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百无聊赖,看到陈奉放在一边的邸报,拿起来仔细翻看。这邸报不是昨天那份,今天新出的,上头第一条就是顾励下令赦免叛军的消息。

    顾励忽然想知道陈奉看过邸报没有,有没有放下屠刀回家种田的念头,于是拍拍陈奉的肩膀,问道:“陈天师,你看这邸报上头写的,皇上赦免了咱们义军,从前过错,概不追究啊。”

    陈奉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扫了邸报一眼,嗤笑一声:“想必又是塞先生给他出的主意。”

    罢,他一双目光又黏在了纸张上。

    ???就这样?

    这反应与顾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啊!

    就算不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动,至少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就此罢手吧?为什么他就这一句话?

    顾励不服气,问道:“陈天师,你怎么看?”

    陈奉转过头,点评道:“塞先生倒是有些智慧,既然他出招了,那么我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你……你要怎么见招拆招?”

    “他想把义军化整为零,我便偏要让义军仇视朝廷,敌对朝廷,朝廷颁布谕令,只要义军不信,那么这谕令便是一纸空文。”

    陈奉完,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研究折射率了。

    顾励想不通陈奉到底要做什么,于是把邸报翻看一遍,了个呵欠,看了一眼时辰,已近午时,是时候回宫了,他不能离宫太久。

    “我该去俞公公那儿了。”顾励。

    陈奉挥了挥手,目光仍旧紧紧盯着纸张。

    顾励自讨没趣,走到门口,忽然被陈奉叫住了。

    顾励回过头,就见陈奉大步走来,面带微笑:“夷辛,你这就回去了么?”

    顾励啊了一声,纳闷道:“是啊,怎么地,你要送我?”

    陈奉握住他的手,亲热地:“俞公公那里,就劳你费心了。那位赛先生究竟多大年岁,长什么模样,若能听清楚是最好!”

    顾励刚竖起的耳朵耷拉下来,:“这样的话,我可得费劲讨好俞公公了。”

    “那就讨好他!我这里,你不用来得这般勤,免得叫他起了疑心。”

    这倒正中顾励的下怀。

    手下人拿着一份邸报走进山洞的时候,耿崇明正带着人在煮稀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火光在石壁上跳跃。

    “耿帅,这是从北边弄来的邸报。”

    “举人,读来听听。”耿崇明仍旧专注地盯着锅,用一截树枝不停搅拌,锅里冒出滚滚的热气,众人的喉结禁不住上下滑动。

    耿崇明身旁一瘦高个儿捻了捻胡子,拿过邸报,派头十足地抖了抖,清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道:“上谕:着各地员吏筹措春耕事宜,务违天时。民苦三饷久矣,自今起免除三年赋税。钦此。”

    “这文绉绉的,啥意思?”

    外号举人的瘦高个儿琢磨了片刻,解释道:“意思是自今年起,朝廷不征收赋税了。耿帅,还有这等好事?”

    “他娘的!怎么早不免税?”

    “就是,先前朝廷频频加派三饷,把咱往死路上催逼,现在发的又是哪门子神经?!”

    耿崇明也抬起了头,从举人手里抽走邸报,快速翻看。邸报上其他的消息都和他们没关,他便又把第一条,一个字一个字重新看了一遍。

    “耿帅,你这是真的吗?朝廷当真……不收税了?”

    “这邸报可是从京城里头弄出来的,不会有假吧。”

    “那咱们……咱们还回去种地成吗?”

    耿崇明合上邸报,凶道:“想什么呢?我们是叛军,是反贼,回去被抓是要杀头的!”

    山洞内的气氛一时间沉默了。

    举人往地上一躺,慢悠悠叹了口气,哼起了乡间调:“开弓没有回头箭,独木桥前顾自怜,老天爷也你怎地心太偏……”

    就在这可笑的荒腔走板中,有人忍不住呜咽一声:“想回家看我老娘啊……”

    耿崇明怒喝道:“举人,别唱了!都别想些有的没的,咱们走上了这条路,就别想着回头了!陈天师前几天送了信来,让咱们都心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队伍的人心勉强安定没多久,第二天,游哨带来的一封新的邸报,又把军心搅和得躁动起来。

    “耿帅!您看见没?!这上头,皇上他大发慈悲,愿意赦免咱们义军啊!以前无论犯过什么错,都既往不咎!”举人抖着邸报,激动道:“现在回乡,刚好还能赶上春耕呢!昨天不是,朝廷免税三年吗……”

    举人的大嗓门嚷嚷得整个营地都听见了,众人围上来,传看邸报,七嘴八舌地追问道:“当真吗?举人,你这老子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免罪?”

    “俺们犯的可都是死罪啊,这消息不会是诓俺们的吧!”

    “你懂啥?这可是官家的邸报,若是发假消息,那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都住嘴!”耿崇明一声喝令,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耿崇明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夺过秀才手中的邸报,撕碎了丢在地上:“往后这种惑乱军心之词,不许再提了!”

    举人想话,迫于耿崇明的压力,还是住了嘴。

    耿崇明举起手中的纸条:“陈天师又从京城里发了消息出来,张将军与罗将军都死了!朝廷若当真想放咱一条活路,为何要害死他们?”

    “耿帅言之有理!”

    “咱们要为张将军和罗将军报仇!”

    “可是……”

    耿崇明撕碎了纸条。陈奉除了送来张慈儿与郭广文的死讯,还送来一条宝贵的消息:明天,狗皇帝要去军营慰问犒劳京城守军。这或许,是他当前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顾励今天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处理公务,哪儿也没去。

    王正与曹存霖等人被剥夺职务,贬去孝陵,宫中空出几个职位来,其他的都还好,只是这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需得好好安排。顾励倒是信赖俞广乐,但是他才把俞广乐升为司礼监少监,若是再把俞广乐升为太监,怕是不能服众。而且他也想让俞广乐再历练历练。

    司礼监中原本有几个有资历的宦官,顾励拿不定主意,找了司礼监的宦官们来一一问话,最后选定了一个口碑不错叫李棠的少监,升任为司礼监太监。

    去京营巡视之事,便交由李棠,让他与礼部共同安排。

    皇家礼仪繁琐,顾励在礼部官员的劝谏下反复练习了一天,眼看着都已经傍晚了,顾励干脆把官员们留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礼部各官员们早听宫中请来了吴中一带甚有名气的烹饪大师文和贵做御厨,陡然被顾励留用晚膳,于是顺水推舟,欣然从命。

    他们这份热气腾腾的快活,就连顾由贞都看出来了,托着下巴:“父皇,母妃今天教了儿臣两个成语,看见他们,儿臣就想起来了哩。”

    顾励问他:“什么成语?”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顾励笑出声,摸了摸顾由贞的头:“贞儿真聪明。”

    这时,内侍们把饭菜呈了上来。官员们一看,简直眼珠内八,瞳孔地震。这清汤寡水,青菜豆腐,陛下吃的就是这玩意儿吗?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看向坐在上头的顾励和顾由贞。顾由贞已经乖乖地握着勺子,舀起一勺豆腐喂进嘴里,看来是吃习惯了。

    官员们于是猜测,或许这清粥菜别有一番滋味也不定?没看见殿下都吃得这么香吗?

    毕竟是文和贵的手笔呢!

    出于对文御厨的信心,几位官员举箸而食,然后被味道震住了。

    这滋味……真是该死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