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一辆古朴华丽的马车破开雨幕, 缓缓行驶在出城路上。

    车里的程今今喝着桃端来的热茶, 稍稍定了定神。

    “你也喝些吧。”

    桃也没拒绝, 只是举着茶杯颇为局促的饮了一口。

    这几日天气转凉, 马车内烧着炭盆, 温暖如春,程今今陷在柔软的鹅绒垫内, 逐渐睡了过去。

    倾盆大雨间,路面湿滑, 马儿跑的艰难。

    车夫是王府中人,想到王爷临行前的叮嘱, 挥起鞭子, 拼命地抽动, 试图让马车驶得更快一些。

    出城之后,路面逐渐变得崎岖不平,马车晃得更厉害了,可车夫想到尚在病榻之中的老侯爷,生怕郡主无法赶到见他最后一眼。

    他想着出城之后不走官道, 往东行驶,虽路陡了些, 路程却可缩足足一半,若是平日雨天,他是万万不敢往那走的,可如今......

    他果断调转方向,扬鞭向东。

    行了一路, 马儿越跑越快,可却逐渐有些不受控制般的向着另一方向行驶,马夫渐渐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勒紧缰绳。

    可那马儿也愈发狂躁起来,蹬起的马蹄溅起四散的水花,疯狂的往不对的方向驶去。

    它一路疾行,逐渐无法控制,前方是一处悬崖,马夫顿觉不好,他拼命拉绳制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间,烈马惊起,坠入悬崖。

    程今今被剧烈的颠簸惊醒,她刚要出声询问,铺天盖地的失重感就席卷而来。

    “郡主。”

    “宿主。”

    她意识混乱,一瞬间,失去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白茫茫的空间。

    “八,这是怎么回事?”程今今揉着刺疼的额头问道。

    “宿主,刚刚有人在马车上做了手脚,再加上车夫雨天赶路颇为着急,所以那马才坠入悬崖。”

    程今今问:“那我还能回去吗,这个任务还做不做了?”

    “刚刚我将你意识抽离才让你灵魂不受损伤,现在再将你送回去,时间线可能会有些偏离。”

    程今今头疼欲裂,缓了缓,才:“行,那你快点吧。”她估计这时间线偏移也大概只是十天半个月,所以并不在意。

    “好,那你闭上眼睛,我将你传送回去。”

    程今今依言闭眼。她感觉一阵轻柔的风从身边拂过,接下去便失去了意识。

    *

    意识回笼。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纱幔,她想撑手起身,可用尽了全力,只能轻轻的动了动手指。

    过了半晌,四肢才逐渐有了些直觉,她艰难地翻了翻身子,想借力起身,可双手软绵绵的,她一个不心,跌下了床。

    门外听到响动,几个人破门而入,为首的就是桃,她看到跌倒在地的程今今,眼睛一下就红了:“郡主,你终于醒了。”

    正是冬日,屋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一片暖意融融。

    程今今被桃塞进被子里,又取了枕头细心地放在她背后,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时间发生的事。

    原来系统这一番操作,五年已经过去了。

    马车坠落时,悬崖下正有棵树挂住了马车,当时程今今被系统抽离意识前,抱住了桃,将她护在了怀里。

    所以桃只是受了轻伤,而她则磕到了脑袋,昏迷不醒。

    这一躺就是五年,郡主的兄长封锁了消息,只将此消息通知了皇上太后,其他的人一概不知。

    这五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皇上驾崩,大皇子继位,而太后也在皇上驾崩的一年后离去了。三皇子被封了平王,封地是最贫瘠荒凉的平津。

    但程今今知道,他此刻只是在暗暗蛰伏,不到一年,他将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那周言呢?”程今今听她唠唠叨叨的好一会儿,却丝毫没有提起周言,忍不住出声断。

    可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双手捏了捏裙摆,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他如今,已是大不一样了。”

    “他怎么了?”哪怕程今今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桃抿了抿唇,:“如今他已执掌东厂,朝野上下,无不惧他,无论是朝臣权贵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九千岁。”

    事情还是朝着原来的方向发展了,但程今今想到自己曾与三皇子过,若有一天,她离宫了,请求他帮扶照顾一番周言。

    可如今,他还是却还是走上了老路。

    “收拾行囊,我要进宫。”

    *

    镇南王府内,王爷不在,郡主最大,她今日回京,就得今日回京。

    封地离京不远,短短两日便到了。

    这是程今今第一次见到冬日里的皇宫。

    大雪纷飞,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雪地里,远处的枯木挂满白雪,萧瑟凄凉。

    她刚刚去拜见了皇上。

    昔日的大皇子如今已褪去少年模样,举手投足皆是一副帝王之气。

    少年时的意气相争如今已是过眼云烟,皇上并没有为难她,也允了她住在昔日的长春宫内。

    去长春宫的必经之路便是御花园。

    冬日里的御花园褪去了平日里的华丽,此刻只开着几株红梅,程今今停下看了会,就遇上了来折梅的三公主。

    两日之前也不甚熟悉,故而只是客气的见了礼。

    冬日的空气都漫着股刺冷,程今今出门只着了件冬衣,此刻有些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呼声

    “给千岁爷请安。”

    程今今的心徒然一紧,她愣愣地看着那人走近,一瞬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瘦了很多,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了骨架子,宽大的官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眉目不似以前柔和,带着股令人生畏的冷厉阴沉,

    “九千岁安好。”旁边的三公主竟对他曲了曲膝。

    周围的太监宫女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给九千岁请安。”

    程今今一人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也不知该跪还是该站。她想到桃的:“朝臣权贵见了他,也得恭敬着行李。”

    况且连三公主都行了礼,自己......也应该随大流?

    跟在周言旁边的太监扯着嗓子:“长乐郡主,见到九千岁,也不问安吗?”

    程今今刚要屈膝,周言就开了口。

    “长乐郡主身份高贵,自然不用向本督行李。”他声音不似少年时的清越,反而有些沙哑低沉:“该是本督向她行李才是。”

    这话的,把三公主置于何地?

    漫天冰雪里,周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抖了抖,他掩下双眸,藏住眸中的汹涌澎湃,一挥袍角,便要跪下。

    这可是雪地啊!

    程今今吓得马上上前扶住他:“督主这是要做什么?您如今位高权重,今今是万万承受不起这一跪的。”

    “位高权重?”周言讽刺一笑,抬眼看向她时,漆黑幽深的眼眸藏着她看不懂的偏执疯狂。

    “怕是在郡主眼中,臣不过是个卑贱奴才,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他完这话,便徒然转身,挥袖而去。

    这都哪跟哪啊?程今今觉得他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当年一声不吭抛下他,回了封地,从此再无音讯。

    她急急地想要跑上去解释,可他身边跟着的锦衣卫拦着了他

    “皇上传唤,与督主有要事相商,郡主若是有事,改日再谈。”

    程今今只得作罢。

    少年时,周言望着她的眼神总是透着光彩与喜意,而如今,他眼里的光灭了,只剩下一片幽深凉薄的怨。

    没事,来日方长,他们还剩许许多多时间,足够她来补偿他。

    冬日的雪一连下了几天才渐渐停了。

    程今今住进长春宫时,发现这里一切如旧,无论是偏殿寝卧都扫的一尘不染,就连树下架着的秋千都像新的一样。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周言的手笔。

    这几天里,她尝试着去下朝路上堵他,可傻傻的去了几次才被告知,东厂督主平日里是不需要上朝的。

    她又愣愣地在皇上的书房门口蹲了好几天,可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还被皇上发现,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通。

    这日,程今今想着干脆出宫去周言府上找他,可皇上身边的公公却来传话,是皇上有事传她。

    御书房内仿佛和外头的冰天雪地不是一个世界。

    程今今跟着公公进了御书房,在外头被冻得通红的脸被暖气一薰,瞬间有些刺痛。

    “给皇上请安。”程今今屈膝。

    “起来吧,赐座。”

    太监贴心的为她端了热茶,几口热茶下肚,浑身发暖。

    “长乐,今日是想你的婚事,昔日先皇与太后曾经口头定下你与郭侯爷的婚事,如今你也大了,正是成婚的时候了。”

    程今今突然觉得刚刚的茶格外烫手,沉默了半晌,她断然起身跪下:“长乐不愿嫁。”

    “哦?”皇上挑了挑眉:“这好似由不得你做主。”

    程今今重重磕了个头:“请皇上责罚。”

    皇上肃了脸,眸里一片幽深:“行了,先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

    她还想开口,可皇上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她赶出了御书房。

    外头又飘起了雪,今日桃没有跟着,程今今突然想一人透透气,所以也未乘轿辇,只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行至拐角处,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

    程今今抬眼就看到喘着粗气的周言。

    他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落下几缕,双眉紧皱,嘴唇泛着紫,还微微抖着,眼里的火焰似是要将她燃成灰烬

    “你答应了?”

    他声音里带着又惊又怒,还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