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二零二章 万箭
    二二、万箭

    “谁、谁干的?!!”葛笑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他双臂颤抖,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碰蓝舟的身体。

    “先救人,救人!!”薛敬从腰间抽出短刀,快速绕到蓝舟身后,一刀断了锁着他的铁链。

    然后接二连三,薛敬又将另外两条铁链一并切断,他这才回身看向葛笑,那人双拳紧握地跪在蓝舟身边,仿佛顷刻之间,这世间万物都与他失去了联系,他只能凭借兽类的本能,咬紧嘴唇,却无法抑制粗重而激烈的喘息声。

    “哥,你别愣了,快扶着他!”

    葛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心翼翼地将蓝舟扶起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薛敬连忙从腰间掏出止血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蓝舟的嘴里。蓝舟的锁骨处还被钉上了锁链,显然,施刑之人是要救人者短时间之内无从下。

    “啊”

    蓝舟抑制不住的呻|吟声随着咽下去的丹药冒出来,压抑到极致的痛呼声,比那刀刮皮肉的酷刑还要刺耳。

    葛笑僵直地跪在原地,心掐出的血随着不断用力的指,被抠出带血的肉糜,随着沉重又焦灼的呼吸声,滴在杂草上。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猝然消失,如今葛笑吓得连呼吸的动作都快没了。

    “四哥,我断锁链的时候,你忍着点。”薛敬哑着嗓子,将那迎面笼罩的浑浊的血腥味尽力压制在喉咙里。

    蓝舟仅凭着残存的意识轻轻点了点头,雨雾揉碎在眼睛里,他几乎看不清抱着他的人的模样。薛敬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想塞进蓝舟的嘴里给他咬着,葛笑却在此时猛然伸出,挡住了他,“我、我来。”

    蓝舟不能动弹,葛笑就换了趴在地上的姿势,将臂放进蓝舟嘴里,他的眼泪不断地顺着滑落下来,也来不及擦干,“乖,咬着,等能话了,再告诉哥哥,是谁干的。”

    葛笑最后这四个字几乎将嘴唇咬破了,甜腥的味道霎时间充满了喉咙,就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细致地刮着喉间的血肉。

    薛敬转过头,压制住心头上那创伤引起的灼痛感,逼迫自己忍耐着颤抖的呼吸,他拔|出腰间的利刀,看了一眼半睁着双眼,无力喘息的蓝舟,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起刀落——

    “!”

    利刃划过伤骨动筋的铁链,瞬间断了桎梏。葛笑连忙将附在他身上的铁链解开,然后从蓝舟的嘴里轻轻拿出自己的臂,却发现,那人硬是忍着,没有咬破他臂上的半点皮肉。

    葛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架在了火架上炙烤了一遍又一遍,他心翼翼地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紧紧地抱进怀里,指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敢伸去抿掉蓝舟唇角流下的血。

    “傻子啊,你疼就咬啊。”

    蓝舟彻底醒了,他整个人轻得仿佛随时可能从这世间消散一样,像个被撕碎了皮囊的破木偶。待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似乎才瞬间归了位,那锁链断裂后,剥皮蚀骨的痛处像是洪水一样侵蚀而来,他的身体仿佛这才对方才那断锁的动作做出了回应,陡然爆发出一声割离骨肉的惨叫。

    “怎么样?!怎么办!!”葛笑心疼得稀碎,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薛敬连忙按住蓝舟的上身,附在他耳边轻声了一句话,蓝舟涣散的眼神这才慢慢地聚焦,用尽所有的意识描摹着这句话的意味。

    “都好了,四哥,”薛敬压抑着急喘,颤抖地,“四哥,你安心,一切都会好的。”

    蓝舟苍白的唇忽然微微动了动,“我”

    葛笑贴近蓝舟的耳朵,“什么?你”

    但是蓝舟喘了半天,一口血顺着嘴角流出来,呛得他往一边折过身体。葛笑足无措,要不是薛敬压住他,他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

    薛敬往这茅屋四周环视一圈后,看见了不远处烧焦的草垛,房顶的角落熏出了一个洞,从天上浇下的雨水正好将刚刚燃起的火光扑灭了。原来方才他们在山下看见半山上的火光是这里燃起的,应该是蓝舟故意给他们点燃的火信——火光刚刚燃起来没多久,就烧着了头顶的枯草,将房顶烧了一个洞,又被暴雨叫浇灭了。

    也幸亏是浇灭了,否则蓝舟被锁在茅屋里,熊熊大火还不讲他吞噬了

    薛敬蹲下身,轻轻地伏在他的心口上,仔细地帮他顺着气,“四哥,你能话了,就告诉我们,是谁下的。”

    葛笑低下头,在他唇间啄了一下,将那所有的懊悔和恨意都揉进这肝肠寸断的呼吸之间,“谁伤的你?告诉我。”

    蓝舟的眼角忽然湿润了,眼泪混着不甘和难受一股脑地从心底涌出来,偏偏这复杂的情志和疼痛缠绕在一起,他刚要开口,便又化作至死的痛喘,消磨在无边无际的梦魇里。

    葛笑贴着他的耳边,低声,“叫我知道是谁,必叫他血肉分离。”

    蓝舟艰难地摇了摇头。

    薛敬觉察出蓝舟神色不对,连忙问,“哥,你想什么?”见他死咬着还未涣散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便凑近他的唇边,“你慢慢。”

    忽然,门外传来轰隆隆响动,像空中倒转的惊雷——

    “走走”蓝舟忽猛然攥紧了薛敬的衣袖,“快走”

    蓝舟这声“走”字还没从喉咙里吐完,忽然,山风一动,前方沿阶而上的方向,方才熄灭的灯火倏地亮了。在这座禁林高处,突然好像燃起了熊熊烈火,火油冲天之间,狼烟滚滚,百里可见。

    “不好!!”

    耳中传来炸裂苍穹的雷声,上百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涌来,霎时间将这破草屋围了起来——

    “来了!!”薛敬站起身,将横刀向前,“五哥!!”

    葛笑抱着蓝舟站起来,“他妈的!!果真是个血坑!老六,待会儿他们冲上来,你赶紧跑!”

    “我跑得了吗!别废话了!”

    门外,百名弩环绕掰开,摆作环形箭阵。

    “他们想将我们乱箭射死!!!”葛笑暗骂一声,四周扫视了一眼这屋内的陈设,“快,用桌子挡着!!”

    薛敬立刻将那破桌子横过来,用力一转,挡在了葛笑的身前,“你护着四哥,我帮你们挡箭!”

    “你逞哪门子英雄!!”葛笑大吼,“给老子过来躲好!”

    结果,弩根本没有留给他们过多准备的时间,羽箭像是这彻夜不息的夜雨,万箭齐射,凌空飞出一个弧线,在天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瞄准这并不结实的草屋——

    薛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间摇摇欲坠的草屋就像是箭靶子,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毫不留情地扎进了这个突兀的“箭靶”——墙壁、门板、窗棂、桌板被不断射进来的羽箭扫荡,薛敬凌空劈砍,也只能将将保自己不死。

    “五哥,心!!”薛敬大吼一声,随扯了块烂木板照着那射来的羽箭砸了过去,不料他自己也被不断射来的箭雨逼得走投无路,那块木板偏了几寸,只挡开了五六根扎向葛笑后背的羽箭,偏偏漏掉了一支——

    羽箭“嗖”地一下扎了过来,葛笑立刻将整个桌板挡在蓝舟身前,但是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外——

    “呃啊——”

    葛笑为了阻挡羽箭伤到蓝舟,闪避不及,被那风一样的利箭射穿了后心——

    “哥!!!”

    葛笑被那羽箭的推力扑地向前,猛地撞进草垛里,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咳咳咳咳”

    门外的层层更换,羽箭不断追加,一层和一层之间只有片刻喘息的时——

    “五哥!!”薛敬趁着地方换人切阵的功夫,终于从窗边的隔挡处快步急奔到葛笑身旁。他迅速撕开葛笑后背的衣服,看见扎进他后背的羽箭足有一指深——

    “忍着!”薛敬当立断,用快刀斩断了那箭尾,“箭簇埋得深,暂时取不出来。”

    葛笑疼得满头大汗,他撑着草垛,重新将蓝舟抱起来,将他整个人护在怀中,“老六这他娘的也不知道箭上有毒没毒,我看来是悬了,一会儿我冲出去拦住他们,你背着你四哥,跑、跑——”

    “别管我了”

    “放屁!”葛笑怒吼道,“你闭上嘴!”

    蓝舟这时意识稍微恢复,他拽着葛笑的胳膊,“你们看看这箭”

    方才一顿乱斗,谁也没注意对方射出的羽箭长得什么样子,此刻薛敬听了蓝舟的提醒,连忙从腿边的草垛上拔|出了一支,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直到看到箭簇上的“平题”二字时,顿时心中一颤——

    “这”

    葛笑连忙夺过薛敬中的箭,往箭簇上看了一眼,他的眼瞬间血红,“是二爷的平题箭阵用的箭簇”

    “是万八千。”

    雷声震耳欲聋,那远处焦灼的闪电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引亮,他二人对着这热烫的羽箭相互看了一眼,在那电闪雷鸣的瞬间,心中莫名激荡出难以自制的恨意——

    “妈的!!!”葛笑脑子里立刻“嗡”地一声,轰鸣声让他五脏六腑震荡炸了,他抓紧羽箭,眼睛充血,提了一口气,狠狠地咬着牙问蓝舟,“是不是他伤的你!!”

    蓝舟脸色暗下来,得言简意赅,“他做了杨辉的狗。”

    葛笑提着一口恶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冲着门外嘶声嘶吼,“万八千!兄弟一场,你他娘的却要我三人的命!!!”

    葛笑咬着牙,背部撕裂般的剧痛此时变成了仇恨的催命符——

    ——“他做了杨辉的狗。”

    蓝舟这七个字就好比凌迟的刀,一刀一刀硬生生割在两人的心口上,生杀帐中同生共死的盟约,十年来的朝夕相处,此时都随着这场冷血无情的箭雨变得不值一提。

    不止一次,九则峰、千丈崖、灵犀渡口多少路行走过来,多少血流尽都不值一提,哪怕是在伦州地牢被呼尔杀折磨至死,哪怕是在云州城和萧人海殊死对峙,哪怕是在回头岭幽谷中与杨辉的抵死拼杀一次又一次,刀枪近在咫尺,他们也绝无半分退却。然而自己兄弟地这柄从背后捅进来的利刃,将几人仅存的信念彻底撕碎了

    ——便觉得,往年间至死不渝的兄弟情义,比那猪狗还不如。

    就仿佛生杀帐顶皎洁的月光忽然蒙上一层殷红色,香案前的三柱高香灭了,血雾罩顶,冰火淬心。

    薛敬的眼神仅在一瞬间便彻底阴冷下来,杀意荡入他的眸中,再也不见半分善意,只见他提刀站起,对葛笑简单地撂了一个字,“杀——”

    紧接着,万箭犹如雨落,再次毫不留情地射向茅屋。

    “杀——”

    只听一声低喝,劲刀挥舞之下,断箭毫不留情地扎进墙壁、窗棂、木门、地板下令者毫无怜悯之心,势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不留后患。

    “万八千!!”葛笑低吼了一声,跟在薛敬身后,冲杀出去。

    茅屋之外,雨水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冲散了,就好像十一年前,那碗歃血为盟的烈酒。

    “万八千”葛笑拨开雨雾,不可思议地望着站在数排箭阵之后那人。

    薛敬的肩膀被利箭划破了,浑浊的血水从他的肩头冒出来,那里在多年之前被狼咬过,那是他第一次回寨时,落下的咬伤——

    然而此时,他感觉不到痛感,眼神冷冷地盯紧眼前那人,他不往前走了半步,将葛笑和他背上的蓝舟隐在身后,然后低声问,低声问——

    “大哥,你当真要跟兄弟们动?”

    万八千的脸隐在雨雾里,他的眼神极其阴毒,薛敬记得,当年在九则峰上,他猎杀野鹿的时候,也是这种抵死不悔的眼神。

    ——他是将眼前的三个人当成迷途的羔鹿了。

    “老六,你把东西交出来,大家都能活。”

    薛敬上前一步,将葛笑和他背上的蓝舟隐在身后,“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你身后没有退路了,从你对四哥动刀那一刻开始。”

    万八千终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燃烧的火光之下,冷笑道,“老六,大哥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催杀出一种坚韧的决绝,“兄弟一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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