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二零章 云城驿站
    一二、云城驿站

    二爷所料不虚,薛敬从狼平溪谷策马出来,根本没打算立刻回军营复命,他这等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脾气,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如今只要哪怕还有一丝的希望,追溯真相的脚步也从未停滞过。

    可惜祸不单行。他策马出狼平之后没过一天,就遇上了暴风雪,野外的暴风雪比城里的猛烈,只差一天就能到云州了,可偏偏是老天爷绊住了他的脚程。

    离“立冬”还差些日子,可老天却迫不及待地为人间奉上一场初雪,好叫人铭记这战火纷飞的年份。

    离云州城门还剩五十多里,却已寸步难行,马儿在原地打着转,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行进。

    薛敬知道越往云州城门行进一步,凶险就会扩大一分。这种做法基本等同于“自投罗”,北方好不容易制衡多年的状态,随着靳王这一次孤身一人独闯云州,也许将会被彻底打破。一旦他落入萧人海的里,那么北鹘便拿到了几乎致胜的筹码,可以立时反将一军,对南朝造成致命一击。

    而薛敬只是一意孤行地认为就算大错特错,他也要逆天下而行。

    但是他连另一层意思想都没敢去想——

    若是自己被擒或遭暗杀,那么那人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人总要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过独木桥的人群里,总有那么几个能够安然走过这波涛汹涌、巨浪滔天的长河。

    可如今,薛敬甚至只是凭直觉认为二爷已经到了云州城,他甚至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信息能够验证自己的判断。

    主将单枪匹马孤身犯险,乃兵家大忌。

    过了这片丘陵就能看见云州的城门了,可就在他将要打马前行的时候,忽然之间,苍穹之中响起振翅鹰鸣,远近百里无人的荒地之中,这一声鹰鸣简直如孤独旅程之间的一点星光,薛敬内心忽然振奋起来,连忙对着苍空连吹了几声口哨,雪鹰听见熟悉的口哨声,在天空盘旋了几圈,辨认了方向后,直冲之下,不过半刻,就飞到了薛敬的眼前。

    “别来无恙。”薛敬朗声笑道,“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雪鹰围着薛敬团团转,不停地用头去撞他的脖子。

    薛敬一把抓住雪鹰的爪子,“你子——”

    这一抓不当紧,薛敬瞳孔一缩,立刻发现了鹰爪上的信号——

    云城驿站。

    这里是离云州城最近的一处行脚驿站。用风帽盖着头的壮年男子默默无闻地穿过驿站前厅,在上楼途中有意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在心底大约记了一下前厅落座的人数,然后步履不停地绕过几簇交头接耳的宾客,闪电般进了一间地字号客房。

    房子朴实简单,像这样普普通通的客房,在这家驿站里统共有十多间,人们往往过分议论的是天字号上房的宾客、或是柴房马厩凑活一宿的穷酸,像这种不上不下不好不赖的客人,埋进沙土里都盖不住脚踝,倒真不怎么惹眼。

    要的就是这样的“不起眼。”

    李世温将门锁上,回头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人。

    那两人一老一少,正襟危坐,都露出一副与本人年龄不符的局促。少年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看见李世温进门,眉毛陡然翘了一翘,起身迎上去,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杯凉茶递到他苦等了多时的李大哥里,带着些许期待地询问:“李大哥,我们今天能启程吗?”

    “不能。”李世温没有安抚少年人的心情,连话都是一针见血,丝毫不多做修饰。

    果然,少年听了这两字,一张微胖的脸立刻就憋了下去,笑容也从嘴角渐渐消失,委屈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走啊?我想见二爷,我想他。”

    “嘘——”李世温连忙竖着指到嘴边,皱眉提醒,“提醒了你多少遍?”

    少年低下头,犯忌讳似的捂住嘴,“我错了,李大哥。”

    李世温眼瞧着少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些自责来,他站在原地看了少年几眼,本想狠狠心不去理他,但终究忍不住踏出了半步然后,鬼使神差地拉过少年的,有力地握了握,到底不置一词。安抚少年的话语,李世温搜肠刮肚,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尽是断章。

    好在眼前的这个少年不是那种肚鸡肠的孩子,一只热乎乎的大握了握自己的,他心底忽然就乐开了,不识哀愁的年岁,嘴角的弧度都抒写着随心所欲,“李大哥,你放心,流星不会给你,和他添麻烦的。”

    李世温肃着脸、冲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又对一直坐在旁边的老人道,“胡大夫,现在云城驿站也不安全,你瞧见楼下那伙人了么,每一个进出驿站的客人,他们都要仔细盘查的。”

    胡仙医神色凝重地捋着花白胡子,正色道,“是啊,前些天老夫看到他们其中有些人形容枯槁,唇色惨败,显然是受过重伤,失血未复,什么样的人会带着重伤到处跑?”

    “士兵,暗卫,”李世温道,“或是接下了命令,非成即败之人。”

    胡仙医:“你送出的信,什么时候能到?”

    李世温:“如果没有这场暴雪,今早应该能到的。”

    胡仙医想了想,道,“若是到不了呢?”

    对上李世温迎上来错愕的眼神,胡仙医连忙加了一句,“老头是,若是雪鹰被暴雪耽误了行程,信没有及时送到,该如何?”

    李世温沉默。

    胡仙医没绕弯子,又直接问他,“楼下那些人,你一个人应付得了?”

    李世温诚如实道,“如果单我一个人,拼个全力,应该能够应付。但是还有你们在,我不能冒这个险。”

    胡仙医鲜少遇见话这么实在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干咳了几下,“依老头看,他们短期内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世温认同,“我感觉,他们像在等人,或者,更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你有办法先走吗?”胡仙医低声问,“别管我们两个,你先赶去复命。”

    “不行。”李世温想都没想,立刻否决,“我接到的命令,是不顾一切保护你二人的安危,军令如山,李世温不能违抗。”

    “本来咱们今早就该进城的,”胡仙医锁着深眉,道,“要军令,你已经违抗了,年轻人,不要顾此失彼,一意孤行才好。”

    李世温的双眼忽地聚焦在对面这位老人身上,只见他愣了片刻,当即敛了眉眼,恭敬道,“老先生教训的是。”

    胡仙医变脸也如翻书一般,立刻笑就了起来,拍了拍李世温的肩膀,道,“依老头看,你最好尽快回城复命,留我们一老一在这,其实最不起眼。”

    李世温还在犹豫之际,就听站在窗边看雪的流星冷不丁道,“李大哥,你看这雪下得,会不会下过立冬啊。”

    李世温嚯地站起来,吓了在座的两位一跳,“立冬!”

    他仿佛是立刻改了主意,对胡仙医道,“您得对,如果我还在此停留,城内恐怕无法继续下一步的计划。这样,我今晚就走,回去复命,这间客房我会预付一个月的费用,劳烦您带着流星在此处多住些时日,若是一个月后,事情还未了结,您就再续期,这是盘缠。”

    李世温边着,边将包袱递给了胡仙医。

    胡仙医从容道,“你放心,这孩子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就像胡仙医提醒的,李世温虽然担心驿站内的一举一动,但他更加担心的是云州城内、二爷他们的安危,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雪和驿站忽然聚集的敌军人马耽误了行程,如果雪鹰再没有按时将延误的信息送到,那二爷那边——

    李世温百感交集,在屋子里实在是坐不住,于是决定索性迎着刀口往前走,去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楼下这伙人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夜渐渐深了,雪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酒是拿外头飘着的雪煮沸温热的,李世温刚走下楼,就听见楼下前厅的喧哗声震天,仿佛要将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天花板掀了。

    李世温连忙驻足,又往回退了几步,隐在了一根柱子后面,用最快的速度判别了一下——这些敌军人马忽然起了争执,争执来源于两方人马,而这两方人马应该分属他于两个不同阵营。

    果不其然,一方阵营为首的那名主事身高八尺,亮着的刀兵乃是战场上惯见的弯刀,只听他冲着对方嚷了一句蛮语,李世温听懂了,大致意思是,“你们的人,为什么伸得这么长?”

    另一方人马的主将身着一身红色长袍,嚷嚷起来也是不甘示弱,“大家各为其主,凭本事赚军功,没本事的人在这里发什么疯?”

    八尺大汉极力压低了嗓音道,“我们已经将人追到富河一带了,你们为什么出来横插一杠?”

    红袍主将道,“要不是我们从桑乾河口开始追击,你们能在富河一带拦住人?”

    八尺大汉不过红袍主将,忽地恼急,对着对方破口大骂,“你们把人交出来!这等卑鄙无耻的段,算他妈什么好汉?”

    桑乾河口?!抓人?

    李世温心里一惊,他们的是凌云一带的九口连峰吗?那富河一带不正是靳王前些日子交战的地方,难道他们的人是——靳王殿下?!

    李世温感觉自己脚开始发麻,人也忍不住哆嗦起来。

    如果当真是靳王殿下被这些人活捉,那二爷后面的计划岂不是白费了李世温忽地生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本来性格就硬,遇到事情不如那几位寨主懂得变通,若是钻进了哪个牛角尖里,那便要顺着这条路一路往前走,非得信了自己的假设不可。

    于是李世温没有按照原计划打探完成就回房去,而是趁着前厅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绕到了后院——那些人歇脚的客房附近,想试试看,将他们擒住的那人解救出来。

    这个人即使不是靳王,也应该和鸿鹄有关系,反正不能让这个人落入敌军中,白白送了性命。

    李世温身体力行,脚力永远快过大脑。李世温钻进了其中一间紧闭着的客房,当屋内晦暗昏黄的烛灯嚯地熄灭,身后起刀落的刀风戛然之间冲至脑后,李世温才知道——

    中计了!

    “呀——”刀锋闪电般劈至眼前,好在李世温伸不赖,仓促之间,短刀从腰侧出窍,他以迅雷不及眼之势,躲开了对方劈到肩颈的致命一击。

    李世温仰头定睛一看,出的正是刚才在前厅争吵的红衣主将,而从他身后冲过来的,还有那名八尺大汉,这两人你前我后,在这巴掌大的客房内与李世温杀红了眼——

    可除了刀锋相交的声音以外,没有一人话。

    对方两人训练有素,李世温以一敌二,不出百十招,他便落了下风,这两人决计不是普通的士兵。被红衣主将一招娴熟的“横扫千军”立时逼到了死角,还未缓过神时,八尺大汉仗着蛮力从上而下的一招“千斤顶”压弯了膝盖——

    这生死攸关的一刻,李世温竟然在心内忖道:像我这般活生生的蠢人,不是活该被人设下埋伏!

    对方只需要用一招“诱敌深入”就能轻轻松松地把隐藏了这么多日的自己活生生逼出来。不行,一定要活着,就算拼尽这条命,也不能让这些人活着离开驿站了——

    这么想着,李世温不知从哪里生出些不怕死的气力,八尺大汉的钢刀近在咫尺,他竟然用胸腹迎着钢刀扑上去,有那么一瞬间,八尺大汉显然被李世温这拼了命的打法吓到了,本能地收刀,却已经来不及了——

    噗呲——

    钢刀入肉的闷响,伴着短刀插入咽喉的嘶裂声。

    一瞬间,李世温惨败的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八尺大汉咽喉的热血嚯地喷出,一部分喷在李世温的右脸上,一部分洒在红衣主将的脚面上。

    李世温激烈地喘息着,但仿佛没感受到痛感,他伸出将插入肚腹的钢刀一寸一寸拔了出来,左握着钢刀,右握着匕首,转头就向着红衣主将扑来。

    显然,为了活捉李世温,这两人也有些轻敌,明明外面百十号人,这时听见了动静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李世温眼见门口有更多人涌入,立刻一脚踢上了房门,将门口的矮柜一挪挡在了门上。

    他决定,一个一个杀——

    红衣主将见八尺大汉被李世温一招杀死,嘶裂地吼了一嗓子,血疯子一样地扑过来。

    李世温扔掉了右的短匕,咬住一撮头发,死死按住不停冒血的伤口,转用左应战。

    红衣主将怒急,双刀齐上,对着李世温左劈右砍,但终究以一己之力抵挡不住李世温娴熟的左刀,不出十几回合,红衣主将就被李世温单缴了兵械。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刀兵之声,李世温来不及思索是哪路人马又汇集到这了,只能集中精力将眼前这人先解决掉,于是他集中发力,几个刀劈断了对方的章法,待对方空门一露,李世温快刀一扫,下一刻,红衣主将讶异地瞪大了双眼,眼看着胸口嚯地露出拇指宽的一道裂缝,血都来不及喷涌而出,就倒地身亡了。

    李世温不敢懈怠,霍霍几刀砍断了挡在门前的矮柜,提起全身气力冲了出去。

    他眼神错愕,脚步有些恍惚,雪光反射的不远处,靳王刚刚收了刀,转眼之间,一地的尸体,刺眼夺目。

    “殿下——”李世温一个趔趄,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薛敬几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臂,李世温泄了气力,已无力整理思绪了,昏死过去之前,他张了张口,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是世温失职,请将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