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的宗室人口,加起来估计有十万之多,这些人不交税也就罢了,还三不五时问宫中要赏赐要仆从,顾励不仅不算回应他们的要求,还算精简人员,先从皇室宗亲们下手。

    但是要对皇室宗亲下手,他得找到充分的理由,否则还不得被读书人和谏言们拿着祖宗礼法的大棒死。

    他没有想到,这个充分的理由,很快便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送到他的手上。

    这天顾励好不容易能歇一会儿,想起也有两三天没去看陈奉了,于是叫来周长顺,换上普通衣物,从北膳房东面出了宫。

    哪知道离护城河还有些距离,便看见惜薪司的宦官们趁着今天天气好,正在清理护城河。

    顾励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大摇大摆地出去,只得原道返回。周长顺见他又回来了,询问了缘由,笑道:“原来是为这来。陛下,这宫里的暗道就这两条了。不过您还可以走明路,只要陛下不嫌辱没了身份。”

    这又怎么?顾励正纳闷,就见周长顺找人弄来一套宦官衣服,:“陛下,今日宫门口乃是谢侍卫当值,他自然不会为难陛下的。”

    顾励登时明白过来,:“行吧,只得如此了。”

    顾励换上宦官的衣服,看这衣服颜色品级,应该是个少监,不到太监。周长顺又给了一枚司礼监少监通行的腰牌,并一串钥匙,解释道:“陛下,曹公公被您罚去孝陵,他在京城中原有一处宅子,着人帮他看顾着,就在内城南边碾子胡同里,门前种了一株月季的宅邸便是。您出了宫,可以去那处换下衣服再行事。”

    顾励接了钥匙,依言换了衣服,他穿的是个少监的衣服,路上见到的宦官们都得向他行礼,出宫时果然是谢莲并另外一侍卫站在宫门口。顾励把腰牌一亮,谢莲瞧见他的脸,微微一怔,顾励拼命冲他使眼色,谢莲笑了一下,放行了。

    碾子胡同就在皇城内官署的南边,出了大明门往右走一段便是了。顾励找到曹存霖的家,从外头看,好气派的一座宅院,开门进去,里头却是遍地狼藉,值钱的东西都抄走充公了,被坏的屏风桌椅横尸当下,这处宅子没查封,不定还是周广顺帮着走了关系。

    顾励换上幅巾深衣,心急火燎地往正阳门外赶。几天不见陈奉,也不知他研究科学进展如何,上次见面时给了他一本基础物理,以陈奉的聪明才智,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吧?

    哪知道进了家门,屋内却空空如也,陈奉居然不在家?

    顾励记得,顺天府在京城内搜捕陈奉,一直没松懈过,陈奉模样扎眼,一般是不会外出的。

    他怎么不在家?

    顾励觉得奇怪,刚出了屋子,便撞上一队人马!

    这还是顾励的老熟人,曾经把他抓到顺天府地牢里的那位巡捕!

    是叫江夏生吧?

    江夏生原本气势汹汹,看见顾励从屋里走出来,却是一呆。

    顾励见他这般反应,心生疑惑。怪了,上次问过康启宗,他明明衙役们都当他是勋戚,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怎么这江夏生竟是一副想要跪下叫陛下的样子啊?顾励不知道谭一节,用力咳嗽两声。

    江夏生身旁之人也是巡捕扮,骂道:“兀那贼子!赵岳庭!何秀庭!快将他拿下!”

    江夏生连忙阻拦道:“别别别!拿错人了!这人黑头发黑眼睛,叛贼天师据是红头发绿眼睛,这哪是我们要抓的叛贼?”

    那巡捕不服气:“这人从叛贼陈奉的藏身的窝点出来,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先把他抓到咱顺天府的大牢里,一顿再。”

    江夏生头皮发麻,简直想给这位同僚跪下求他别了。

    哪知道这位仁兄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不由分把顾励绑了,要带回顺天府去。

    顾励心这顺天府不得了啊,效率已经这么高了吗?他才来这里没多久,这帮人就闻风而至,想必是在这里蹲点守陈奉很久了。

    顾励再一次让他们给绑了,往顺天府署的方向去。半路上,江夏生拍了拍同僚,:“叛贼陈奉还没有抓到呢,抓个人回去而已,我送回去,你们继续盘查。”

    江夏生带着顾励离开,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连忙给他松了绑,眼看要跪下,顾励扶着他,声:“在外头就免礼吧,不要戳破了我的身份。”

    顾励见江夏生一头雾水,深知若今天不给他交代清楚,江夏生只怕要误了他的事。

    顾励把江夏生带进路边的酒馆里,这个点酒馆里头没人,正好方便两人话。

    顾励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二条胡同的?”

    江夏生一个府衙吏,第一次见到顾励这种大人物,不免有点紧张,叫店二上了酒来,他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壮壮胆气,才敢话。

    江夏生压低声音对顾励:“卑职猜到叛贼天师在这京城里,乃是因为前段时间陛下出京巡视遇刺之事,卑职怀疑京中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仅此一点还无法肯定,直到前几天,我收到消息,有人曾在京城里见过一个异人。那人虽然头戴毡笠,看不清面容,露在外面的双手却是极白,于是卑职推断,这人不定就是陈奉!”

    江夏生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陛下都已经下旨,这些叛贼所犯之罪既往不咎,叛贼们都返乡了,陈奉却仍然逗留京城,想必还是在寻找机会,图谋不轨。这人心思狡诈诡谲,乃是个祸害,若等他犯了事再抓他,那就迟了。是以卑职一直在暗中查访。前几天策反了陈奉手下一个线人,才得知了他的藏身之处。”

    顾励问道:“陈奉在京城中有多少手下?”

    江夏生:“四个,被策反的这人,是个泼皮无赖,叫宫二,去岁从陈奉手中得了一大笔钱,在解家胡同养了几名漂亮的倌儿姐儿,专做官家生意,为陈奉传递消息。”

    顾励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其他三人呢?”

    “陈奉手里头的这些线人们,只彼此知道有对方存在,但从未见过面。也是这陈奉狡猾。我听宫二,陈奉就住在其中一名线人家里,经好一番摸索,才找到二条胡同。不过……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顾励道:“因为我就是他的那名线人。”

    江夏生愕然。

    顾励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记住,在宫外,我叫顾夷辛。是陈奉的线人。”

    江夏生一脸茫然:“卑职……不明白……”

    顾励伸出指尖,沾了酒液,在桌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酒液干了,江夏生看明白了,深吸一口气,情绪平复下来,点头应道:“卑职明白了,决不会误了您的大事。”

    顾励:“从现在起,不可再自称卑职了。”

    江夏生受到提醒,点头答应。

    顾励问道:“陈奉人呢?”

    江夏生道:“我等顺藤摸瓜,总算找到了二条胡同,然而那陈奉端地是狡猾,竟叫他提前跑了。我等于是派了人手在这里守株待兔,另一拨人在城内搜捕他。”

    顾励啧了一声,陈奉被惊走,宝藏的事还没套出线索来,前期已经投入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需得尽快找到陈奉。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顾励还在惦记这事,这江夏生怎么会知道他乃是皇上?

    江夏生:“我有个好兄弟,在京营里当兵的,叫谭季伦,他曾经见过您,那天跟我一合计,我才知道我把什么人抓牢里了。”

    顾励恍然大悟:“原来你和谭熟识,难怪了。谭怎么住在城里?他不应该睡兵营里头么?”

    江夏生笑道:“是我那兄弟在京城里典的房,勋戚们向兵营借用劳役时,他便可直接在城里休息,无需再赶回兵营。”

    顾励啧了一声,上次巡视军营时便觉得那里的兵卒们精神面貌不好,兵油子多,老实人少,混日子的多,能仗的少。没想到这些当兵的还要被借来借去的当苦力,这般不受重视,地位低下,怎么养的出好兵强兵。

    顾励问道:“你与谭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都还过得去。我有钱便接济他一些,他有钱便接济接济我。上次陛下不是赏了他五两银子并五匹绢吗。有陛下顾念,这日子总还过得的。”

    顾励一震。

    五两银子?五匹绢?

    他明明是给受伤的将士们赏赐十两银子,十匹绢,上次巡视兵营他还询问过谭,怎么现在到了江夏生口中,就了个对折了?

    究竟是谁在谎?

    顾励心怀疑虑,和江夏生一起出了酒馆,分头离开。顾励一个人往正阳门内走,还没走到皇城里呢,忽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顾励回过头,居然还是江夏生。

    江夏生气喘吁吁的,把顾励拉到无人处,:“我刚刚收到线人的消息,叛贼陈奉,现在就在宣城伯府!”

    顾励问道:“你确定吗?”

    江夏生道:“我那名线人宫二就在伯府盯着他,特意托人传讯给我。”

    江夏生眼神迟疑,问道:“不知我该如何行事?”

    顾励精神一振,:“知道了,你该如何便如何,不用管我。见到我只做不认识就是。”

    顾励雇了辆马车,往宣城伯府赶去。

    车把式攀谈道:“相公也是去宣城伯府赶堂会的?”

    顾励嗯啊一声,想起来,曾听一车把式提起过,宣城伯家的戏班子乃是京城一绝。不过他对这唱堂会不感兴趣,他是要去救人的。

    这车把式也挺健谈,笑道:“宣城伯府的堂会戏,不到戌时没个消停。今天晚上有雨呢,您要不要买把伞?”

    车把式递来一把伞,顾励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夜有雨?”

    作者有话要:唉,今天暂时没办法让奉奉出场了,就让顾由贞朋友给大家唱一首《跳蛙》算作赔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