回家换新衣裳新棉鞋领红包,大队伍才渐渐散了。

    斯南还觉得不过瘾,听着马路上开始有人放二踢脚,轰,一点火光飞上天,半空中“嘭”地一声炸开来,对于孩子来,捂着耳朵等这声“嘭”最最则劲,偶尔遇到哑炮,白等,更好玩。

    一帮人往万航渡路上去,走了一半,听到“咻”地一声,一枝银箭入云,乓地炸成一朵银色菊花,在空中停留了半刻,闪烁着渐暗,最终消失不见,跟着一枝接着一枝,有满天碎星也有金蛇飞舞,十分好看。

    “烟花,有人放烟花!在那边!”斯南撒腿就跑。

    斯江跟着跑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她以前也追过好多次烟花,往往追到那里已经放完了,根本没能好好看上几眼。同伴们的喧闹声渐远,不远处的火树银花映亮了一片天,她静静伫立在原地,菊花朵朵,梅花点点,银柳倒垂,满天星,噼里啪啦一团灿烂后归于沉寂。斯江满足地呼出口气,不防空中突然呼喇喇爆开了一长条银河,光瀑像无数星星朝她眨眼,逐渐消失在夜空中,万千流星坠入她眼底。不知怎么斯江心中充满了惆怅,鼓鼓胀胀的,鼻子发酸。

    “斯江——陈斯江?”

    不远处景生朝她跑了过来,渐渐放慢了脚步。

    “嗳。”

    景生走到弄堂口发现斯江不见了赶紧折返回来找她,本来要她几句的,见她星子一样的眼里氤氲着雾气,要哭不哭的样子,反而拘束了起来。

    “你怎么不去看烟花?”

    “我看了。”斯江垂眸用力眨眨眼把泪意憋了回去,大年夜可不能哭,不然明年一整年都会哭,“这里看得特别清楚。”

    景生又瞟了她一眼:“没事吧你?”

    “没事,”斯江腼然地别开脸,“你们看到了吗?最后那一片瀑布烟花,特别好看。”

    景生抬了抬头,他急着找人根本没注意,随口应了一句:“看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马路上,斯南正蹲在马路中间查看烟花底座,一脸艳羡。

    “唉,我们太慢了,跑过来的时候刚好放完。”斯南遗憾地拍了怕那底座:“这个我昨天也看到了,特别贵,要好几十块钱!阿姐,大表哥,你们刚刚看到了吗?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

    “赚了赚了,这里有个没点着的。”陈斯民乐呵呵地从马路牙子上拣起一根烟花棒:“烧了一半熄了。”他赶紧掏出一盒火柴:“看看这是什么花。”

    赵佑宁愣了愣:“等等,不能在树下点——”

    烟花已经吱地一声尖啸窜了上去,打在树干上,四处飞炸,陈斯民捂住头蹲在地上,只听到身边一片鬼哭狼嚎。赵佑宁只来得及把斯南捂在怀里躲到大底座边上。

    “南南——”斯江见不少火花溅到了斯南面前,急着跑过去,却没留意一蓬火花斜斜直飞向她自己。

    “心!”景生猛地拉住她一个转身,只觉得头上一烫,一股焦味弥漫开来。

    烟花总算炸完了,斯江惊魂未定地看向景生。景生反一摸,就着路灯看了眼:“还好,没出血。”斯江看着他头上烧焦的一块,眼泪扑簌簌掉:“阿哥——”

    闯了大祸的陈斯民战战兢兢地丢下里的烟花棒:“景生哥,你头上秃了一块——”

    斯南关心完大表哥也没忘记保护自己的英雄:“宁宁哥哥,你的新衣服烧了一个洞。谢谢侬!”

    赵佑宁拍拍袖子上的灰,心有余悸:“我没事,还好烟花没炸在景生脸上。大难不那个,必有后福。”他严肃地批评了陈斯民一番。众人乘兴而出,铩羽而归,还好回家还有红包略以安慰。

    临分别时,斯南拉住赵佑宁的袖子:“宁宁哥哥,你姆妈会不会气得拿针扎你个洞?”

    赵佑宁失笑:“怎么会,只有弹琴弹不好她才特别生气,才会——”

    “你别怕,以后你弹琴我都会去陪你,保护你,你放心。”斯南拍拍胸脯,踮起脚把赵佑宁拉下来,狠狠在他脸上啵了一记:“谢谢宁宁哥哥,我香你一记啊,不要钱。”

    赵佑宁抹去脸颊上的口水,哭笑不得,什么叫不要钱。

    ***

    回到家里,斯江眼圈红红地向舅舅道歉:“都怪我太不心了,害得阿哥头皮都烧焦了。”

    顾阿婆气得直骂斯民赤佬,北武找了药棉和红药水出来,南红翻出顾东文的刮胡子刀跃跃欲试:“景生,交给嬢嬢,我来帮你剃一圈。”善让拉过斯江斯南仔细检查她们身上有没有被炸到,一屋子人丢下麻将忙得团团转。

    “不怪阿姐,怪斯民阿哥!是他太笨了,站在一棵树低下就这么一点,嘭,哗——炸啦!”斯南比画脚地案件重演:“时迟那时快,大表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阿姐紧紧地保护住了,嗐,好一招海底捞月,英雄救美,可惜他自己惨了,烟花炸在他头上——对了,大舅舅,大表哥以后会一直秃头吗?”斯南表示很担忧。

    顾东文随撸了撸景生的头皮:“没事,意思,二月二龙抬头去剃个光头,这几天洗干净了戴个帽子先遮一遮,啧啧啧,这日子过得太舒服,脚不利索了嘛景生,上次打老流氓打破了,今天保护一下阿妹又破了头,我看你得去报个武术班巩固进步一下。”

    景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拍开他还在自己头上乱摸的大,拿起脸盆倒了半盆热水下楼洗头。

    “阿哥,吾来帮侬。”斯江找出电筒跟了下去。

    顾东文闻了闻指头,一股硫黄和头发烧焦的味道:“臭。”他随刮了一下斯南的鼻子:“你在新疆也能听单田芳?评书界后继有人啊,喜欢隋唐演义?”

    斯南两眼放光,大马金刀摆了个姿势挡住了他:“大舅舅!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北武和善让也笑着掏出红包,南红啧啧称奇:“陈斯南,这话从来只有你大舅舅对着别人喊,头一回别人对他喊,你真行。”

    顾东文摸出一个红包:“哎,好咧,托我外甥女的福,出了买路财,明年让舅舅赚多点钱啊。”

    斯南接了红包立刻拆开来数,越数眼睛越亮,数完抱着红包猛跳了起来:“十块!十块钱!嗷嗷嗷嗷嗷——我发财啦!谢谢阿舅!我在马路边,捡到十块钱,十块,十块,哈哈哈哈。”

    景生和斯江上来,见到这个疯子还在围着顾东文又跳又笑。

    “好了好了,来来来,排队领红包啦。”北武一把抱起斯南抗在肩膀上转了四五圈,斯南快活得嗷嗷尖叫。

    南红刚替景生剃光烧焦头皮附近的头发,西美来了,后头跟着弟媳李雪静和闯祸的陈斯民。

    李雪静把刚做好的宁波汤团放下,赔了一圈不是,又当着大家的面揍了陈斯民两巴掌。陈斯民扁着嘴鞠了好几个躬。景生从来没遇到这种场景,十分尴尬,了好几句没事。顾阿婆也不好意思再责难,只能嘱咐斯民以后千万当心点。

    西美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景生没事就好。”等送完李雪静母子俩,她折回家里掏出三个红包。

    发好红包,西美把斯南揪进里间和斯江并排站在床前:“照理今天过年,姆妈不该让你们不开心的话,但今天不你们以后还是记不住。你们看,吃年夜饭的时候你们怎么答应姆妈的?”

    斯江垂下眼帘:“不能玩疯了,不能出弄堂,不碰二踢脚和大烟花。”

    斯南撇了撇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右脚脚尖在水门汀上磨了磨抖了起来。

    “啪”的一巴掌,西美沉下脸压低了嗓子喝道:“站好了!抖什么抖?男抖穷女抖贱,了多少遍了!”

    斯江吓了一跳:“姆妈!你别打南南,是我不好,我没带好妹妹。”

    斯南脖子一梗,一屁股坐地上扒下鞋袜:“我脚上冻疮痒死了!不给我抖我就挠呗。”

    西美拎了她两下拎不起来:“陈斯南,就是你一天到晚闯祸,姆妈是不是了,马路上大人放炮仗和大烟花,会有危险,你明明答应不出弄堂的,结果呢?”

    “大家都去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斯南扯着她的往下拽:“我们去看烟花了,陈斯民犯了错你干嘛骂我呀,你去骂他呀,他笨死了——”

    “他不是我儿子,我管不着!”西美气得不行:“你个闯祸精,你想过没有?烟花要是炸在景生脸上了呢?炸在他眼睛里了呢?每年儿童医院被烧伤烧瞎的孩多了去了,这次是你大表哥运气好,他要是烧伤了你拿什么赔?!你个赤佬还嘴巴老。几天不打皮痒是吧?过来,你给我过来,打完了好过年,给你长点记性!”

    斯江急得弯腰护住斯南:“姆妈,不怪阿妹,大表哥是帮我挡的,你别怪阿妹,你怪我好了。”

    西美拍开斯江的:“你长大了,姆妈不好打你,你自己好好反省,有没有把姆妈的话放在心上?你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学习学习退步,带着妹妹出去玩也不当心。”

    斯江涨红了脸,脑子里一片混沌,紧紧搂住斯南,两巴掌拍在她背上,她一咬牙,把眼泪憋了回去。

    顾阿婆冲了进来:“顾西美,我看你脑子是坏掉了!你陈家的侄子闯祸,你打斯江斯南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  景生陷入沉思:为什么最近受伤的总是我?

    斯南:为什么挨揍的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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