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 周言, 你发什么呆呢。”四喜见周言双目失神的呆立着, 十分不解的推了推他。

    周言低下头, 眼睫微闪,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直到指节处都透出些青白, 他才哑声开口:“郡主何时会与侯爷定亲。”

    “这我就不知了。”四喜挠了挠头:“听临江侯已经应下了,接下来若是郡主兄长也同意了, 这门婚事也就成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周言没跟上,转过头去催促:“你愣着干什么, 快跟上啊。”

    周言这才回过神来, 抬起头努力跟上他, 但他脚步散乱,失魂落魄的样子,四喜不可能看不出。

    他悄悄斜眼看了看周言,发现他眼底暗淡,薄唇紧紧地抿着, 仿佛周身的空气都漫着股绝望的气息,顿时有些同情起来:“你也别太伤心了, 宫里的主子出嫁开府,是能带着奴才了,以后郡主嫁了,你必也能跟着的。”

    他生性纯良,虽不明白周言为何如此伤心, 但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

    周言黑眸微微闪了闪,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这不是早该想到的吗?郡主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她去哪,跟着便是。可他转念想到郡主会对着另一个男人展露笑颜,受伤时,会让另一个人为她吹伤口,会为另一个人轻柔拭汗。

    更过分的是,睡觉时,她会安然的躺在那个人的怀中。

    丛林深处,暗无天日,不见光明。

    周言觉得周身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就喘不过气呢。

    四喜心翼翼地望了眼周言,之后便不敢再话了。

    两人走了许久才寻到了果树,那果树极其高耸,以四喜的身板是绝对够不到的,就算是周言这样的高个子也是要爬上去才能摘到。

    周言也不话,只是沉默的抓住枝干,手臂一发力,便爬上了树,他发泄似地摘了许多果子,一股脑的往树下扔。

    四喜在树下陀螺似的乱滚着,手忙脚乱地捡着果子:“够了够了,你是要把这树上的果子都给摘光吗?”

    周言这才停了下来,他微微屈膝,从树上轻盈地一落而下。

    四喜捧着满满一兜的果子,颇为滑稽的走着。

    两人又拾了些柴,这才往回走。四喜抱着果子,迈着碎步,一路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心就将果子给撒了。

    周言此刻心中郁郁,满腹心事,自然也走的不快,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好一会儿才到了湖边。

    因为两人走得慢,因此脚步极轻,背对着他们的程今今三人都没发现背后来了人。

    湖边的垂柳微拂,程今今今日穿着一件嫩黄的骑马装,她背影纤细,如瀑的黑发只簪了只玉色簪子,娇俏的同时又多了丝淡雅。

    周言的眼神忽得一柔,就听到郡主清脆的声音:“三哥,你觉得周言如何?”

    三皇子面色不变:“还不错,是个机灵的,比我身边的四喜聪明许多。”

    “那,若是我之后不在宫中了,你能收留他吗?”程今今语气心。

    三皇子颇为诧异的扬了扬眉,他扶着鱼竿的指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收留?你是要让他来伺候我?”

    “可以吗?”程今今语气更加心。

    “虽只是个奴才,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身边的奴才更是不必了。”三皇子语气不变:“你若是担心他过得不好,出宫之前为他求个闲职便是,也好过在我身边。”

    程今今有些心虚:“我这不是,觉得宫中就属我俩关系最好吗,若是在其他处,以他的性子,受了欺负必是只会忍着,跟着你好歹有些庇护。”

    三皇子心中还是有些诧异,但她话都到这份上了,不过是个奴才,收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你若不嫌弃我势单力薄,让他跟着我便是。”

    程今今心下一松,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多谢三哥,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一旁的郭江白拽着鱼竿,撇了撇嘴:“为了个奴才如此费尽心机,也不知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程今今刚想与他争辩几句,就听背后传来四喜的声音:“殿下,您叫奴才拾的柴和果子,奴才拿来了。”

    她转头望去,语气莫名带着几丝心虚:“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

    四喜正要回答,周言却一反常态的抢先:“刚回来。”

    他声音沉郁,尾音带着些颤抖。

    程今今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那你俩快过来吧,看看我们这一会,竟钓上了几只鱼呢。”

    周言的心此刻都已经空了,他本就没什么神采的眼里一片黯淡,听了程今今的话,竟一反常态的无甚反应。

    倒是四喜兴奋地上前几步,颇为捧场的赞道:“真厉害,看这鱼又肥又大,肉一定特别嫩。”

    鱼肉却是鲜嫩,被烤的焦脆的皮,咬下去便发出“咔嚓”声,接着鲜嫩的鱼肉便在口中化开,汁水顺着喉咙流入胃里,炸起一片烟花。

    周言机械般地嚼着鱼肉,他从来不知道,鱼肉竟是苦的。

    苦涩顺着舌尖,流入血液,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坠落了无底深渊,那儿漆黑幽暗,不见天日,他被关在那儿,再也见不到一丝光明。

    因为,他卑微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救赎,不要他了,要将他送给别人了。

    天边圆月高悬,清辉般的月光洒落人间,可周言却觉得,那皎亮的月亮,再也不会照向他了。

    身边的四喜还在喋喋不休地赞叹着鱼肉的鲜美,周言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湖面被月光浸染,透着银白的光。

    几人将钓上的鱼吃的一点不剩,这才收拾东西,驾马回宫。

    *

    第二日,因是要上学堂,程今今起了个大早,但直到她已经梳妆完,也不见周言的身影。

    她悄悄问桃:“周言呢?”

    桃也有些迷惑,周言一向是最积极的,平日里郡主刚起身,他就会在门外等候的,可今日,郡主都要乘上轿辇了,却还不见他的身影。

    “奴婢差人去看看。”桃回道。

    昨日夜里下了雨,院里的海棠花还沾着露水,空气中泛着清新的草木味。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回话,是周言昨日夜里发了烧,现下已然昏昏沉沉的,旁人叫了几声他都未应。

    程今今顿时急了,赶忙差桃去叫太医:“顺便给我去学堂告个假,就我今日病了。”

    她提起裙摆,慌慌张张地朝下人房跑去。

    周言如今已被升为一等太监,所以有个私人的单间,房里有些空旷,但桌椅床铺齐全,倒也不算简陋。

    程今今跨进房门,就见周言缩在薄被中,眉头紧锁,脸上一片潮红。她上前几步,桃十分有眼力见的为她搬了椅子。

    外头正挂着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

    又要下雨了。

    周言意识昏沉,头像被针扎了一般得疼,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仿佛被灌了铅,尝试了半晌,他也只是眼皮动了动。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闻到郡主身上的栀子花香。

    “郡主。”他低声喃喃,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意。

    可他转念一想,郡主怎么会来看他呢,郡主就要嫁给侯爷了,再也不会让自己这个肮脏卑贱的阉人跟着了。

    郡主,早就不要他了。

    周言全身滚烫,意识模糊间,眼角竟不自觉的渗出泪来。

    屋里一片寂静,桃早已被遣了出去,程今今坐在周言身侧,就听到他嘴里含含糊糊的低喃着什么。

    她低下头,凑近周言,想要听清楚他什么。

    “郡主,别离开我,别不要我。”

    他声音微弱,却透着股卑微与绝望。

    程今今感觉心里好像突然塌了一块,鼻尖有些微微发酸,她把手悄悄伸进被子,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在呢,不会离开的。”

    周言全身发烫,半梦半醒间,一只微凉的手伸进被子,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觉身上的热度仿佛都消散了些。

    这,仿佛是郡主的手。可,这怎么可能呢,郡主怎么可能会握他的手,又怎么可能会对他这样的话呢。

    自己,这必是在梦中吧。

    可若是梦中有郡主,他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外头渐渐下起了毛毛细雨,雨水敲击着窗户,发出些许微弱的声音。

    门突然被开,程今今猛然收回被子里的手。

    可走在前头的桃还是看见了。

    郡主,这是在牵周言的手?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个太监啊。

    桃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对,一定是看错了,刚刚听外头,郡主马上就要嫁给侯爷了,她怎么可能主动去牵一个太监的手呢。

    她理了理思绪,上前几步:“郡主,太医请来了。”

    “快把他请进来。”程今今催促道。

    太医进了屋,他在太医院有些地位,一向是为宫里的贵人们问诊,刚刚长乐郡主宫里的人来请人,所有的人都争抢着去。

    要知道郡主虽没有皇子公主身份高贵,可却是皇上太后最宠的辈,能将她伺候好,不得哪天皇上太后一高兴,就将他的职位往上升一升。

    可他刚进长春宫,那宫女就带着他七拐八弯的,将他带到了简陋的下人房里。

    他心里冒出股无名火来,这起子下人,莫不是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敢着郡主的名号,欺瞒于他?

    他踏进屋,刚想质问,就见到郡主纤细窈窕的背影。

    她穿着一身淡粉纱裙,梳着时下最时兴的流云髻,簪着只蝴蝶金步摇,衬得脖颈儿愈发纤细白皙。

    太医微微躬身,庆幸于自己在门口没有出言质问:“给郡主请安。”

    “行了,快起吧,过来看看他。”

    不知为何,太医觉得郡主的语气透着股惶急,他只当自己听错了。

    “应是郁结于心,再加上熬夜疲劳,故而身体一下受不住了,待我开几方药,调养一阵即可。”

    程今今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太医躬身退下。

    门被慢慢合上,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平静。程今今见周言嘴上有些起皮,就轻轻地起身,想为他倒杯水。

    但她刚走到桌前,就见茶壶边还放着个盘子,似是怕弄脏了盘子里的东西,上面还贴心地罩了个同样大的盘子。

    程今今又些好奇,默默地伸手轻轻掀开了条缝。

    看到里面的东西,她鼻子徒然一酸,眼底也渐渐漫上水光,心中的情感如同奔腾的江水,即刻之间,溃不成军。

    那是几串鲜亮的糖葫芦,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盘中。

    她昨天出城路上不过随口一句的想吃糖葫芦,回来路上,便连自己都忘了。

    可他却牢牢记得。

    程今今突然想起太医的,熬夜疲劳。

    他定是夜里去厨房,为她做了这糖葫芦,又细细保存,想要今日一早带给她。

    可是他却病了,梦里昏昏沉沉,叫得都是她。

    她转身看向躺在床上,满脸通红的周言,眼底的泪终于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子!这人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桃端着药进了屋,就见郡主端着盘糖葫芦,眼里一片泪光。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桃急了:“还有,这糖葫芦是哪来的?”

    程今今粗鲁地撒了撒眼泪:“无事,沙子迷了眼睛,把药给我吧,你出去吧。”

    桃并未将药递给她,只是将药放在了桌上,然后转头对她:“郡主,刚刚王爷差了人来,这会正在侧厅等着呢,要不我让其他人来喂药,您快随奴婢去一趟。”

    程今今皱眉:“什么事这么急,等等去不行吗?”

    桃神色不安,支支吾吾了许久,才心翼翼地:“似是您外祖父快不好了,王爷差人来接您回封地,见他最后一面。”

    程今今转头神色眷恋地望了望周言:“好,那我去去就回。”

    暴雨如注,带着狂风骤雨之势,冲刷着整座皇宫

    程今今收拾行囊,急急地坐上马车,她此刻只想着快去快回,她想让周言一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下次见面,已是五年后了。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黑化督主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