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今天晚上会下雨的,不过那时候宫门已经落锁了,他人也应该待在乾清宫里批奏折了。

    不过车把式这般热情,顾励还是买了一把。车把式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份报册,扬了扬道:“这《大楚报》,喏,您瞧瞧,上头这每日天气,预测极准,既然了今夜会下雨,那就定然会下雨!”

    顾励不由得笑了。

    车把式又:“宣城伯府今儿这堂会戏,可不一般呐!据南京城里复社的那帮才子们都来了,要看宣城伯家里新排的一出《牡丹亭还魂记》!”

    复社这个顾励知道,是明末时期一些文人士人们结成的诗社,囊括了晚明时期的文人圈子。甚至,复社因为推行复古文风,影响了科举主考官的文学审美,进而都影响了科举。

    顾励颇有些感兴趣了,他的《大楚报》,面向的受众就是这些读书人呢,正好今天可以试探试探这些学子们对报的态度。

    然而,想象是很美好的,现实是很冷酷的。顾励因为没有请帖,被拦在了宣城伯府门外。

    宣城伯府门前,车马来往络绎不绝,宾客多而杂,有朝廷勋贵,有读书人,也有美貌动人的江南妓女。

    顾励这张脸,普通人不多见,勋戚们可没少见。顾励不能叫他们认出来,一直以手帕半遮着脸,此时更不好在大门口歪缠,只能默默退到一边。

    天色暗了下来,他一个人站在外头,一时间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顾励正琢磨着该怎么进去找陈奉,就听见一人叫他:“是若蓝吗?”

    顾励转过头,就见一个文人走上前来。这文人相貌颇端正,两撇长须,俊逸缥缈。若不是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久了一点,目光露骨了一点,顾励会更加相信他是个正直的读书人。

    文士与顾励四目相对,顾励见这人不是朝臣,不过是普通生员,便放下手帕来。那文士一时间愣了一下,失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顾励问道:“你可是要去宣城伯府听堂戏?”

    文士颔首,笑道:“我与人有约,等了半晌,认错人了,贤弟还请见谅。”

    “好,我也是要去听《牡丹亭还魂记》的,无奈把请帖忘在家中,正等着家仆取来呢。”

    “也是这些下人们眼拙,叫贤弟在这里吹了这些冷风。贤弟与我一道进去便是。”

    这话正中顾励下怀,当即欣然从命,与文士一起进了府中。

    两人一番攀谈,文士叫谈墨。顾励声称自己乃是宜兴人,姓顾,让他称呼自己顾宜兴便是。

    文士讶然道:“难道贤弟便是《大楚报》上刊文的那位顾宜兴么?”

    顾励惊喜道:“怎么?贤兄读过?”

    文士称赞道:“贤弟之高见,简直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啊!能在此地惠逢贤弟,乃人生一大快事!”

    顾励被他吹捧得飘飘然,几乎以为自己一旦穿回现代,立刻就能公考上岸了。二人欣然进了宣城伯府,谈墨带着他走到一偏僻处,那里已经坐了两个陌生年轻人与两个妙龄少女。

    谈墨与这两年轻人相互问候,便带着顾励坐下。顾励量二人一眼,这两人倒俱是青年才俊,其中一人叫杨廷璧,更是生的容貌俊秀,青竹白雪似的,世上如果当真有读书人的种子,就该是他这般模样。

    顾励一询问,果然,这杨廷璧乃是已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谈墨言谈间对他颇为推崇,看来乃是南方文坛的执牛耳者。

    杨廷璧若是有心继续科考,必定能入朝为官。顾励看他,不免便带上了几分爱才之心,慈祥道:“不知廷璧兄是哪里人?”

    杨廷璧扫他一眼,冷淡道:“公安人。”

    顾励笑道:“原来杨兄是楚地人,那倒是个好地方,出了不少英雄豪杰……”

    杨廷璧却不搭茬,端起酒盏看向不远处。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硬,杨廷璧身旁的年轻人圆场道:“还没问过这位兄台的高姓大名呢?”

    谈墨赶忙介绍:“这位贤弟便是《大楚报》的顾宜兴。”

    年轻人颇有些惊愕,似是想笑又碍于情面费力遮掩。杨廷璧亦扫了顾励一眼,没话。

    顾励还等着这两人夸夸自己,没想到这两人这般不识货。

    两名貌美少女乃是秦淮歌妓,皆是能文善画的解语花,笑着了两句圆场,一时间气氛便又热络和气起来。

    人渐渐多起来,顾励见到不少宾客都是朝中文臣,若是被他们撞见,那就尴尬了,而且陈奉应该就在此处呢,不能让他撞破了。

    他寻个由头悄悄遁去。

    谈墨一转眼便不见了顾励,不由得失落。他身旁一文人狎戏道:“谈兄,你可真是不厚道,认识了这等妙丽姝色,也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谈墨含笑不语。

    杨廷璧蹙眉道:“方才那位也是读书人,各位不可如此冒犯唐突。”

    这时宣城伯带人走上前来,与众人寒暄,这处人渐渐聚集得多了起来。有人问道:“听京城里最近刊刻了叫《大楚报》的报抄,不知是哪位贤兄的手笔?”

    一人嗤笑道:“低俗白话,有辱斯文,不值一提。”

    众人跟着附和,杨廷璧坐在一边不话。

    有人拉住宣城伯,追问大楚宝钞之事:“宝钞当真能兑换白银吗?”,“这宝钞总不会像宋时的交子似的,用着用着就越来越不值钱了吧?”,还有的想问宣城伯在户部有没有关系,能不能拿银子多兑换一些宝钞。

    就在这喧闹之中,堂戏终于开始了。不远处的戏台上,灯朦胧,影朦胧,杜丽娘正在春日的花园里痛惜青春,戏班子在台下伴奏。

    往来宾客中不乏朝中文臣,顾励便用幅巾遮着脸,往人少处走,寻觅陈奉的身影。他从前厅绕到了后花园,俊俏少年郎见了不少,偏偏就都不是陈奉。他倒是想通过眼睛的颜色辨认一下陈奉,无奈这里光线弱,若不是靠近了面对面,压根看不清眼睛的颜色。

    也是怪了,江夏生不是收到消息,他的线人就在这里盯着陈奉么?可现在他不仅找不到陈奉,也压根不知道谁才是江夏生的线人宫二。

    顾励溜达着往后院走去。

    就在这时,前门闹哄哄的,家仆们连声阻拦,还是让江夏生带着一行人硬闯进来。

    顺天府的差役们出现,让原本热闹的堂会气氛急转直下。宣城伯脸色不善,问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伯府撒野?!”

    江夏生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叛贼,还请宣城伯见谅。”

    宣城伯脸露不悦之色,一文人高声道:“你是这伯府中窝藏了叛贼?!你什么意思?”

    顾励隐约听见江夏生的声音,看来他是赶来抓陈奉的,需得尽快找到陈奉才是。

    只不过宣城伯的宅邸虽然不及紫禁城气派,但好歹是座五进大厝,顾励又是初来乍到,没走多久就迷路了。

    “这里看着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幸好江夏生在前方吸引了火力,下人大多都赶到前院去了。顾励在院子里四处转悠,宣城伯府太大了,要藏一个人十分容易,不知陈奉究竟在不在,躲在哪儿。

    这时,顾励经过柴房,随意扫了一眼,捉眼一瞬间,瞥见柴房里似乎绑了只动物?

    顾励停下脚步,又退回去,那居然并不是动物,而是一个孩?!

    隐约间瞧见他额心一点红痣,顾励倒抽一口气,推开柴房的门,把昏迷在地的孩子扶起来:“猫!猫!”

    天可怜见,竟让他在宣城伯府里找到了周闻深的遗孤!

    猫怎么会被拴在宣城伯家的柴房里?而且昏迷不醒?

    幸好这孩子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嘴唇干裂,昏迷不醒,看着像是饿脱力了。

    顾励替他解开绳索,暂时把人放在干草堆上,他出了柴房,往伙房走。

    两个伙夫正坐在伙房里闲磕牙,顾励匆忙跑进去,嚷道:“都别歇着了!前厅走水了!赶紧帮忙去!”

    两个伙夫反应迟钝,眼神发愣。顾励催促道:“都愣着干嘛呢?!赶紧过去呀!”

    一人问:“不是,你谁呀?”

    另一人量顾励的深衣,:“是伯爷的客人吧!”

    “算你有眼力!赶紧去吧!多叫点人去!”

    俩伙夫拎着水桶往前厅赶,路上见了几名家仆,嚷道:“前厅走水了!赶紧去救火呀!”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后院留守的仆从们都出动了,往前厅一拥而去。

    顾励把灶烧热了,拿鸡汤下了碗阳春面,了一碗开水,撒了点盐,端回柴房里。

    茂仍是昏迷不醒,顾励把他扶着,叫他的名字,把淡盐水喂给他。

    茂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视距仍有些模糊,对着跟前的人影叫道:“方哥哥……我好饿……”

    顾励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把水都喝了,再吃面吧。”

    作者有话要:奉奉是出场了的,大家猜猜是哪个?

    不好意思,这章放到存稿箱里结果我忘记设定时间了!更晚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