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万春街 > 正文 第333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劳动节后,顾东文出发去景洪。

    北武和善让坚持带上顾念一路同行,临行前北武又去金陵路的群力草药店买了一麻袋中药。

    景生和斯江带着老把他们送上火车。

    “咸蛋少吃点,夜里海参粥记得吃光,覅留到明朝,”景生把两个保温饭桶放到卧铺之间的台上,“爷叔,监督好阿拉爷,香烟少吃点。”

    顾阿婆默默把斯南里的荞麦枕给顾东文摆好,斯好赶紧铺上一块大红色的枕巾。虽然信了上帝,但顾阿婆也信红色驱邪。

    顾念爬上爬下,在上铺居高临下地对陈斯好炫耀:“阿哥,我要坐火车了,呜呜呜——宝宝真开心,火车真棒。”

    还没出过远门的陈斯好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明天早上火车的厕所就又臭又脏,比弄堂口的公共厕所还龌龊,大便会潽出来的那种。”

    顾念认真想了一下,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送人的下车啦,下车啦——”列车员甩着夹着本子开始查票。

    斯江泪眼朦胧地看着顾东文:“阿舅,侬要好好交哦,暑假阿拉来看侬。”

    “好,阿舅等侬。”顾东文笑眯眯地挥挥,“下车了,回去吧。”

    他搀着顾阿婆的往外走。

    又变成了东文和北武把家里人送下车,送来送去,总归是难过。

    月台上有人高声喊着再见,也有人探头出窗外拼命挥。

    “好了,快点上车去吧,”顾阿婆嘴角扯了扯,“老四,要有什么事打电话晓得吧?我这辈子还没坐过火车呢,能坐上一回也蛮好。”

    “好,”北武摸了摸斯好的头,“家里就你和景生两个男子汉了,你要多帮帮外婆,知道吗?”

    斯好连连点头。顾念不服气地挺起胸脯:“爸爸,我也是男子汉!我们三个男子汉!”

    “是是是——”

    大家都笑了起来。

    于是景生又托着顾东文上了火车,再跳下来。车门缓缓关闭,一声漫长又哀愁的“呜——”从轨道那边传来。

    顾阿婆挣开斯江,伸要去摸车厢。

    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挥着旗子隔开她:“后退,后退,火车要动了,危险。”

    斯江和斯南赶紧扶住她:“外婆——”

    “再会!byebye!再见——”顾念的脸笑得像朵太阳花。

    顾阿婆的视线胶着在儿子身上,泪滚滚而下,却还是笑了笑,喃喃地道:“你大舅舅当年是偷偷摸摸跑去云南的,我都没送成他——这回总算也送了一回。”

    车轮轰轰滚向前,顾念的已经成了一个白点。

    月台上突然安静下来,人的耳朵有点不习惯。

    顾阿婆久久地站着。

    景生转过头:“阿姨来了?”

    卢护士盯着远方的铁轨笑了笑:“嗯,单位里有点事体晚了些,没赶上。”

    顾阿婆吸了口气,转身挽住她的胳膊往地道走:“老大刚刚还问起你呢,夜里到家里吃饭吧。”

    “好,”卢护士笑着点头,“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去昆明。”

    景生和斯江面面相觑。

    斯南却雀跃地跑过来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卢阿姨你要去找我舅舅是不是?”

    “是啊。今天是我在医院上班的最后一天。”

    顾阿婆半晌后叹了口气:“冤家哦,都是冤家。卢啊,你这是何必!”

    “那你不上班了?”斯南问。

    “以后的事以后再,景洪那边医院条件肯定不如上海,有些针我替老顾打,他不用跑来跑去,会好受一点,”卢护士看了眼景生,“对不起啊景生,我没跟你爸——”

    “没关系,谢谢侬。”景生认真地道了谢,垂下眼帘低声补了一句:“对勿起。”

    “谢谢!”斯江红了眼眶。

    斯江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是不是景生给卢护士的那套房子让她背上了这个责任,还是她本身必然会背上这个责任。景生的话也许太过粗鲁直接不容拒绝,要么收下房子,要么收下他这个儿子。

    哪怕只是假设一下景生患病要离开,哪怕只是想一秒,斯江就觉得自己的心粉粉碎,完全不能呼吸。

    谁也不比谁爱得少,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好又最痛苦的事吧。

    ***

    景生的工作安排表上密密麻麻,他打算八月份和斯江三姐弟带上阿奶去景洪看望顾东文,所以把事全压在这三个月里。

    车间里开始生产秋装,南红设计的风衣裁剪复杂,领子袖子袋子腰带,一天人均只出得了十件,一天一百件出头的产量,但风衣的加工费也高,一件六块钱。职工们加了一整个月的半天班,其实都很累,次品率不免就上来了一些。景生算了算产量,秋装有将近三个月的生产周期,就让曾厂长暂时不安排加班。结果三天不加班后,吴春芳、陆宜兰两个组长代表大家来主动要求加班了。

    景生让大家稍安勿躁,一则不要用健康去换钞票,上个月因为产量吃紧,加班是不得已的方法。二则呢厂里计划下个月开始全部改成拿计件制工资,取消基础工资,按照上个月的产量呢,估计大家不用加班也不会少于一个月三百块,公司在加工费上愿意赚头,让职工赚大头。三来呢,最多到七月,产量订单会有一个爆发性增长,要增加设备增加人,现在大家就可以开始留心了,介绍熟进公司还会有奖金。

    这第二条和第三条简直是炸弹,炸得职工们打了鸡血似的,但是也有人担心,改成计件制了,万一像老早一样突然没活干,会不会一分钱都没了?毕竟哪有肯让职工赚大头的老板呢。再顾总经理实在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很快街道王主任就上门来找景生谈话了,找了三次才碰上景生一次。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虽然你顾是总经理,但是这种大事必须要跟街道商量,不能擅自决定。尤其是工资。为啥?街道里的三产企业多啊,十几家,大家都是那死工资的,最多加上福利和奖金,按劳分配嘛,奖金不一样就好了,你搞这种大变革,就像私人公司了,不太正规,万一产量低呢?职工喝西北风去?

    景生笑道:“爷叔等我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还有人担心这个事,那么以后我就再也不自自话了。现在没办法了,我太年轻,脑子一热就出口了,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不然怎么管职工呢对伐?”

    “这倒也是。”王主任深有体会连连点头。

    “所以虽然这次是我不稳重,还是要请爷叔支持我一把,”景生起身给王主任续了茶,“我们做事情的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但也不能不做对吧?”

    “唉唉唉,是这个道理啊,难哦,做一点事体太难了。”

    “爷叔放心,来,你看看这个月的生产计划和下个月的订单合同。我还有件事要麻烦爷叔帮忙。”

    这件事完,王主任笑眯眯地带着背着大麻袋的景生出了公司大门,前往不远处的五和织造二厂。万航街道本来就有不少轻纺工业,现在大多也面临经营问题。五和织造二厂专做针织产品,在新闸路上有个门面,9块、29块、39块一件的外贸出口针织衫,39块一套床上用品虽然款式老土了些,质量和实惠的口碑在静安区阿姨妈妈们心中还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月也能做上三四万块钱。

    因为那个完全出人意料的加班动员,景生的名字在万航街道的各家企业管理人这里都听过一耳朵,织造二厂的厂长热情接待了王主任和景生。景生把四重奏秋装里的针织衫设计图、麻袋里的二十几件样衣和面料样给了马厂长,要求最好能包工包料。

    马厂长一看图和样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激动地喊来厂里的设计生产销售各方面的负责人。

    “为什么我们的设计人员设计不出这种衣裳呢?”马厂长长吁短叹,“你们看看这四个款,面料阿拉有额,就是腈纶面料,颜色是你们平时都绝对卖不出去的黑白灰,好看伐?洋气伐?你们自己!”

    “人家好像一款都没有做我们常用的长度,要么短,要么长,其实这个烟灰色的长款开衫——”设计科的科长扶了扶眼镜,“马厂长,不是我马后炮啊,去年袁也画了类似的这个款,好像是义不容情里周海媚穿过的,你绝对不行而且——”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马厂长想了想:“不对,袁画的是大红色的,土里土气的。”

    “这个醋酸纤维面料和四股400特的粗毛线,还有羊毛这三种面料我们厂里没有备,”生产科的工艺师拿起工艺单遗憾地,“实际上这几种款式在横操作难度中等,我们厂的摇工都可以做,没有什么特殊工艺,织片和套口的缝合工艺要求高了一点,费工时。”

    景生笑着问:“德国stll公司去年四月在第一羊毛衫厂做了一个电脑横的座谈会,不知道马厂长你们有没有人去听过?”

    “当然去了!”工艺师和设备科科长异口同声激动地,“阿拉摇的,一天六件,他们电脑的,一天三十件!甚至四十件。而且一个技术员可以操作两到四台器。我们看过示范,那天最快的,十二分钟就出一件平针羊毛衫。而且花色再难,电脑弄好了,一样便当。啧啧啧,德国人白相器真是灵光。”

    “但是价格太贵了!”马厂长连连摇头,“十几万一台,还要培训技术员,实在没这个必要。阿拉针织衫现在才卖几钿?厂里吃不消的。”

    景生笑着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我嬢嬢在香港和这个公司打了两年交道,他们一直很想把器铺到国内来,去年在羊毛衫一厂示范的样还在上海,可以给我免费试用三个月,还会来一个技术员免费进行培训。不知道你们厂有没有兴趣合作?”

    办公室里静了静立刻沸腾起来。

    王主任头颈一下子扭到了,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凭他对这个顾的了解,这件事情必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