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一七四章 未央舟
    一七四、未央舟

    船主今日未掌灯,看来今夜的云城,除了天上一汪弯月,谁也不好过。

    刚进正月,生意不好是常事,哪家在正月里还开门营生的。船主依旧是做敲门上门的买卖,并不在意别人的日子有多难过,毕竟,年前他已经结了几单大的,总算向上有个交代。

    丑时,当是河上最“热闹”的时候,在鬼门关里做买卖的人,上都攒着不计其数的人命官司,所以船主更迭不止,面具却始终不换。那是一张惨白的,唇角弯曲成弧状,任凭本人嬉笑怒骂,这面具勾勒出的永远是那抹无关痛痒的笑意,毕竟是对着开门做生意的雇主,做的是天下人的买卖,没必要弄得你我都难堪。

    可今晚这桩买卖不太平,来人不是旁人,而是那被替换出来的“本尊”,东河丑市上有条规矩,阳关道和独木桥来往随性,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径,全看雇主自己,船主只负责“开路”,死活全看个人。所以一般来,这笔买卖完成了,你我老死不相往来,“人间过客”的意思便是如此。

    因此,船主通常是不见“本尊”的。

    此时的船正荡在水上,东河起了雾,阴沉沉的,压的人心窝子难受。桌子上放了两杯酒,船主恭敬地喝了自己那杯,对着对坐的人寒暄了几句,对面那人就始终没饮。

    船主仔细观察这人,那人的眉间似乎隐着天外那弯月旁迷失的氤氲,他周遭的气场随着他慢慢汇聚的眼神骤然聚起,船主顷刻将眼划向别处,不敢去看对方的双眼。

    他的眼神船主想了想,只记得在很多年前的某个院落里见过,那个地方没有光,黑洞洞的甬道里忽然从黑暗里冒出来一双足以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睛,炽热到足以燃尽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太害怕这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神了,因为他眼中藏剑,防不胜防。

    “大人怎么不动杯?”船主古怪地笑了笑,拖着男女莫辨的长音,撩拨着这夜间河面的三分水汽。

    祝寒烛倒是被船主搁在一旁,无人问津了。

    这时,船主才从这人的眸光中把脸移向旁边,对祝寒烛笑道,“祝先生今天带来的这位大人脾气好生大,进来了半天,也不话。”

    “这是位能通天的大人。”祝寒烛拿过靳王眼前的那杯酒,替他一饮而尽,末了勾起那好整以暇的唇角,“是亲自来拜会船主的。”

    船主没看靳王,而是冲祝寒烛问道,“我与你的买卖已经结了,先生怎么还是不懂规矩,在丑市上做买卖,见了本尊便要见血。”

    祝寒烛伸挡了挡,“欸,船主莫要气恼,今日这位大人是有别的生意想做。”

    船主当然知道今夜“来者不善”,面上虽然震惊,这心里却已经随着这起风的河面荡漾起来,“哦?在买卖人眼里,这正月本来就是亏本的月份,一年到头营生活计,做到年尾也没个盼头,终于进了年关,过了新年,立了春,出了雪季,才算能见点敞亮人,今年我这是走了什么运?”

    一边,船主一边去给旁边坐着的厮使了个眼色,那厮微微点头,便退出船去。

    “祝先生带人亲自前来,我看不是为了做生意吧。”船主声音冷了下来,他自斟自饮,全然也没把祝寒烛所谓“生意”当回事。

    靳王看船主虽然戴着面具,嘴上出的话却已经带上了敌意,便只是微微垂眼,一直未话。

    “欸,生意送上门,船主哪有闭门谢客的道理?”祝寒烛敞亮地笑了笑,撩开狐裘披袄支着一条腿,流氓味儿的笑了笑,“实不相瞒,这位大人亲自前来,是想见见前几日我送来的那把云山琴。”

    船主的倏地一滞,“怎么?你想赖账?”

    “没想赖账。”靳王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微冲他微一笑,“只是想跟船主再续一笔买卖而已。”

    船主像是在听这人讲一段美妙、但遥不可及的故事,有点跟不上节奏,“咝这位大人是不知道丑市的规矩吗?怎么我听着,是来砸场子的?”

    靳王喝了一口那所谓一两黄金一两酿的“杏花酒”——不甜不淡、不浓不烈,什么狗屁玩意。遥想九则峰下百坛佳酿,何苦如今对着这不人不鬼的怪物喝这不知所谓的东西?

    这杏花酒一下肚,靳王殿下这脾气也就没来由地上来了,更何况对方挑衅在先,这场局上,他也没打算再给谁留面子。

    靳王对着船主客客气气地一笑,“船主不愿听听我这买卖如何?”

    船主知道今日来的不是善主,便转而威胁二人道,“看来祝先生没有跟这位大人明咱们丑市的规矩,若是物件已经换出去了,搁进了我这口木箱子里,您此生就与这东西无缘了,别再看一眼,就算是走进这未央舟的门,一句‘看物件’的话,都是触人霉头的。你换命,我拿钱,哪有卖出去的东西,还追上去要再看一眼的道理。别这新买卖我不想谈,若您再多一句看琴的话,明日一早,你们再醒来的时候,可能就又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穹顶中了,想清楚,再跟丑市的船家做买卖。”

    “我”祝寒烛刚要话,却被靳王朗声打断了。

    “仁义话本王不想再第二遍,琴,我要,人,你也得放。”靳王猛地一抬,猝不及防之间,船主的衣领便被他扯了过来,茶案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船主身体一倾,不心碰了案上的酒壶,紧接着,整壶的佳酿碎了满地,霎时酒香满船。

    船主蓦地拍了一下桌案,等在船底的打鱼贯而入。而此时,祝寒烛也已经跻身向前,短刀从腰间出鞘,拔出的一瞬间,还带出了一瞬而逝的火花。

    “杀了他们!”船主尖声下令,那声音中传来刺耳的锐器磨刀的动静。

    靳王冷哼一声,扶案而起,短刀快速出鞘,抬将冲过来的两名打打翻,然后劈开一条通路,直接一把抓住那船主地脖子。

    “呃啊!”船主猝不及防地一声惊叫,整个人被撞向身后的船壁上。

    “我看谁敢动!”靳王的指狠狠一捏,那船主脖子上斑驳的死皮便开始出现褶皱,他的嗓子被掐着,嗓子眼发出了“呃呃”的声响,靳王指再次握紧,船主不由自主地腿脚在空中扑腾。

    靳王下了狠,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猛地砸在案上——“哐”地一声,老旧硬朗的木案被人骨骼碎了——

    “咳咳咳”船主双掐着靳王的没打算放开的,艰难地冲打们扬了扬,而那边,祝寒烛起刀落,几名近身的硬汉伤的伤、落水的落水,还剩十数名在围攻祝寒烛。

    “叫他们退下,咱们江上谈。”靳王凑到船主的耳边,轻轻了一句。

    “王爷好大胆子,连丑市的道也敢劫!信不信我将昨日送进去那人呃啊!!”

    靳王逼近了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凌迟一般地警告道,“你敢动他一下,我就剜你一刀。反正你也受过这罪,总不过是重温旧梦。”

    “你!你”船主被靳王这句话吓得全身一哆嗦,差点窒息而亡,“你你什么”

    “我什么?”靳王用两根指头掐着他的喉咙,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鄙夷地望着他,“泽济十三年,萃阑殿走水,林公公记性不好,本王帮你回忆回忆!”

    那被叫“林公公”的人听到此处,蓦地发出一声尖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想要翻身反击,却被早就准备好的靳王伸出左,反一挡,只见林惠安的脖颈被狠狠地敲了一记刀,面具被打掉了一半,只见他突兀地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放大瞳孔,那不可一世的气焰瞬间被剥落的面具击垮,他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鹿山!行船!”靳王冲着船外一声低吼。

    “王爷,这些打怎么办?!”鹿山问道。

    “不听话不服软的,统统给本王扔河里去!”靳王沉着眸,一把抓过扑过来的一名打,三两下便将其制服,然后顺着边飘来荡去的窗子,一把将人扔了出去。

    鹿山得了令,猛地一点头。

    紧接着,慢慢行到河中的两层高船,不断有人落水声,这年头的月份,河上无舟,只剩下阴冷的月色和打破宁静的惨叫声。

    不一会儿,船开出了丑市的河岸,开到了东河的正中,这处已离岸甚远。

    船内,那位“船主”被五花大绑在一口木箱子上,脸上惯带的面具也被扔进了河里,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青灰色的眼睑下凹陷着深深的眼窝,左眼眼窝伸展至耳根,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这人年约不惑,脸上虽然涂了,看起来却显得老气森森,唇间还抿着带血似的胭脂。

    靳王一面观察着半死不活的林惠安,一边伸出指、循着节奏一下一下敲着刀柄,“林惠安,林公公。”

    “真是太监?”祝寒烛扳着林惠安的下巴左右看了几眼,“嘿,有意思!”

    靳王没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鹿山,示意他时辰差不多了。鹿山立刻上前,掐着那人的人中掐了几下,不一会儿,林惠安便急喘了几声,倏地睁开双眼——

    “你、你们!”林惠安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再一看眼前的人,回头听了听船行的水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林公公立马换面具似的换了一副面孔,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殿下,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

    靳王好笑地望着他,“刚才不是还喊我‘好大胆子’。”

    “没、没”林惠安连忙摇了摇头,下巴上的死皮跟着晃了晃,“的错了,是的罪该万死”

    靳王扬了扬打断他,好言好语地道,“本王今日只是想和船主做一桩买卖,你愿意谈,我们便谈,可你不愿意跟我谈,我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缓和可语气,又道,“我这人下向来没轻没重,是念着当年皇城中,你曾伺候过萃阑殿的主子,才不愿对你下杀。你若是答应做我这买卖,船我给你开回去,往后沉冤得雪,你也不用再像如今这般苟且偷生,本王话只到此,听明白了吗?”

    林惠安眼神躲闪,眼珠子来回来去地转悠了几下,颤颤巍巍地,“王爷你要换的是烈衣的命是么?”

    “不止。”靳王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踱到他面前,对上林惠安那双惊疑不定的双眼,沉声道,“穹顶之中,三千六百条人命,我全都要。”

    这句话一出,不止是林惠安,旁边的祝寒烛也猛地回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靳王。

    林惠安幻听似的狠狠打了个哆嗦,“全、全都要?这、这不可能三千六百人,我从哪儿找那么多‘替死鬼’?”

    “我什么时候过,需要‘替死鬼’了?”靳王眉头都没皱一下,冷冷地,“他们是罪大恶极之人吗?”

    祝寒烛蓦地一怔,显然吓了一跳。

    而鹿山,从始至终就一直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林惠安,此时,他听见靳王的一番话,眼皮微微一动,惯常的神色中,忽然被激出一团火,他的双垂于身体两侧,慢慢攥紧了拳头,差不多要将自己的心抠出血来。

    “这这不可能”林惠安打摆子似的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被绑得太紧,根本动弹不得。

    “这么,船主是不愿做本王的生意了?”靳王轻轻皱了皱眉。

    “不、不是”林惠安将唇边的胭脂咬到牙齿上,“三千六百条人命,怎么可能放就放?丑市没这规矩”

    “丑市没这规矩?”靳王叹了口气,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也不过是这一下,就足以让林惠安颤抖了,靳王用刀柄狠狠地挑起林惠安的下巴,逼迫他瞧着自己,“这天下,也从来没有‘以命易命’的规矩。你给我听清楚了,三千六百条人命,若是少一条,你就下去陪葬。”

    靳王猛地收回,放任林惠安粗重焦躁的惊喘声回荡于船室内——“麻烦祝先生为本王点一柱香。”

    祝寒烛心冒汗,连忙从腰间抽出火折子,翻开桌上的香盒,拿出一柱沉香,点燃后,放置于香插中,香燃了,两广禁林中传来的香味,馥郁芬芳。

    活了四十多年的祝寒烛,号称自己走过刀山火海,遍遇绿林草莽,却终于在今晚、云城东河的一艘船上,被眼前这个年轻人震慑到拿着火折子的右不住地抖。

    ——是啊,这天下,从来都没有“以命易命”的规矩。祝寒烛这等愤世嫉俗、宣称要除尽天下奸恶的人,在这么多年间,竟然顺从了这丑市里所谓“以命易命”的“规矩”,并且甘之若饴,不惜赔上烛山银枪和云山琴

    靳王怅然地的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船舱——杏花酒、沉香膏、梨花案、楠木箱还有这高两层、宽数丈、足以容纳百人的“未央舟”。

    从靖天到云州的东河丑市,快马加鞭也需行数月,在多少人的眼中,那是遥不可及、此生难达的距离,可是却有人,从靖天,将伸进了这北方的心脏,在多少人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赚着别人的“棺材钱”,竟还形成了什么“丑市规矩”?

    想着想着,靳王的心不禁将刀柄握紧了,而那香插中的沉香也燃将近一寸,鹿山忽然从门口走近,提醒似的挪了挪香插,香味扑鼻而来,靳王顷刻间反应过来。

    “时辰到了。”靳王回过神,转头看向林惠安,“船主考虑得怎么样?”

    以后发文时间调整到早上点半左右,应该审核会更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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