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四七章 雪路
    一四七、雪路

    葛笑正躺在云城驿站外后的雪丘上,百无聊赖地看天上的星斗。

    星斗之间,似乎总连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线,他们十年辗转北方,终于还是敌不过那条线的牵引。

    陆荣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我,你俩这是闹什么脾气,床头吵架床尾和,非要让我受什么夹板气,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葛笑没好气地转过身,闷道,“少烦我。”

    陆荣左思右想,终是将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含在喉咙里,照死吞了下去。这“坐以待毙”的姿势终不是他几人从前所为,有种在光怪陆离的深林里撞见迷了路的羔狼,也许披着羊皮的狼终是死不足惜,但狼是唯一带他们走出迷途的火灯,可那“狼”一声哀嚎,又会引来无数狼群将他们撕咬吞噬。

    虽然葛笑这人有时候一番不知天高地厚、无所谓道义礼数的言论并不十分高明,但此刻却觉得,他执意护蓝舟的这番作为又让人动容。陆荣终于破天荒地、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冲他,“你放心,我不帮老四弄你。”

    葛笑翻身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老三,“你吃错药了?”

    陆荣斜了他一眼,“但我也不会帮你弄他。”

    葛笑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合着你就站在一边看戏,瞧着我俩互相残杀,你怎么这么阴险。”

    陆荣没有再还击,而是叹了口气,“老五,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们都没打算走回头路。”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月上的辉晕如隔着帘子看美人抹上的胭脂,晕不开的浓烈中透着一股温柔的肃杀之气。

    陆荣脸色沉重,低声,“我看今夜月晕当空,明日起风,雪夜有风,不算吉利。”

    葛笑听地一乐,“老三,你要是什么时候看卦看准了,万八千那厮从此不干娘们儿,日头也要从西边出来了。”

    陆荣没理他。

    葛笑见他不安,便改口问他,“李世温那边怎么样?”

    “伤倒是好的七七八八,只是还得静养。好在狼平溪谷相对安全,把那老的的留给他,放心吧。”

    葛笑正色地看着他,“三哥,我放心他,我是不放心你,你看看你那脸,跟吃了二斤黄连似的,怎么回事?”

    陆荣往前看去,雪丘和雪丘之间,延伸着一条看不尽的长路,路上的雪印着蜿蜒曲折的车辙,这静谧的深夜全然顾不上白日的喧闹。

    “二爷将我留在狼平溪谷,是因为他不想让我去云州。”

    “去云州的人越少越好,他不让你去,不是因为你本事不行。”葛笑难得劝人,也算是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勾着陆老三的肩膀,学着旁人语重心长地,“你是谁啊,你可是我们的三哥,寨子里那么多琐事,你打理得井井有条,回回二爷让你办的事,你哪件不是办的让他高兴,你再看看我,这些年来我都捅了多少次马蜂窝了,要不是二爷看我每回认错诚恳,态度谦逊,早把我大卸八块了,还能留我活到现在?”

    陆荣闷声一乐,“难得,五爷真有自知之明。”

    “去你娘的,,你到底怎么了?”

    陆荣收敛笑意,低声,“老五,我得去趟云州,回趟帅府。”

    葛笑一愣,“你回帅府做什么”

    陆荣看向他,淡淡道,“萧人海娶妻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她嫁人,我总得去看看她。”

    葛笑将臂收了回来,“三哥,这些年来,你都没再见过她?”

    陆荣摇了摇头,“当年她断发决裂,不再认我这个哥哥了。”

    那条长长的雪路,忽然闪着星光,倒像是天上的星斗忍不住寂寞,下凡云游一般。

    “行了,我回屋了,你快回去吧。”陆荣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葛笑,“从你们那扇窗看出去,正好能看见我那屋子,灯别灭,灭了就要亮兵。”

    葛笑“嗯”了一声,“二爷的规矩,夜火长明不见血,明白。”

    陆荣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挂不住的嫌弃,“夜里冷,衣服穿好,老没正经的。”

    葛笑一抹下巴,笑嘻嘻地眯着眼,低头看着自己裂开的衣领,心想,自己正值风流快活的年岁,哪里老了。

    快到破晓。

    葛笑才又回到屋子,两人都没再提起前夜争执那事,而是合衣躺着,将那前半夜的风花雪月也一同抛到脑后。

    一直未灭的烛火燃了整整一宿,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那火红的日头冷漠地从东边升起,火烛才将将熄灭。

    “这一场能过去吗?”葛笑将臂枕在后脑下头,有些乏味地眨了眨眼。

    “过不去也得过。”蓝舟笑了笑,清秀的眉眼如淡入云烟的水墨中无声地落得一笔淡彩,勾勒出这隽永山河的无限秀丽。

    葛笑望着他,直愣愣地挪不开眼,“我还得回云州,保不准出不来了,让我多看几眼呗。”

    蓝舟挑了挑眉毛,“少看几眼忘得快。”

    “你怎这么没良心?”葛笑笑道,“学人伤春悲秋,你就不知道提笔落个款。”

    蓝舟的声音却忽然冷了下来,嗓音透着一种被烧红的炭火燎过一般的嘶哑,“你这人,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死了也上不了天,所以你最好活着出来,否则追到地底下,我都不会放过你。”

    葛笑愣了片刻,随即苦笑了一下,“你看看你想着用迷药把我迷晕,自己去换解法,我想着把你打晕,让三哥把你送走,咱俩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想方设法地算计对方。四爷,这回,咱不算计好不好?”

    蓝舟沉默一阵之后,点了点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二爷和老六的命保不住,咱们的都保不住,所以行将的解法,务必要取到,无论用什么办法。”

    葛笑将他的马鞭缠在指尖,绕了片刻,“我总不想为官府做事,可到头来,这些年还不是帮他们打了那么多场仗,守了幽州城,战了回头岭,劫了运粮船不上肝脑涂地,也算是尽力了。当年那事儿要是真捅出去,我”

    蓝舟拦住他,“那事儿还有我一份儿呢,要死也轮不到你。”

    葛笑沉声在他耳边,“我于二爷有愧,若要挡这一刀,也该是我。听话,若我这一次没过去,你就回岭南,你爹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是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指望你接下蓝鸢镖局,将你家的名望在江湖上延续下去,所以他绝对不会动你,你总不能真让他做个‘老不死’吧,死不瞑目的多可怜。”

    他见蓝舟没答,葛笑便又补了一句,“那你以后若真娶了什么漂亮的娘子,也别告诉我,叫我死的瞑目点。”

    许久,蓝舟忽地坐起身,将马鞭倏地卷在袖间,转身披上披风的动作一气呵成。临走的时候似乎还吐出一口恶气。

    葛笑冲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干什么去?”

    “喂马。”

    日头升起,雪水开始化了,只是喂个马的功夫,蓝舟就踩了一脚的泥。

    泥水加上浑浑噩噩的天,蓝舟一边刷着马背毛,一边回想起葛笑方才的话——

    “那你以后若真娶了什么漂亮的娘子,也别告诉我,叫我死的瞑目点。”

    蓝舟的心情更糟糕了。

    葛笑极少哀伤丧气的话,即使当年云游四方、被官府通缉时,他只能在夜间出门放风,追着东升的月华,他也只是饮尽一壶烈酒,放肆地嚷一句“老子不在乎。”

    可是,当年那个嚷嚷着“不在乎”的人,如今仿佛忽然变了,变得不那么“放肆”了,就好像游鱼脱离了碧湖,忽然掉落在深深的泥泽里,再也寻不到湿润的水汽。

    那是“害怕”和“不舍”的征兆,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改变。

    蓝舟刷马毛的停了下来,从心到腹部中间受过的重伤忽然“滋”地疼了一下,蓝舟扶着马鞍,捂着腹部的慢慢收紧,那里曾经被饮血夹伤得皮开肉绽,一年多过去了,腐肉慢慢好转,内里的伤却一直未好,遇见个阴晴雨雪,总是比卦象算得还准。

    阴沉的天空好不容易来了日头,今夜又要被大雪吞没了,蓝舟沉闷地想,一切悬殊较量应该就定在这两天了。

    忽然,马儿不经意地“呼呼”了两声,唤回了蓝舟飘远的意识,他一抬头,刚好看见迎面向他走来的店家二,店二里捧着托盘,托盘上供着茶壶和茶碗。

    茶碗有一个,像是专门来请他似的。

    蓝舟略带敌意地审视着店二,店二点头哈腰地冲蓝舟笑了笑,“客官,有位客人,命我给您送来这个。”

    蓝舟未接,只是收了刷子,将鞭子缠在腕上,眼神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他身后往来的人,发现来往行人都未曾注视这边之后,才道,“要么让那位爷沐浴更衣亲自来请,要么就等我梳洗完毕,坐在堂中品他这一碗茶,大清早的,马厩里送茶,这是打发谁呢?”

    蓝舟这话时,脸上带着好脾气的笑,眼睛眯起的时候,桃花眼也跟着勾起,伶俐的眼光被他恰好隐藏在眉眼之间,话面上不唐突,动作也稳,店二肉眼凡胎,显然察觉不出眼前这位少爷,已经动怒了。

    店二道,“那位客人您见了茶碗,立刻就懂了。”

    蓝舟:“那人为何不亲自来?”

    店二没有回答。

    蓝舟狐疑地望着店二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眼珠子未有所动,便大可确定,对方的是句实话,便伸接过了茶壶——这茶壶是普通的陶土烧制品,粗糙的泥画非行家出,陶壶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当他摸到碗底一个凸起的圆形图案是,心底猛然一沉。

    蓝舟将茶碗还给店二,“知道了,我定然赴约。”

    那店二点了点头,接过茶碗之后,转身便走了。

    “老四!”

    蓝舟听见陆荣的喊声,连忙收敛神色,转身冲他笑了笑,“三哥。”

    陆荣跑近,“那不是店二么?他找你干什么?”

    “哦,刚才发现马厩里的马少了一匹,就问问他昨晚是哪位客人离开了。”蓝舟随口道,“凡事不得不防,怎么了?”

    陆荣也没多少想,便,“是了,我就是来找你,马的事儿,走吧。”

    房内,三人聚在一起。

    陆荣沉思半晌,道,“我昨天在马厩里看见了一匹红马,就是最边上那匹。”

    蓝舟接道,“就是那匹马,今早不见了。”

    陆荣点了点头,“那匹马的马镫是镀金的,马鞍上绣着狼纹,马的身形较,脚程一般,但是耐力好,是走远程的,一般是用来传信用的。”

    葛笑摸了摸鼻子,潦草地,“在云城驿站看见云州的马,不算稀奇的事吧?”

    蓝舟摇了摇头,“不一定稀奇,但是怪。”

    葛笑摆明了“见风使舵”,听蓝舟“怪”,立马改了口风,“你怪就是怪,我看着也怪。”

    蓝舟没理葛笑,转对陆荣,“三哥与我想的一样?”

    陆荣慎重地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葛笑抓了抓头皮,糊里糊涂地问,“等会儿,你们打什么哑谜,把话清楚了,藏着掖着算什么东西?”

    “那马的装备上乘,该是军养的马,甚至还出于敌国贵族,”蓝舟勾唇笑了笑,桃花眼好整以暇地一眯,“北方形形色色的大驿站如今基本都已沦为军中送信易马的歇脚点了,云城驿站是从云州出来后、南边第一处可以换马的地方。再往南走,就剩狼平那一处了。但是狼平村离云州太远,去年又遭洗劫,驿站早已荒废,现在从云州出来的信使,基本都会选在云城驿站歇个脚,然后换一匹快马,再继续往南走。你从昨天到现在,见着可供更换的马了么?”

    葛笑的头摇得跟转起来的拨浪鼓一样。

    “嗯”陆荣点了点头,又冲蓝舟使了个眼色,“这马应该是那人从云州府偷出来的,却不知何故连夜离开了,昨夜下了雪,那人骑着这马,走不远。”

    葛笑这才恍然大悟,“这么,有人从云州骑了一匹送信的军马,赶到了云城驿站,但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连夜又跑了?”

    陆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清早发现这事后,便沿着四周的雪路一路去找,昨夜下过雪,这附近没有人,只这一匹马出去过,一定会留下印记,果不其然,让我在向北的雪路上发现了马蹄印。”

    “等下,”葛笑打断他道,“这也不能确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呀!”

    蓝舟看向他,提醒道,“老五,你怎么忘了,北边是去什么地方的?”

    “北边”葛笑在将驿站附近的地方在脑子里过了一片,忽然灵光一现,“牧人谷!”

    “正是牧人谷的方向。”陆荣凝重道。

    “云州过来的人云州”葛笑蓦地站起身,“难道是鹿山?只有他能够近身接触到二爷,也知道怎么递信给老六。”

    陆荣不安地问,“老五,这姓鹿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信任吗?”

    “不知道。不值得。”这六个字葛笑一气呵成,脱口而出,“据老六所,鹿山这子也是热脸贴着他的冷屁股跟去云州的,但是他的出身、家世、目的,他也一概不知。”

    “怎么到了生死关头,老六用人这么糊涂。”陆荣道。

    蓝舟道,“他从伦州重伤被俘,身上揣着解药,必要时一定得有个人接应,否则他怎么可能在萧人海的重防之下将解药换出来给你。”蓝舟对葛笑,“老六不会无故用人,如果一定要用,那也只能是逼不得已,当时的那种情况,他能托付的怕只有鹿山。”

    “这姓鹿的要是有二心,我就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免得祸害遗千年。”葛笑大喇喇坐下,冷道。

    陆荣问,“你离城之前,老六没什么?”

    “他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蓝舟皱了皱眉,“他平日不没用的话,既然笃定此人‘无疑’,不如再等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