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众目睽睽之下,事情突然转了个弯,变成了陈东海夫妻吵相骂打相打,万春街的居民们始料未及。至于陈东海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顾南红,谁知道呢,不过给大家茶余饭后又增添了一句笑话而已,这万春街前前后后,惦记顾南红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谁还咬着这不放,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眼太。

    陈东海下原本是有轻重的,不打不行,老婆这篓子捅得太大,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关键是太缺德了,好歹陈顾两家是姻亲,谁能这么缺心眼地坑自家亲戚?何况顾东文是什么人,他要是记了仇,哪天回家路上莫名其妙断断脚都是轻的。偏偏钱桂华就是这么个缺德又缺心眼的女人,被嫉恨和羞恼冲昏了头,吃了陈东海几下桑活(揍),豁出去连撕带咬指甲挠,工厂里听来的那些下三路的脏话哗啦啦往外倒,没几下陈东海就处在了劣势,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狼狈不堪。斯淇跟着陈阿爷陈阿娘也赶到了,的哭,老的骂,都不顶用。

    顾阿婆颠着脚举着扫把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朝着钱桂华脸上就扫了上去,“没见过嘴这么贱心这么黑的女人,陈老三娶了你真是瞎了眼,当年我家西美怀着斯南,你就对着斯江瞎什么爸妈不要你了,害得她四岁就一个人跑去火车站找爹妈,现在又来害我孙子,你自己也有儿子女儿,那种话也得出口,天雷怎么不劈了你!雷不劈你我老太婆来劈!”

    钱桂华挨了两扫把,又被陈东海捉住了臂呵斥,气血上头,梗着脖子喊:“我什么了?我夸你家顾东文气量大不行啊?可怜你孙子命不好不行啊?我哪错了?又不是我了他妈才生下他的,又没犯的儿子将来也会是犯——啊!”

    “够了没!册那还敢造谣?寻西啊侬!(找死啊你)”陈东海这一巴掌打下去,都麻了,他铁青着脸,眼角看着顾东文拨开了陈东来就要走过来,反又是一巴掌。

    斯淇揪紧了阿娘的衣角,低泣着争辩:“姆妈没造谣,我亲耳听见景生哥自己这么对斯江的,姆妈没错话呀——”她声音太,没人留意。

    钱桂华捧着脸呆了片刻:“我的耳朵?我这个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侧耳去听周围的人在什么,左耳里有尖锐的啸叫声,又闷又胀。

    陈东海揪住她胳膊往回走:“别装死了,过来跟东文哥道歉,鞠躬磕头都行,东文哥要是不点头,你马上跟我去领离婚证。”

    “陈东海你个死人,你把我打聋了,你敢把我打聋了?”钱桂华像条濒死缺水的鱼在他里弹跳起来,拼命喊起居委会几位干部的名字来:“救命,我要找警察,刘主任,快帮我叫警察,我真的被打聋了——陈东海你个王八蛋,离婚就离婚,我还要去告你,你该去坐牢,还有你顾南红,你也打我了,我也要告你,你跑不了,你们都得去坐牢!”

    刘阿姨几位干部一看事变大事,大事出了事,赶紧围了上去。

    看着状若疯虎的钱桂华,南红把东文推去自家姆妈身边,甩了甩腕作势又要上前:“行啊,反正你要告,那我多打几下才不亏,东海你让开,我们女人间的事你别掺和了,钱桂华,我今天就打你了怎么样,我早就想打你了,让你不要脸,拐弯抹角托我男人给你从国外带东西,还指定要跟我买一样的,呸,你也配!”

    陈东海见钱桂华捂着耳朵不像作假,赶紧架住南红的:“阿姐慢点,我刚刚重了点,等歇先看看她耳朵有没有事。”

    阿爷扶着陈阿娘,急喘了几口气就往后倒。陈东来和陈东方兄弟两个赶紧扶住老头子,让西美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现场乱成一片。西美魂不守舍地往公用电话亭奔,打了好几个激灵,她想了又想,刚才斯淇声音虽但她听得明明白白,钱桂华不是造谣瞎的?大哥和北武还有姆妈从来没提起过这事,景生的亲生父亲竟然是犯?他姆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景生那个孩子——西美想起景生的各种好,又想起家里人对他姆妈讳莫如深的样子,不由得心乱如麻。

    ***

    陈东海会动打老婆,万春街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之前两枝口红惹出来的闹剧时不时还会被当做笑谈,但大年初二他当着百来号街坊邻里和居委干部们的面,把老婆打成左耳失聪,委实让人弹眼落睛,跟着陈阿爷被气得发了心脏病,救护车呜啦呜啦把人送去医院,居委会保护受伤妇女,警车呜啦呜啦把陈东海送进派出所,这个猪年春节就这么闹翻了天。

    钱桂华在派出所里哭得撕心裂肺,喊着要验伤,要警察为她做主收拾陈东海这个吃里扒外没良心的狗东西。

    “想好了伐?”女警凉丝丝地问:“验了伤,就不是民事纠纷了。”

    “那会是什么?”钱桂华捂着脸吃了一惊,把怀里嘤嘤哭的斯淇推开了点。

    “耳朵被打聋,至少是轻微伤,也可能是轻伤二级。”女警翻了翻过往案卷,撩起眼皮瞥了钱桂华一眼:“先拘留十天,差不多能判个三年。不过今年上面有新文件,这种当众殴打妇女都算流氓罪,要是情况恶劣导致民愤激烈的,可以判个十年八年。”

    钱桂华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那可不行!”这么一站,刚才什么都听不见的左耳里突然传来一阵耳鸣,又闷又胀,她赶紧坐下,紧紧捂住左耳,一脸痛苦。

    女警见多了这种家庭纠纷,把案卷一合:“那你想怎么弄?接受居委调解伐?”

    钱桂华骑虎难下,勉强点了点头又问:“那前面还有人打了我四巴掌,能让她坐牢吗?那个女人发神经,打得我疼死了。”

    女警看她的眼神就有点奇怪:“你耳朵是她打聋的?”

    “这——不好,应该有关系吧,肯定有关系。”

    “要有证人证据验伤报告,你可以告。”女警站了起来:“不过你老公承认是他打聋了你左耳,诬告也是要坐牢的,你想想清楚。”

    钱桂华又哭了起来,这都什么事啊,她只是想让警察给陈东海点颜色看看,没想要他坐牢,他要坐了牢她怎么办,儿子女儿怎么办,该坐牢的应该是顾南红才对,他这个十三点主动认什么罪,明明顾南红那四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响了半天,要他心里没有顾南红,她死都不信,聋了一只耳朵的人是她啊,越想越气越想越冤越想越窝塞。陈斯淇搂住姆妈的腰哭得不行:“姆妈,不要让爸爸坐牢,求求你,我们回家吧。”母女俩哭成一团,一派人间惨剧。

    ***

    顾家也乱了套。

    顾阿婆回到家后就把钱桂华往死里骂,南红劝东文别放在心上,长舌妇耳朵被自己老公打聋了也是报应,没必要脏了自己的,现时不同往日,打伤了人要坐牢,为了这种垃圾不值得。善让忧心的是人言可畏,景生会受伤。顾西美呆呆坐了半天,突然问道:“你们都知道这个事是不是?”

    客堂间里静了下来,顾阿婆仔细想了想,是没人跟西美提起过苏苏的事,顾东文眉头蹙了蹙,睨了西美一眼。

    善让柔声道:“当年大哥到北京请愿,喝醉了跟我们提过几句——”

    “你怎么知道的?”西美盯着南红问。

    南红嗤笑了一声:“我有眼睛有嘴,会问啊,干嘛?你又不舒服了?还是你要帮着你妯娌?”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西美脖颈微微歪向右边,下巴抬了起来,这个家一直都这样,是顾东文顾南红顾北武的家,从来不是她顾西美的家,有什么事她永远最后一个知道。

    “十三点,又来了。”南红懒得理她,转头建议顾东文带着景生搬出万春街,“现在外头公房出租的蛮多,十几块钱一个月多的事,善礼上次还提过一句,他宿舍那栋楼空着好几间,两室一厅的一个月房租只要七块二,离景生学校和店里又近,你们搬过去了省得听弄堂里乱七八糟的闲话。”那套房子是善礼听她要辞职要在市区找地方住提起来的,这下正好先安置景生他们,也算是用在了刀刃上。

    “我问你们呢!”西美霍地站了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为什么一个人也不告诉我!你们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亲生的是不是,我是路边捡来的?景生跟我去新疆的时候,景生在新疆一年,这都五六年了,你们瞒得死死的,什么意思啊你们?钱桂华都比我早知道?”

    善让刚要解释,南红却跳了起来:“你自己有嘴不会问,还怪别人?你关心过大哥什么?他吃过多少苦,景生和她姆妈吃过多少苦,你关心吗?别一天到晚摆出副我们防着你害了你的面孔啊,脾气一来拍拍屁股跑去新疆的是你不是我,喊着再也不花家里一分钱的人也是你,你是捡来的?姆妈和北武这么多年寄去新疆的东西是喂狗了?”

    西美嘴唇翕了翕,抹了把泪,牙齿格格打战。

    “你担心什么?担心景生的身世让你没面子让陈家没面子?还是你听进去了钱桂华放的屁,生怕景生将来也是犯?顾西美,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你要有一丝一毫这种想法,你好意思姓顾吗?”南红横眉立目,话里渗着寒意,“那我可不敢认你这个妹妹,你两口子赶紧回新疆去,别被我们糟蹋了你的好名声,如果你有什么好名声的话。”

    西美从来没吵赢过南红,被她呛了一堆回不上嘴,半晌才哭着嗫嚅着:“你又没有女儿你懂——”

    顾东文的眼角抽了两下,冷冷地看了西美一眼,握着茶杯的背上青筋凸出。

    西美哭着摇头:“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景生是个好孩我是知道的,他在新疆帮了我很多,可是这事传开来,最可怜的是景生,人家在背后会怎么他,还有斯江——”

    顾阿婆整个人委顿下来,怔怔地看着西美,想她几句最终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家里就只有她脑子里缺根筋,再多也白,她总觉得她才是对的,她最吃亏,哥哥姐姐弟弟都看她不顺眼,爷娘最偏心南红。天知道,从到大一家子花在她身上的钱是最多的,光学个钢琴,几十年前一个月就要五块钱学费,东文南红天天在菜场关门前去拣烂菜叶,一个月等到一条死鱼开心得不得了,从到大她没洗过一个碗,全是东文南红洗的,生怕她伤了弹不成琴。她跑去新疆后哭着要家里救她,北武筹划琢磨了一个半月跟革委会干部的公子搭上线,犯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才弄到东西弄到钱和票,黑市上买吃的用的穿的紧着她先给她寄过去。最后可好,几十年了,她心里只想着她自己。苏苏的事情东文从来没刻意瞒过,南红第一次去东生食堂见到苏苏的照片就私下里追问过东文。善让和北武对景生的好她也看在眼里。可是这个西美啊,顾阿婆眼泪直淌,心被丢在油锅里炸又浸在了冰水里,彻底粉粉碎后凉透了。

    “善让,麻烦你帮我跟善礼打个招呼,尽快替我租个房子,我跟景生先搬过去住。”顾东文沉声道,看也没看西美一眼,慢慢转身上了阁楼。

    阁楼上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西美慌张地看看姆妈再看看善让。善让眼神清澈,带着些许责备和痛心,“二姐,大人犯的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波及到孩子身上。景生是个多好的孩子你明明知道的。他刚来上海的第一天,就为了保护斯南打了一架,因为护着斯江,头皮被烟花烫伤了一大块——”斯江的信里还写过许许多多被景生帮助过的事,但只怕她得越多,西美会想得越岔。

    “不是,景生是个好孩子我知道,我真不是景生,我就是怕,善让,你不知道被人背后闲话有多吓人,一想到斯江和景生会被人这么嚼舌头,我受不了,真受不了。”西美想起自己年少的光景,哽咽道:“以前因为大哥和南红,初二开始班上就没有同学跟我好,他们都大哥是阿飞,南红是——”

    南红双抱臂嗤笑了两声:“交际花?是是是,都怪我们拖累了你是伐?害得你做不成顾二姐,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留在新疆,都是我们害的。”

    善让欲言又止,喟叹了一声低下了头。人与人哪怕是一母同胞,性格也会大不相同。这世界上普通的平凡的庸俗的人占了绝大多数,和不那么普通的东文、南红和北武相比较,西美变成了大多数人眼里的“可怜人”,包括她自己也把自己的人生理解成为悲壮又无奈的一出剧。善让能理解西美的某些过度的自尊和自卑,也明白她一些奇特的思维和行为的出发点,但却完全无法苟同。

    作者有话要:  钱桂华和西美这样的女性放在现代也是比比皆是的,下一章,看斯江仙女和景生的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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