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皇宫静得可怕, 宫道旁积满了雪, 刚刚周言这么一拽, 她一脚踩进雪里。雪水渗进鞋里, 凉得她全身一颤。

    “话。”周言看她一言不发, 急了,语气也愈发重了。

    程今今心里也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她凉凉地抬眼望了他一眼:“没有。”

    冷风拂过,周言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 眼里的火瞬间被浇灭了。他低头,才发现程今今正踩在雪里。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立马伸手将她轻轻往旁边一拽。

    “鞋湿了?”

    程今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对啊。”

    “你在这等等。”他着便转身走了, 留下程今今一人踩着湿冷的鞋站在冰天雪地里。

    但她还是乖乖等了。

    没过多久, 就有几个太监抬着软轿急急忙忙的跑着过来。

    “请郡主上轿。”

    程今今望了望四周,也没看到周言的踪影,她对着抬轿的太监问道:“你们督主呢?”

    “督主与皇上有要事商议,差奴才们送郡主回宫。”太监垂着头道。

    他还是不愿见自己,程今今垂下头来, 眼神黯淡,撩起轿帘, 径直上了轿子。

    这轿子外头普普通通的,里面却别有洞天。

    角落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整个轿里暖融融的,软座上铺着细软的鹅绒垫子,坐上去整个身子都陷在里面。

    那垫子上还放着块棉厚的软布和一双崭新的绣花鞋。

    程今今心里一软, 她就知道,无论他表面上如何冷淡疏离,到底心里还是在意她的。

    她心情愉悦,干脆脱了湿透的鞋,盘腿坐上了软垫。

    轿子摇摇晃晃的,长春宫很快就到了。

    程今今擦了脚,穿上新鞋,回到了宫中。

    *

    过了一日,连绵不绝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程今今带上桃出了宫,马车摇摇晃晃的行到了督主府,她撩帘下了马车。

    门口的侍卫见她锦衣华服,气度不凡,态度十分客气,但也未允她进府,只要进去通传一下。

    瑟瑟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程今今脸上,她动了动冷的发麻的双脚,缩着身子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侍卫才出来对她:“我们督主,今日不想见客,请郡主先回去。”

    “大胆,我们主子可是堂堂长乐郡主,你们不请她进去候着吧,就连把椅子,连杯热茶都没有,叫我们等这么久,竟想就这么把我们发了。”

    桃见郡主冻得通红的脸,心疼的不行,语气也硬了起来。

    这周言之前不过是郡主身边的卑躬屈膝的太监,如今一朝得势,就如此忘恩负义,竟连郡主的面子都不给了。

    桃想着郡主自醒来之后便急着问她周言的近况,又连身子也不顾,急急忙忙的要进宫,这种种举动,让她心里竟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许郡主急切地回宫,是为了周言。

    哪怕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这个念头又多可笑荒唐,但郡主这几天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将她的猜测证明的死死的。

    可这是为什么呢,桃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原因。

    但郡主想做什么,她就是拼尽全力,也必会支持。

    刺骨寒风里,两人孤零零站在一溜侍卫面前,显得格外的势单力薄。

    那侍卫听了桃的话,只是嗤笑一声,语气也不如刚开始的客气。

    “姑娘怕是从前耍威风耍惯了,可您要知道,这里是督主府,是京都,不是镇南王的封地,。”

    他的确实是实话,先皇太后相继离去,镇南王一脉虽是皇室近亲,可当今圣上与镇南王的旧怨,是人尽皆知的,皇城里的人向来拜高踩底,今日见她,能恭敬的喊一声郡主,已算是给足面子了。

    桃听了这话,自然是脸都气绿了,张嘴便想将这侍卫骂一顿。

    程今今立马拉了拉她,态度极好的与这侍卫:“劳烦您再去通传一声,就告诉你们督主,今日他若不出来,我便一直等在这,直到他来为止。”

    那侍卫见她态度端和,举止有礼,又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脸,心里也稍稍软了些:“行吧,您在这等一下,我去通传看看。”

    “多谢了。”

    侍卫躬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郡主,您为何如此低三下四的。”待那侍卫走后,桃才一脸怨念地。

    程今今望着督主府门口那两只气势雄壮的石狮子,神色有些黯然:“我想见见他,但他不想见我。”

    桃半是疑惑半是恼怒地:“郡主为何如此执着,当年他在您身边时,咱们对他多好啊,可如今呢,他便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桃。”程今今转过头来望着她,平日里亮闪闪的双眸布满黯淡无光:“他许是误会了我。他当年尚在病榻,我便一走了之,再无音讯,他必定是怨我了。”

    桃不理解,那周言只是个卑贱奴才,郡主离宫,若是要他跟着,他便跟着,要他走,他也只能二话不的离开,怎还敢对郡主生出怨念?

    她没再话,只是握紧了郡主一片冰凉的手,企图在这寒风天里,给她些许温暖。

    如程今今所料,没过一会儿,周言就肃着脸来了,他阴沉地开了一眼程今今冻得通红的双颊,凉凉地:“跟我进来。”

    程今今望着他宽厚的背影,心中偷笑,连忙拉着桃跟上。

    督主府内自是一片繁华,陈设摆饰,无一不精致,就算是身为郡主的程今今,也暗自咂舌。

    三人一路走到书房门口,程今今转头对桃:“你去偏厅等我会,我与督主大人有要事相商。”

    周言瞥了身边的太监一眼,那太监十分乖觉地领着桃往偏厅去了。

    书房里一片暖融,下人为他们倒了茶便恭敬地退下来。

    一片寂静。

    程今今悄悄地抬头望了一眼神色阴郁的周言,刚鼓起勇气开了口,就被他凉飕飕地断:“我不会答应。”

    程今今憋在嗓子眼的话瞬间吞了回去,她满头雾水:“答应什么?”

    周言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还要再装吗?若不是她兄长此刻四面楚歌,她怎么可能主动找他。

    “你兄长的事,我没办法做到。”

    程今今更疑惑了,到底什么跟什么?她兄长到底怎么了?

    她急急开口:“我不知道你什么,我来是想和你......”

    周言再一次断:“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他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程今今,眼神阴沉沉的。

    “但你需要付出点代价。”

    程今今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但周言深不见底的眼睛,似是带着魔力一般,她脱口而出:“什么代价?”

    窗外的光透过窗,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

    周言垂眸,不敢直视程今今亮闪闪的眼睛,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紧得连指节处都冒出了白。

    “嫁给我。”

    空气似是冻结了一般,周言闭上了眼,等待着她雷霆乍起,拂袖离去。

    “好啊。”

    周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笑盈盈的女孩。

    “你什么?”他眼眶红了,声音都带上不可置信的颤。

    郡主嘴角的笑意像是春天的湖水,暖暖的将他包围,周言痴痴地望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难以自控。

    “我,好啊。”

    她的眼神一如从前一般,清亮平和,望着他时,眼底落满细碎的光芒,就是这种眼神,曾经让少年周言卑微的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妄想——

    他在郡主心中很重要。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在他缠绵病榻之际,郡主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连带着带走了他的心,他的灵魂,他的一切。

    当头脑昏沉的醒来之时,有人告诉他,郡主回封地了。他想,只不过是去探望重病的亲人,也许不过几日,她就会回来的。

    可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郡主再也没有回来。

    等待着他的,是三皇子的传来的消息,他告诉自己,郡主要留在封地,不会回来了,若是愿意,以后可以跟着他。

    周言的心在那一刻死了,他想到在城边垂钓时,自己在郡主身后偷听到她和三皇子的谈话。

    她,若有一天她离开皇宫,请求三皇子可以收留他。

    原来,她早就算不要他了。

    可她的心是铁做的吗,怎么能一个字不留,一句话不,就这么走了呢?

    哪怕告诉他一声啊。

    周言在那一刻突然明白,原来在郡主心里,自己不过像她曾经喜欢过的蝴蝶簪子,戴上时是极喜欢的,但丢了也并不心疼。

    毕竟她身份尊贵,从父兄疼宠,皇上太后喜爱,千娇百宠的长大,要什么都有。

    东西丢了,换新的便是。

    周言的心,在那一天彻底冷了,连带着身体里的血也冷了,从此他争权夺势,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他踩着数不清的尸体,跨过刀山火海,才走到了今天。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冷心冷情,绝情断爱。

    可当他再次遇到郡主,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如年少时一般,遇到她便手足无措,心跳加速。

    他无法控制自己自己不去想她。

    夜里总是一宿一宿的梦到自己还在长春宫,还是郡主身边那个无权无势的太监。

    梦到早他们一起去学堂,他跟在郡主的轿辇旁边,总是能听到她问自己累不累。

    梦到傍晚,郡主总爱坐在他搭的秋千上,娇娇的要他帮忙推秋千。

    那天夜里,他梦中惊起,发现枕上一片濡湿。

    望着摇曳的烛火,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爱郡主。

    哪怕郡主不要他,哪怕郡主将他当做一个不值钱的玩物。

    他也爱她。

    所以当宫里的探子来报,皇上重新似乎要重新提起郡主与侯爷的婚事,他头也没梳,披上衣服就不要命的跑去宫中。

    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耻,仗着自己的权势,仗着她担心自己的兄长,便威胁于她。

    可那又如何,哪怕郡主恨她怨她,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