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332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这个春天里,顾家人人都很忙。

    顾东文的afp指数春节后开始反弹,但反弹力度不大,还维持在三位数,一个月上升一百多,他觉得不能再拖了,四月中只景洪的房子和地得去收拾,决定过了劳动节就出发。

    “吾不是个东西,老娘侬就覅惦记吾了,当没养过吾,”顾东文笑嘻嘻地拉起顾阿婆的摩挲了两下,往她上塞了一个金镯子,“十几岁的时候,我吹过牛皮,要给你买一对金耳环加一只金戒指,现在这点东西拿不出了,这个镯子纯金的啊,你咬咬看——”

    顾阿婆“啪”地一巴掌抽在他上,怕打疼了他,又在他背上摸了摸,忍着泪接过镯子真的咬了一口,搁在掌心里颠了颠。

    “得有一两重吧?我去称称看。”

    顾阿婆起身去五斗橱里拿电子秤,抖得厉害,怎么也拉不开抽屉,两根指甲咔地裂了。眼泪水落在衣襟上,蓝色棉布上晕出了黑色的圆圈。

    顾东文带着笑默默看着老娘的背影。

    “真的将近一两,花了几个钱?”顾阿婆把镯子套上腕,笑着走回来,抹了把泪,“要是不上千,我不肯的啊,你老子当年就欠我一个镯子,父债子还——”

    话到底没下去,她猛地把顾东文的一双死死捏住,无声地抽泣起来。

    顾东文一的热泪滚烫,他垂下眼,喉咙口紧得发疼。

    “嗐,今年黄金一直在跌,景生上个礼拜看到只有五十二块一克,春节前还六十五呢,就快点买了一只,父债子还嘛,伊讪有数额。”

    顾阿婆抽了抽鼻子,松开儿子的:“造孽,反正都是造孽,你就是个来讨债的王八羔子!”

    “是,我不是个东西。”顾东文这句却用了扬州话。

    顾阿婆也用扬州话哭道:“泼策鬼!假好呢?(呸,怎么办呢?)你没得良心!明明是我肚子里落下来的肉,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我造了什么孽?你爸我当年就没见到——”

    顾东文笑了笑,他被癌症折磨得不轻,笑起来时,后背能感觉到胸腔的鼓动,呼吸也有点困难。

    去景洪的时间定了下来,善让雷厉风行地看了一个礼拜的房子,选了两处觉得合适的,带了一大家子去看。

    麦琪公寓在复兴西路和乌鲁木齐中路上,是带电梯的老公寓,一九三七年造好的,最嗲的是四楼这一层只有这一户人家,两百十七个平方米,两个卫生间。厨房只比次卧一点点。

    “景生无论如何要一家门住在一起,我想想这套蛮合适,”善让笑着,“等景生结婚了,如果觉得不便当,也可以在餐厅这里隔断开加一个门,他两口住这边带阳台的两居室,我们住里面的两室一卫。外头的厨卫给他们用,反正我们是只打算蹭饭的。”

    景生笑着看向斯江:“便当伐?”

    斯江红着脸去看阳台:“戳气,问吾做撒,问侬才对。”

    景生不动声色地跟着她,伸推开窗:“吾总归便当额。”

    斯江回头觑他,额头将将擦过景生的下巴。她抬起头,他低下头,两人含笑对视了一眼,撑在窗台上往外看风景。

    “有电梯,姆妈将来便当交关,”北武觉得也挺好,“爬楼梯总归有风险,老头老太可摔不得。”

    “现在的房主是做生意的,这两年不太顺,觉得是这个四楼的四不吉利,所以想出,但是房子太大,价钱贵,”徐汇区房管局的一个科员笑着,“阿拉周少将的家里人,旺得勿得了,绝对压得牢哦。”

    周善礼是年赶上了百万大裁军后恢复军衔制的好会,从大校晋升成了少将,也算子承父业,对得起周老将军的在天之灵了,地方上绝对面子里子都给足。

    顾阿婆连连摇头强烈反对:“那不行,我也不喜欢四!”

    “价钱便宜啊阿姨,两百十七个平方米,只卖十九万五千!要不是房子太大,老早被抢忒了。”

    “不行不行,我听不得个死字。”顾阿婆直接出了门。

    善让难为情地跟人家打招呼。

    景生塞了包烟过去:“勿好意思,阿拉爷生毛病,所以阿奶——”

    “理解理解!是吾勿好,嘴巴多,唉。”

    一行人又转往五原路25号去看自由公寓里的两套房子。这个公寓也很有名,只有九层,一层有两个三室户,里面住过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言慧珠夫妻,和麦琪公寓在马路转弯角子上不同,自由公寓不临街,大门进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绿,全是五六十年的参天大树,让人见之生喜。

    “这两套不在一个楼层,”科员同志认认真真地介绍,“六楼的一套三居室也是私房,还有人住着。一楼因为北面有锅炉房和公寓管理房,所以朝南是两间一室户,现在这套是空着的,可以直接通过阿拉买,就是着点,只有三十一个平方米。”

    “三十一个平方米还啊?”顾阿婆咋舌。

    “公寓同阿拉棚户区勿一样额,”顾北武笑着解释,“是太了点,景生一个人住没问题,结婚了,有孩了,肯定不行,不过这个地段和房子都不错,可以先买下来过渡过渡,到时候要生孩子前再置换。房子肯定容易卖出去,不卖的话租也好租的,对伐?”

    科员竖起大拇指:“顾同志就是懂经。不过周老师,我上次过,旁边25弄里有和这套差不多大的内部动房,——”

    “什么叫内部动房?”斯江好奇地问,她喜欢五原路,特别喜欢这个公寓,光名字就爱得不得了,自由公寓,多好的名字。

    “哈哈,”科员挠了挠头,“总有一些要紧的关系户,比如对国家有贡献的那种啊,家里的孩或者谁谁谁,要来上海落户,没房子哪能办?找到市领导,格么领导条子一批要求某某区接受,阿拉里总归要有点悠悠的好一点的房子灵活动地调动对伐?哈哈哈。”

    景生和斯江恍然大悟。善让和北武早就知道这套流程的,也不惊讶,问了问景生的意思后,善让就开始问价钱。

    “周老师,其实你让周少将和市里打个招呼,以你的学历资历,直接分一套给你就好了,”科员同志是个实诚人,“反正不分给你也会分给别人,现在阿拉科里排队名单上本科还没毕业的就有七八个等着呢。虽然不像这套是私房,但是公家的房卡上清清爽爽,房子你尽管放心住,住三代都没问题。”

    善让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我哥的党性也不允许发生这个事,而且我们也没困难到这个地步,还是买下来安心。”

    这套房子最后成交价是四万六千五百块,产证上的名字是顾景生。

    六楼的人家只有丈母娘接待。这套三房面积一百五出头,价钱比麦琪公寓两百十七个平方米的还要贵四万,总价要二十三万多。善让几乎是一眼就爱上了,老式的黄铜门把窗户柄,长方形带三扇对开窗的明亮厨房,老柚木的地板几乎没被破坏过,光可鉴人,朝南的客厅有一整排的对开窗,旁边就是落地门通向阳台,上午的阳光一直照到客厅中间,明媚得一塌糊涂。想像一下顾念和斯好在这样的光线里玩玩具读书,美得很。唯一不足的是这套房子只有一个大卫生间。

    看到浴缸,景生眨了眨眼:“你们就买这套吧,蛮好。冬天我们上来借浴缸泡澡。”

    大家都笑了。

    “太贵了!”顾阿婆低声问北武,“你有这么多钞票伐?要是让善让家出钱肯定不行。”

    “放心,”北武带着她跟着房主的丈母娘进了次卧,“要是买这里,虎头和斯好就睡个高低床,像我和大哥时候一样。”

    顾阿婆没作声,问人家老太太为什么要卖房子。

    “哦,要去香港啊,我家大女儿也在香港!”两个老太太立刻亲近了起来。

    原来这房子是后国家归还给这位老太太的,她姆妈已经九十三岁,和她两个兄弟都在香港,这两年姆妈身体不好,催着她过去全家团聚,女婿知道老婆的两个舅舅都是百万富翁,便竭力鼓动老婆跟丈母娘一起去香港定居,续办了一年半才办好,这才要卖了房子去香港落脚。

    “伊拉有钞票是伊拉额事体对伐?”老太太叹道,“阿拉女儿一家门过去,总不好意思赖在舅舅家呀,里有点钞票,总归踏实一点。”

    因为这层关系,最后谈定二十二万成交。两家还约了一顿饭,互相交换了地址电话,这顿饭吃好,北武和善让感叹,这家的老太太和女儿都是好人,但那个女婿眼神闪烁精刮得勿得了,东打听西打听,嘴巴里不停地往外飞“吾有额旁友哦——”“听有个政策——”“侬阿姐买勒香港买房子了伐?有关系伐?”实在烦人。但就算他俩阅人无数火眼金睛,这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只能擦肩而过而已。

    善让没问北武钱从哪里来的,顾阿婆问了,生怕他又去干以前那种投倒把的事。

    “还真被你中了。”北武一边帮她洗脚,一边笑着回答。

    顾阿婆差点两只脚踹在他脸上:“王八羔子,你敢!”

    北武敏捷地躲开,洗脚水不免甩了一脸。

    “放心,不犯法,国家需要我这么干呢,就是钱来得太容易,我没兴趣。好了,姆妈你尽管放心,我这都有了善让和虎头了,怎么可能冒风险?”

    夜里北武跟善让详细交代了一番,他是知道善让的脾气的,你不的事她肯定不问。

    “之前在香港跟tz部的领导吃了顿饭,收了几张香港老板的名片。这两年香港的房产越来越旺,水泥需求量很大。正好我以前有个朋友陶在规划院上班,他老婆家在广西贵港是做散装水泥的,销路不大好,好不容易卖了一点给浦东的一家工厂,我去了解了一下,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什么年粉立磨能力、矿渣粉、熟料生产,但是和香港差价很大,而且散装水泥节约烧煤,一百吨水泥能节约一吨标准煤。她家水泥才卖二十块一吨,”北武叹了口气,“香港的散装水泥是六十块港币一吨还供不应求。”

    “贵港的石灰石和混合材资源很丰富,而且得天独厚,贵港港是西南内河第一港,西江水道直通大海。像陶妻子家这种散装水泥厂很多,关键是能保证产量质量和联合船运,”北武笑道,“我就两头牵线投倒把,陶的妻子很能干,一个月搞到了六十万吨的货,我请tz部出了封介绍信,给贵港的领导做了份产业计划书,他们反应特别积极,节后就成立了散装水泥办公室,组织了二十几家散装水泥厂服从调度,二月中接待了香港地产公司的一批人,上个月一百万吨散装水泥已经装船了,可惜贵港还没得到政策倾斜,吞吐量有限,没办法直接出口到香港,必须先去广东,但是这件事只要开始做了,是可以做十年百年的。整个广西都可以把这个水泥产业搞起来。”

    善让两眼闪闪发光,搂着北武狠狠地亲了好几口,才想起来:“不对啊,那他们买卖双方搭上线了,有你什么事?”

    北武笑弯了眼:“贵港的散装水泥办公室主任来上海跟我签了个合同,这个生意能做成,每十万吨奖励我五千块奖金,他们不懂该怎么卖。”

    “那也只有五万块啊——”善让不解。

    “南红不是和香港船王董家的表妹张姐很熟?这个张姐和搭档周姐开了家贸易公司,对内地很有兴趣。我请何做了份购船意向给她们,周姐亲自去贵港考察了一个礼拜,”北武笑得像只老狐狸,“她们卖出了运输船,差不多赚一百万美金。好在国家和政府很支持,银行提供贷款,她们卖了船就负责帮贵港把这批水泥运到香港买方里。”

    “年前我让何和南红合伙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南红5%,何49%,”北武眼皮努力撑了撑,“香港的买方只相信我给他们的产业报告和质检报告,只相信我以tz部名义介绍的贵港企业,也只肯通过阿拉的贸易公司买水泥,赚得不多,一吨两块钱。何负责香港那边张姐周姐和买方的事,我负责贵港这边,咦,两边都是港,哈哈哈,巧伐?等这批货到位,下次我们的贸易公司就可以自己负责船运,和级那个广州校友江舜华合作,他现在搞船运搞得很有声有色,以后进出口的利润再四六开———”

    话听起来很容易,善让却知道这当中得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去整合方方面面的人和事,难怪北武二月份有七八个晚上都没睡,通宵埋在各堆资料里。家里电话特地开通了港台和国际长途,电话费打出了天文数字,还添加了传真,中英文繁体简体的文件往来没断过。

    北武仰面躺在床上松泛了一下:“啊——总算开始了。知道吗?我最高兴的不是我自己忙了半年赚了这一百万,而是把贵港二十块都不好卖的散装水泥卖到了三十二块一吨,贵港的二十几家企业,这批货就能赚一千万,两百多万美金的利润。你看多好,张姐周姐卖船赚了钱,水泥厂卖水泥也赚到了钱,政府用贷款买船发展新产业和港口,也是大好事,香港地产商省了几千万的水泥成本,这才是我们学经济的该做的事对不对,善让啊,你等着看,会有更多的香港地产商通过我们买贵港的水泥,以后台湾人也得来国内买我们的水泥,他们地质不允许”

    善让侧头一看,北武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在他脸上吻了又吻,她就知道,在北武的心里,一直想要做的其实不是自己赚钱啊,而是用他的知识和能力,帮更多的中国人创造财富。

    我老公,真了不起,再亲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