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二零三章 锥心
    二三、锥心

    “兄弟一场?”万八千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疯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皮肤狰狞地挤在一起,像是看着一只走入歧途的羔鹿在他的箭雨之下垂死挣扎,却还丝毫不自知。

    “靳王殿下,你出身高贵,你根本就不懂,你哪怕掉一根头发,都比我们这些人割上一块肉香。”万八千咬着牙,他那声嘶力竭的样子,恨不能将牙根咬碎,“可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为你割身上的肉!”

    葛笑怒喘着,往前移了半步,“万八千,你的都是什么畜生话,你是割了肉,但你割的是兄弟身上的肉,喝的是兄弟身上的血!你对老四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你兄弟!”

    “怎么没想过!”万八千气急败坏地高喝一声,眼神移到葛笑怀中的蓝舟身上,“老四,你别怪大哥,我要是不听话,我这一帮子兄弟,就都得死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那你就要我们死!”葛笑的眼神冒的火,简直要将眼前那人吞噬。

    “那也是你们自找的!”万八千低吼一声,狂吼道,“十年前,从二爷带着你们驻进山寨那天起,老子身上的血肉就都被你们一块一块割下来吃干了喝净了!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痛恨,恨不能将他、将你们千刀万剐!每次我跪在生杀帐里像丧家犬一样,舔着他,供着你们那种滋味,比将我活剐了还难受!你知不知道,生杀帐里,那坐镇主位的虎头还是我猎来的,是我!”

    万八千压抑地怪叫,慌不择路地选择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在大雨滂沱的山野间,将自己剥皮抽筋,把那些他所谓任人践踏的“过往”用刀剖开,鲜血淋漓地摆在旁人面前,成是旁人的“原罪”。

    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愿意用尽全力将自己描摹成别人的样子,舍弃自我的尊严、信仰和原则,撕破了长此以往伪装的那张鬼脸;他们膝盖骨一软,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地曲意逢迎,甚至还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搔首弄姿,最后却赖别人把他摆成了镜中那副血肉模糊的模样。

    逢人十分笑,却从来不留三分余地给自己,最终别人冲他还笑七分,他还觉得人家欠他三分,永远不知餍足。

    最后铜镜破了,他这十年来遮丑的面具也随之碎成一滩血水。

    葛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法置信的陌生感,“万八千,这么多年来,原来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们的,你就是这么跟我们称兄道弟的?!”

    万八千像是被毒蛛蛰了心,甚至拿出了将那只剧毒的蜘蛛碎尸万段的决心,“我苟且十年,忍了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们要我不得好死,我就要你们一个两个都来陪葬!”

    “妈的!”葛笑咬紧牙。

    蓝舟此时蓄了些力气,攥着葛笑的臂低声,“放我下来,不耽误哥哥动刀——”

    葛笑看了他一眼,见他唇色惨白,脸色像是浸透了蜡油一样,心头霎时又是一紧,他没松,而是扶着蓝舟的腰,让他落在地上,然后躬身,一把将他背在背上,“谁背着你就耽误我动刀,抓紧我,别撒。”

    葛笑将腰间那红宝石镶嵌的匕首和马鞭丢给蓝舟,“一会儿背后的刀子,你自己当心。”

    蓝舟枕在葛笑的肩上,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没想到,动的第一刀,是向着自己的”

    薛敬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他们中握着的箭矢,是平题箭阵所用的——那是寨中的兄弟为了抵抗外敌、为了自保而修的。即便是在鸿鹄被毁寨、遭人暗算、一无所有的时候,平题箭阵都不曾倒塌,即便塌了,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再在原址上重建。

    十年来,平题箭阵如环月之环,将九则峰围成了一株可以燎原的火种,却没想到,今日有人却要用自己铸造的箭矢反扎向自己。

    人生苦短,又将能有多少个“十年”。

    九则峰上终年不息的灯火,照尽的不仅仅是兄弟们归山的长路,不仅仅是生死大业之下同袍之间的肝胆相照,而是要为人人供一盏明灯,纪念其生前身后所留的那一点点英名。那些长存的灯火,就如同生杀帐中、扎进关二爷面前的那三柱顶天立地的高香,直上的青烟能催引出平凡者心中的鸿鹄之志。

    夜火长明不见血,生杀罔顾不由人。

    “万八千,人活着,要活成个人样,不能活成猪狗不如的畜生。”葛笑怒骂一声,压着嗓子低吼,“十年前,二爷占生杀帐,进三柱香,到底是为了什么,兄弟们不,万大寨主恐怕已经忘了!”葛笑咬着牙往前又进了一步,“那我就帮大寨主回忆回忆!”

    “十年前,北漠黑林中你遭人暗算,被困在黑林的池子边上奄奄一息,是谁拼死将你从黑林里救出?!八年前,你惹事劫了官镖,官府派兵大举来攻,是谁帮你平了事,留了你一条狗命!三峰十二寨主寨归顺,你作首席,生杀帐里进香,你是头一柱!三年前,黑市遭劫,你押的镖一去不返,是谁帮万家寨子补上的缺儿?!一年前,你又动军镖,我们这些人,为了二百战马几乎葬送了鸿鹄十年基业,寨子被一把火烧了,吴家寨全线反水,哨塔上全是你塞进去的暗桩,最后二爷留你一命,没有拔你的香,为什么!你以为就是因为你像一条狗趴在地上磕几个头他就可怜你,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也知道,要是他拔了你的香,你他妈出了鸿鹄的山门就会被你的仇家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你曾经在黑水偷袭十六个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以为就凭你,能在江湖上活几天?!”

    葛笑一口气压在喉咙里,像是含着一口没化开的血疙瘩,几乎声嘶力竭,他的嘴唇颤了颤,“你觉得兄弟们对不起你,你觉得我们这些人都该死吗?”

    薛敬侧目看着葛笑,又看了一眼万八千,他唇边的横肉随着葛笑低吼出的每一个字变得更加狰狞可怖,紧接着,只听万八千气急败坏地怒喝,“闭嘴闭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初烈衣鸠占鹊巢,占了我的家业,就是把我逼上绝路!!这些年我摇尾乞怜,寄人篱下,九则峰是我的,三峰十二寨是我带出来的,跟他烈衣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个孬种,一个废物!”

    薛敬眼神倏地一变,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万八千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再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万八千全然没了忌讳,抵死地笑了几声,将自己的衣领从薛敬里一把扯了出来,“怎么,我的不对?他如今不过是跟我当年一样,走上了一条众叛亲离的老路,风水轮流转,各人有各命!”

    葛笑狠厉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万大寨主这是要掀香案,饮鸩酒,拿带刺儿的耙子往兄弟们心眼儿上扎!也好,老六,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往后退,老子今天就跟这姓万的算算总账!”

    “怎么跟他没关系!”万八千将马刀一甩,低喝道,“靳王殿下,你把东西交出来,大家都好交差!”

    葛笑刚要上前,却被薛敬抬拦住,他的嘴唇微微勾起,随后便用牙齿咬着带血的绷带将那柄短刀和自己的紧紧地缠在一起,“交差?与谁交差?你的新主?”

    万八千的眼神像是饥不择食的恶犬,狂吠之下,不知所云。

    “你动了寨子里的人,是不是?!”薛敬冷冷地看着他,低吼一声。

    葛笑目光如炬,全身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万八千,你敢对寨子里的兄弟们动刀!!”

    蓝舟伏在葛笑的背上,用低冷的语调在他耳边,“他为了投靠杨辉,对寨子里的兄弟们动了刀。三百二十条人命,不服众的人,他全杀了”

    “万八千!!!!”鲜血几乎渍出葛笑的眼眶,顺着那撕心裂肺的嘶喊,这一战彻底变成了一根沾着血肉的楔子,真真正正地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薛敬咬着牙,“你为了献媚杨辉,屠了鸿鹄。”

    怒到极致便是令人克制的冷静。

    薛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淌进领口里就如滚烫的岩浆,他的声音低哑而嘶裂,“你你身上的血肉都被我们一块一块割下来吃干了,喝净了!这十年来,你你恨不能将我们千刀万剐!你你每次跪在生杀帐里都像丧家犬一样,只能舔着二爷,供着我们你这种滋味比将你活剐了还难受!你在九则峰活成了狗,那我请问万大寨主,你在我们面前是犬吠,在杨辉面前,就会学人叫了吗?你他妈哪点儿像个人。”

    “你住口!!!”万八千抵不住狂怒之恨,扬起刀对着薛敬劈下,被对方扬对挡——

    但听“哐”地一声闷响,刀锋相撞之间,火星四溅,雨水将火扑灭,震耳欲聋的雷鸣就像在耳边闻声而动的战鼓——

    薛敬横刀阻挡,几乎用尽了全力,万八千起刀落,不留余地,却未料到,一刀下去,竟然未撼动其分毫。

    薛敬抬起头,近距离地盯着万八千地眼神,冷冰冰地扯了一下嘴角,他的怒火终于在这场滂沱大雨之中,被眼前这人点燃了。

    “杨辉在呼尔杀面前也曾是一条狗,他卑躬屈膝、受尽屈辱;他舍弃尊严任人践踏,他把自己活得没了人样,到头来却要步其后尘,要将你变成他的样子。”

    薛敬出的话字字诛心,几乎将万八千像个纸偶一样,随意扯碎。然而,不管对方如何疯狂的喘息,不管对方的眼神多么的阴毒,薛敬却反而加快了语速,持续施压,“九则峰上的每一个人,你用刀杀死的每!一!个!人!——他们从来没有将你当成狗!从没有人欺你、辱你,没人践踏你的尊严,没人把你像傀儡一样提起来,再从崖顶撕碎了丢下去!你活得比当年受制于呼尔杀、不得不苟且偷生的杨辉强上千倍万倍!是你把自己当成猪狗不如的畜生,怎么还学那些疯狗反咬一口;你都没把自己当人看,又何必嫌弃旁人丢来的糙米残羹。”

    “呀——”万八千扭曲惨烈地嘶吼了一声,扬起刀便劈砍过去,这一回他是真的被激起了暴怒,残暴的心思从心底滋生出来,他拿出要将对方碎尸万段地恒心,便是什么都不怕了。

    耳间的雷鸣像是钟楼上敲响的丧钟,将落成一盘散沙的棋子聚拢,又让他们围追堵截,互相残杀。

    万八千一招一式都夹杂这么多年来、忍耐积攒下来的恨意,在不断攀高的仇火之下,那一点残存的意志和理性也被彻底挫骨扬灰。

    薛敬却还在格挡之间不断地刺激对方,“你在害怕,你敢不敢低头看看,你这个刽子,你的刀在流血”

    万八千疯了一样去看自己中的刀,雨水顺着他的刀刃流下来,混着血水往低处流去,头顶的松林像是一柄遮天的大伞,将所有的恩怨都锁死在这片密林之中。

    “老六,我再一遍,将那东西交出来!”万八千咬牙道。

    薛敬笑了一下,“让杨辉亲自来跟本王要,顺便把自己拾来的狗牵回去,少他妈在本王面前乱叫——吵。”

    薛敬一个“吵”字彻底刺激了怒火中烧的万八千,他将所剩无几的理智全部抛却,对着身后等待的众人下令——

    “给我杀,一个不留!!”

    顷刻间,密林中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缸,那些箭雨再次出击,混杂着砸下的雨水落在三人身侧。

    “五哥,我掩护你们,背着四哥走!”

    “少他妈废话!”葛笑一边抵挡箭雨的攻击,一边闪躲,“这时候跑的是孬种!”

    “哥,杨辉要我里的东西,万八千不可能要我的命!走!!!”薛敬嘶吼一声,一把拽过一个劈砍过来的士兵,横刀断了他的胸骨。

    蓝舟撑着半口气翻身落地,鞭子猛地一挥,帮几人挡落了无数箭雨,他咬着牙,不顾锁骨传来的剧痛,嘶哑地吼道,“要死一起死,都别他妈逞英雄,谁都别走,给老子干他们!”

    紧接着,半山密林变成了血色混战。

    三人相互掩护,互相配合,也只是将周围一圈的敌人击退。然而那一圈一圈围起来的人团,变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再也撑不过半个时辰。

    蓝舟几乎力尽地跌落在泥地里,被葛笑撑着肩膀才能扶起来,“哥哥背着你。”

    然后他用尽全力,才将蓝舟背在身上,让他的头靠在自己颈肩。

    “老六哥不逞英雄,但哥跑不动了呃”

    薛敬蓦地转头,看向葛笑,他的脸色惨白,血顺着他的腹部洇湿了黑衣,薛敬一把扯过他的,揽着他的腰,“哥”

    “给我杀——”万八千再次下令。

    急攻再次开始。

    羽箭又如雨落,与那些断裂的碎雨一起,砸向三人,薛敬仅凭一柄寒刀,也只能将将挡开一个豁口,翻身挡在葛笑和蓝舟身前,葛笑一声低吼,快速将刀锋向外,左揪住薛敬的胳膊,翻身压过去,瞬间将两人压在身下——

    “妈的,老子今天就要逞这英雄,万八千,你今天必须给老子死——”他一声怒不可遏的低吼,震得在场那些弓|弩无不颤栗,有些人握不住中的弩,羽箭倏地脱,乱七八糟地扫射,薛敬暗骂一声,一把推开葛笑,反握住短刀,横着劈过箭雨,终于在破开的雨雾中为几人破开了一个风口——

    “哥!别逞能,跑!!”

    葛笑聚齐力气,拖住蓝舟的身体,将他背在背上,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准备往前跑,可就在这时,只听万八千一声怒吼——“今日不留下东西,谁也别想走!愣着干什么,放箭!!”

    刚破开的一个箭雨豁口重新聚拢,薛敬等人失去了逃脱的时,只能重新聚力硬拼。

    就在此时,围成人团的肉阵中忽然一阵骚动,只见一白色身影忽然从密林低处冲了上来,一柄银枪所向披靡,顷刻间将箭阵划开了一道裂口——

    “你”薛敬一愣,盯着眼前走上来的那人,全身的血液几乎凝滞了。

    “二、二爷”葛笑拼着一口气看清来人,整个人恍惚已经闯进了鬼门关一样。

    万八千转身看见那人,立时吓得肝胆俱裂。

    那人的红缨枪在雨中闪着寒光,他的嗓音低沉而冷静——“万八千,兄弟一场,我让你三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