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301章 第三百零一章
    第三百零一章

    有一句“哭只屁”在前面,后头这句“不谈了”威力大减,几乎和“戳气色了”差不多意思。景生听了心里反而一松,他把斯江的臂顺过来,拉起她的,见到掌心里果然有细细两条红色勒痕。

    “不谈什么?”

    斯江抽了抽抽不出,别过脸扬起下巴铁板钉钉地:“不谈恋爱了。”心道还有句更狠的等着你呢——就算谈也不跟你谈!

    “哦。”景生却只云淡风轻地应了一个字。

    斯江的脸猛地又别转回来,瞪着景生,气色了。

    景生把她拉近到身前,嘴角翘了起来:“格么阿拉谈谈结婚?”

    “想得美!”斯江的心蓦地峰回路转,腿一抬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是吾勿好,对勿起,侬再踏一脚,再用点力。”景生笑容更深了,也不管旁边一直有人路过,直接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了斯江肩上,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些天的烦躁不安连毫不惜力地奔跑和踢球都无法纾解,被斯江踩了这一脚后,倏地就被熨平了。

    她来找他了,她凶他了,她不怕他。

    斯江气自己狠话还没撂出去就心软,便又踩了他两脚,一脚却比一脚轻。

    “就踩!就踩!谁让你不回电话!”这话一提她又想掉眼泪了。

    “不敢回。”

    “为撒?”

    景生沉默了片刻,松开斯江:“慢点同你,想去食堂还是去外面吃?”

    “食堂吧。”斯江脸一红,情侣在食堂吃饭就意味着把恋情昭告天下。她一直要来要来,结果一直没来,都是景生去师大找他,这样一想心就更软了。

    “你晚上回学校还是回万春街?”

    “回家。”

    “一起回。”

    “侬烦色了!礼拜六勿回礼拜天回,啥名堂经”斯江嗔了他一句,才发现他两空空,“咦,两只袋袋呢?”

    “放在传达室窗口了。”

    “会被人拿走吗?”

    “不会。”

    ***

    沪上有俗语:住在交大,吃在同济,玩在复旦,爱在华师。

    交大闵行校区的食堂实际上也不差,斯江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景生把两荤两素四两饭干完,还买了一碗双档,斯江分了一只百叶包。

    两人将将要吃完,球队的一帮男生来食堂找景生,呼天喊地地冲过来,看见斯江后立刻变得儒雅斯文起来。

    “咳咳,老顾,侬阿妹来啦?”有同系的男生还记得斯江就是陪顾景生入校报到的漂亮表妹。

    “勿是阿妹,是女旁友,”景生抬起头笑,“你们去聚餐吧,我不去了。”

    刚刚斯文起来的男生们一秒钟破了功,各种羡慕嫉妒,巴掌轮流拍在景生背上,嘭嘭响。

    “你们学校女生也太少了。”斯江一路被注目,略有点不自在,师大美女才女太多,而她参加的校园活动极少,并不属于备受瞩目的那一批。

    “你们学校男生特别少,”景生笑道,“这样挺好的。”

    夜里回市区的车子很空,两人坐在最后一排拉着肩并着肩膝盖碰着膝盖。

    “到处都在盖房子,你入学的时候,那一片好像还是田呢,”斯江看着窗外感叹,“路灯也有了,公交车也多了好几路。”

    景生却看着车玻璃上两个人的倒影。

    “囡囡。”

    “嗳?”斯江一怔,回过头撞进景生眼底,红着脸转开视线,低声嘟哝了一句,“侬瞎叫八叫啥么子呀。”

    “囡囡。”

    “覅喊了呀,”斯江垂下头掐了他一下,“怪来兮格,阿娘同外婆才这样喊。”

    “宝宝?”

    “侬叫斯好名做撒?”斯江摒着笑,肩头一抽一抽的。

    景生也忍不住笑了。

    “顾景生。”斯江抿着唇回了一句。

    “到。”

    “前面的话还没清楚呢,为什么不敢回?不敢回电话?不敢回家?”

    景生搓着她的指,看向玻璃窗上的自己和斯江,好像那两个人是在一部电影里似的,有点不真实,不真实到他可以用第三者的角度去叙述那个“顾景生”的所思所想,不真实到有一种虚幻的安全感。

    “之前我总做梦,梦见我看着我妈”景生低声着,有时候一个字都很艰难,有时候长段长段的句子却很顺畅。

    “后来又梦到榔头杀暗算你”

    你愿意跟我真话,我就也跟你真话。怕是没有尽头的,猜测也是徒劳,那就掰开来揉碎了让你看清楚。

    “毕竟我有那个——一半的血,不想认也不行,我大概、可能、应该不算正常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住,会很暴力。”

    “我怕你会怕。”

    “怕你怕我。”

    景生的视线从前面售票员高高突出的背影上收回来,落在斯江脸上。

    斯江泪流满面,在售票员的“进站了,进站了,让一让”的呼喊声中,紧紧搂住了景生的腰,恨不得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

    第一次听到刘春岚“这不是杀人犯嘛,太吓人了”的时候,她的心就被捏成了一团,疼得厉害。她都会疼,景生呢?她她怕他的时候他有多难受,斯江不敢想。她根本没认真想过他究竟背负了什么,更没有和他一起分担,反而又往他心里刺了一刀。她所谓的爱情实在太过浅薄太过自大太过无知。

    “你不许这么想。”

    “你是世界上顶顶干净最最好的人。”

    “我不怕你,一点也不怕,你再跟人打架的话,我帮你一起打。”

    这些话斯江一句也不出口,苍白无力且伪善。她想得到的,只有一种方式能让他明明确确地知道,她不怕他。

    ***

    景生推开亭子间的窗,不知哪家的腊梅还在开花,空气中浮动着幽幽暗香。

    因天气预报下个礼拜要升温,景生翻出几件短袖衬衫和汗衫在单人床上叠好塞进包里,看见自己的枕头歪着,便习惯性地拎起来拍一拍。

    枕套里落出一盒安全套来。

    斯江却在这时敲了敲门:“阿舅——?”

    景生慌忙拿枕头压住盒子。

    “哦——伊应该勿回来。”

    斯江掩上门,揪住枕头的另一端:“啥么子呀?偷偷摸摸的。”

    “没啥。”景生赶紧压住枕头。

    “让吾看看。”斯江蹲下身,伸进去一只。

    景生跟着伸下去捉她的,两只在盒子边上绞在一起。

    斯江猛地掀开枕头,四只眼睛落在盒子上头。

    楼上挂钟开始当当当地报整点,隔壁老伯伯二十年不变的邓丽君的歌声随着腊梅香从窗口飘了进来。

    “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

    胶着的空气变得黏糊起来,暧昧地涌动着。

    景生里的枕头盖了回去,尴尬地解释道:“勿是吾——”

    斯江却转过头看向他,舔了舔唇轻声问:“格么侬想伐?”

    景生全身血液倒流,冲到胸口变成一团烈火,烧得他浑身战栗头皮发麻,里枕头的一角皱成一团。

    “吾想。”

    斯江仰起头咬了景生下巴一记。

    “夜里等吾来寻侬。”

    声音虽然轻到接近耳语,甚至有点发抖,却慷慨激昂宛如燕赵侠士。

    弄堂里的灯一盏盏地灭了。景生穿着长袖汗衫和高中时的蓝底白条运动裤在亭子间外的晒台上晾衣裳,运动裤短了一截,夜风从栏杆漏进来,绕上他的脚踝,有点痒,他侧身轻轻挠了两下,忽然听到楼梯轻响,他整个人和全身的汗毛立刻同时弹了起来,左的衬衫湿哒哒地缠在了腕上。

    他钻回房里,仔细听了听,外头又没了动静。

    晾好衣裳,景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像睡在油锅里。

    侬想伐?想,又不敢想,生怕会触发什么致命的开关,发烧那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他硬把她隔在被子外头,每个亲吻都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斯江的是她想,不是她可以。

    景生的臂压在脸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

    挂钟又一次敲响了整点,当的一声,没了。

    景生翻了个身,暗夜里摸出表确认了一下,一点钟。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突然笑出了声,猜到斯江肯定熬着熬着又睡过去了。一直绷紧的身体和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景生闭上眼,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心里没有失望,只有安宁和甜蜜。

    臭囡囡,戆囡囡,好囡囡。

    一声轻响,门开了。斯江赤着脚挤了进来,没等景生爬起来就一个箭步跳上了床,撩起被子钻了进去,浑身发抖。

    “冷色了!”

    是冷的,不是怕。

    景生拿被子把她紧紧裹住,自己却坐了起来退到墙边,后背一凉,才忍着胸口的酸胀激荡压低了声音:“侬还真来了啊——”

    斯江从被窝里露出半张面孔,有点难为情地声明:“当然了,骗人的是狗。”

    星星落在她眼里,一闪一闪。

    景生搬着自己盘起来的腿往回收了收:“侬勿怕?”

    斯江摇摇头,又点点头,唰地把被子蒙了上去,隔了几秒又拉下来,声嘟哝:“有点怕——”

    怕景生误会,她又加了一句:“怕痛——会得痛伐?”

    “会得老痛格。”

    “侬哪能晓得?”

    “书上的。”

    “侬覅吓人。”斯江缩了缩,咬着下唇笑了起来,被子里的腿窸窸窣窣地探过来,点了点景生的腿,“侬怕啦?”

    “嗯。”景生的紧紧握住自己露出来的半截腿。

    “侬怕啥?”斯江咯咯笑,“侬啊(也)怕痛?”

    “男人勿会痛格。”

    两人紧张地沉默了会儿,斯江见仍旧景生一动不动,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挪到景生跟前。景生退无可退,后脑勺轻轻撞在墙上,垂眸看着怀里的蚕蛹,看着她眼里的星星渐渐黯淡了下去。

    “侬勿想做?”斯江的声音有点发抖。

    “对侬勿好。”景生轻叹了口气。

    “为啥?”

    “侬是姑娘,会吃亏。”

    斯江一怔:“侬跟其他姑娘做过了?”

    “当然没!怎么可能!”景生额头沁出薄汗来,情急之下飚出了普通话以示郑重。

    “那我吃什么亏?”斯江讶然。

    景生词穷,半晌才想出一句委婉的话来:“我跟你做了,我没什么变化,你跟我做了,你就——从姑娘变成女人了。”

    “你是处女不处女的?”

    景生抚额。

    “你居然这么封建——”斯江有点失望地看着景生,“那如果我不是处女,你会嫌我脏?”

    “当然不会!”景生急了,就算天下男人都会这么想,他绝对不会这么想。

    斯江看见他额头青筋都凸出来了,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低声描补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点丧气地垂下头:“就是没想到我送上门都没人要。”

    景生的心被狠狠绞了一下,紧紧搂住她用力压了压:“瞎三话四啥呀侬。”

    “格么侬到底想要伐啦?”斯江闷声问,“如果勿想就港一声,下趟吾再也不发戆了——”

    她所有豁出去的勇气和旖旎的想象都消失在这一句假设里,泪水汹涌地漫了出来。

    “要。”

    景生猛地把斯江扑倒,臂撑在她两侧,哑着嗓子问:“侬想好了伐?勿会后悔?”

    斯江伸把他勾下来,把自己贴上去,糊了景生一脸的眼泪。

    ***

    楼上挂钟敲了三声,当,当,当。

    全身是汗的景生把一脸茫然的斯江拥入怀里:“等些吾送侬上去,还痛伐?”

    “勿痛,”斯江抱住他的背,“侬还痛伐?”

    “现在好一点了。”景生闷声笑了起来。

    “侬还笑?”

    “对勿起。”

    “要么——阿拉再试试看?”斯江伸去摸枕头边的盒子。

    “求求侬,下趟再试。囡囡乖,乖囡囡。”景生把她的捉回来,放在自己胸口捂着。

    这场失败的爱的初体验,教会了顾景生和陈斯江一个新名词:yd痉挛。

    还有一个新知识:男人也会痛,很痛,差点断掉的那种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