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二五 牵引
    三二五、铸城

    梦里,红墙绿瓦,雪絮飘散。

    他依稀听见隐约的铃铛声,看见了一个婴儿躺在襁褓中,一个少年伸去摸婴儿的额头,旁边的嬷嬷生怕少年滑,赶忙虚虚地扶着。

    那九岁的少年也怕伤到妹妹,抱了一会儿就将婴儿递还给了嬷嬷,结果那胖娃娃抓着少年的指不撒,还冲他咧着嘴乐。

    “公主笑了!公主喜欢殿下,看见殿下就笑!”

    少年受宠若惊,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便只能从腰间的荷包上扯下一枚虎头铃,塞进了公主的里,一旁的嬷嬷笑意十足,“看,这是殿下送给公主快要百天的礼物!”

    少年的指被公主抓着,依依不舍地围着她,帮她轻轻晃着摇篮。

    “皇妹,你要快点长大,长大以后,皇兄带你去骑马。”

    公主发出笑声,铃铛抓在她的里,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

    忽然间,眼前火光一片——

    整个宫殿被湮没在熊熊烈火之中,婴儿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响起的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少年惊慌失措地扑进火场,想将他的妹妹从大火中救出,可是大火吞噬了一切,连同那个婴儿的摇篮车也一并吞没了

    薛敬猛地从梦中惊醒,抑制不住地激烈喘息,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右臂被自己的身体压麻了,此刻火烧火燎的疼。他身上的寝衣黏在后背上,筋疲力尽地直发抖。

    豆子赶忙凑过来,心翼翼地询问了一声。

    薛敬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他,无意识地狠狠摇了摇头,哑声,“我没事。”

    豆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靳王了。昨天他刚从马房里放出来,还没跟王爷上几句话,就被一起带到了富河城,忙着给陈寿平看了伤之后,紧接着王爷就病倒了,而且发起了高烧。豆子急得火烧眉毛,又快马赶回军营配好了散热的药,再赶回来时,一来一去已经过去整整一日,靳王昏睡了一整天,中途没醒来过。

    此刻,药劲上来,他高热的状况稍显好转,也有力气自个坐起来吃下几口东西。豆子吸了吸鼻子,他显然早就蹲在一边哭过,此刻眼睛红通通的。

    薛敬把喝空的药碗递给他,难忍地,“你怎么回事?去给战马看了几个月的病,现在给人配的药都一股马尿味。”

    “啊?”豆子赶忙抬起碗闻了闻,又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地,“王爷,是不是我衣服上沾了马尿?熏着您了?那我去换一身。”

    “行了,逗你的。”薛敬伸呼噜了一下他满头的杂毛,笑着,“什么情况?谁欺负你了,跟本王,本王替你出头。”

    豆子憋不住了,撇着嘴哭起来,又不敢大声哭,就只能声抽泣,他一边哭,一边委屈巴巴地,“王爷,您的伤我治不好。”

    薛敬笑了一下,“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治不好就治不好,我又没要你的命,你哭个什么。”

    “可”豆子懊恼地低下头,“可我是大夫,我难过。”

    此时,门一开,陈寿平走进屋内,豆子赶忙把眼泪擦去,端着空碗对大将军微微点了个头,很有眼色地离开了房间。

    陈寿平长叹一声,走到床边坐下,“王爷,你怎么都不跟我。”

    薛敬的寝衣领子扯到一半,露出若隐若现的龙纹,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敌人狡猾,若不用这种方法,换不来解药。”

    陈寿平堵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死活没吐出来,“你你怎么”

    “没来得及告诉您。”薛敬恢复了一些气力,言语轻松地,“老师,别担心,我还有时间。”

    陈寿平怒急,“你!你拼着一死也”

    薛敬却打断他道,“即便是换来的时间,也是会。否则季卿捱不过今年除夕那一夜。”

    陈寿平哀叹一声,于心不忍地,“我以为行将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想到现在他好了,你却又”

    薛敬倒没将这玩意过分放在心上,“怕什么,又不是马上就死了,我还非得见他一面再死呢,否则死不瞑目。”

    “别满口死不死的,听着烦!”

    薛敬用食指蹭了蹭鼻尖,轻咳了一声,非常听话地闭了嘴。

    陈寿平一张脸黑得彻底,剑眉紧锁,眉间刻出几道深纹。他这样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非常不乐意从旁人口中听见“死”这个字,他以往不怎么信奉鬼神,刻板地认为生杀是握在自己中的,可是一旦沾染儿女情长,心底的某根经脉就像是苏醒了一样,也学人患得患失起来。

    薛敬见他满脸忧色,便笑着安慰道,“老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这不还没事么。再了,不准前路柳暗花明,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差。十一年前萧人海那样折磨我我都没死成,如今想要我的命,阎王爷都得掂量着来,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陈寿平苦笑一声,“你倒是乐观。”

    “不然怎么办?难道躺着等死?”薛敬潇洒一笑,随将衣领整理好,不再理会盘踞心口的毒纹,“这一点我可不要学他。那时候他天天将死活挂在嘴边,我好歹,苦口婆心地给他讲道理,讲得我自己都觉得烦,可他呢,就是不听,非要一意孤行,恨得人牙痒痒,我这后槽牙都是被他气的,磨平了,老了啃不动骨头,只能喝粥。”

    陈寿平没笑,他笑不出来,越笑不出来,他那一张国字脸就越显严肃,跟着五官也皱在一起,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低声问他,“殿下,你是哪一天?”

    薛敬摇了摇头,随口,“我算不清楚,怎么也得过了清明。”

    陈寿平见他一副死活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好再细问,便只能将话音扯到昨天的事情上,“对了,祝龙带着人还等在枯荣谷,正押着穆争鸣往富河这边走,他身边那死士的头领是你收买的?”

    薛敬收敛笑意,正色道,“是祝龙。起初我没打算让他跟着,可他不放心,担心我一个人回来会出危险,所以带上了一些身好的老部下非要一路跟着。好在他跟来了,否则穆争鸣那边不太好摆平。我与他一路快到镇北军营的时候,就让他和我兵分两路了,我一人回营来料理这几个惹事的老东西,他则带着死士等在断红崖下,等我的火信。”

    陈寿平点了点头,又问,“你那个时候怎么知道穆争鸣已经离营了?”

    “我哪里算得了那么长远。”薛敬笑道,“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与您谈之后才知道的。知道之后,我就立刻让胡立深在山口点了火信,通知祝龙想办法劫人。传火信的方式是事先和他商量好的,用的是鸿鹄那套四方灯的传信法,基本的意思能看明白。祝龙看到火信之后,就会立刻去找人。至于救人的方式我想,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在镇北军前明朗,所以才暗地里利用了穆争鸣身边的人,这法子倒是警,没有打草惊蛇,穆安这边也能顺利上当。所以我估计祝龙在其中是使了不少段,才将那死士头目收买的。好在,议和书和议和条款如今咱们都拿到了,穆争鸣被那死士擦了一后背的麻沸散,估计这会儿还晕着呢,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心口藏着的竹筒早就在那死士头领给他擦药的时候,被他拿走了。”

    陈寿平忍不住称赞,“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步步为营,殿下实在高明。”

    “学生不敢。”薛敬笑了一下,又提醒道,“穆争鸣被押回来之后,您一定要把他和穆安分开关,绝对不能让穆安知道,他儿子已经被咱们秘密运回来了。咱们就是得让穆安继续担惊受怕,否则他哪里愿意带着穆家死士,在富河城乖乖地修粮仓呢。”

    陈寿平点了点头,神色肃目,显得格外谨慎,“对了,你怎么没将穆争鸣一起带回来?”

    薛敬诚意十足地,“穆争鸣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您眼皮子底下使计溜走,势必是拿准了自己里拿着议和条款,南北两边都不敢动他。一方面,朝廷下旨议和,穆争鸣若是身先士卒,拿着条款深入北鹘,也算是‘临危受命,不惧危险’,若是商谈结果圆满,非但能止息眼下的征战,还北境一方太平,不定,还能谈成个和亲的政策,这样一来,不光能保北方五年太平,甚至连此后的数十年都难见纷争;另一方面,他揣着议和条款,您就不好明着动他。即便发现了他确实曾私逃军营,但碍着他谈下来的功绩,以此功过相抵,他便更加有恃无恐。”

    陈寿平严肃着一张脸,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穆争鸣丢了议和条款,那他此番出营,可就算是‘罪加一等,畏罪潜逃’。穆争鸣从娇生惯养,是穆安的心头肉,他们几个刚到镇北军营的时候,我曾经从丁老头那查过这几个人的身家背景,包括李潭身边那个幕僚朱廷望。这几个人,屁股和都不干净,所以昨夜这一战并不难打,我也没怎么费劲,连蒙带吓,没想到这几个人这么好骗。”

    陈寿平一愣,“连蒙带吓?合着你昨天的那些,还有假?”

    薛敬笑了笑,眼神倏忽眯起,“老师,我可是在九则峰上长大的,身边都是些什么鬼狐狸,有时候连吃口牛肉,都得用哄的骗的跟哥哥们抢。你瞧着,我是那么实在的人么?”

    “”

    “那‘灰囊’的事就是我诈李潭的。”

    “”陈寿平嘴角抽搐,难得腹诽,不愧是师弟带出来的人,坑蒙拐骗的伎俩倒是运用纯熟。

    薛敬低哑地笑了一下,瞳孔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只知道京中人惯送‘灰囊’,但并不确定李潭收到过朱廷望送的灰囊,也更没有什么‘物证’正从幽州往军营送,都是吓唬他的,奈何他做贼心虚,一骗就上当。他昨夜若是矢口否认,那我还不好办了,可没想到,他和朱廷望真有私银往来。老师,这些事儿都是朝廷官场的灰色地带,我虽不在京中多年,也略知一二,李潭里不干净,只是没想到,我竟然还将纹银的数额少了。”

    陈寿平惊道,“什么?!这还少?!”

    薛敬微微眯着眼,愠怒道,“你没听那郭大人么‘就算我们自己掏腰包,也会给林家二十万大军换上趁的兵刃’。我原本只是想让他们出点血,却没想到,这两只老东西吓得一哆嗦,把这几年偷吃的家底都报出来了。既然他们能吃得下二十万大军的兵刃,那么他们所能拿出的身家至少比这个再多两倍。他们虽是兵部重臣,一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两而已,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可不都是这些年来,从朝廷兵械库的账目上刮来的,否则那些废铜烂铁是怎么被偷梁换柱,从西北都护司换到我幽州城的?”

    陈寿平惊愕不已,他多年不在京中为官,不与这些人勾心斗角,更无心掺和那些权夺党争,却没想到这些朝中逆臣竟能触达这样的角落和段。

    “老师,您这样与世无争,若是回到京师,是会吃亏的。”薛敬看着他,语重心长地。

    陈寿平却释怀地笑了笑,“殿下,一方家国,既然有登朝入仕的文人,有玩弄人心的权臣,便也有征战沙场、只为守护疆野的将军。我无心参与那些人的纷争,只想着有一天,北方收复,再无战火,便解甲归田,带着三雪去乡下种地去。”

    薛敬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师,您一意孤行,也没问过我那姐姐的意思,她可是一心扑在战场上,天天做梦都是打仗。”

    陈寿平撇着嘴角,故意冷哼一声,义正言辞地,“那丫头,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仗可以打,成天想着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欸,老师,她在您这就是‘体统’,您得让着她。”薛敬挑了挑眉,故意又问,“日子定在哪天啊?”

    “啊?”陈寿平被噎了一下。

    薛敬看向他,故意皱着眉唏嘘,“您不会连聘礼都没备好吧?二爷那人气得很,你聘礼不够数,他可不答应。”

    “我那师弟要我拿‘战礼’下聘。”

    薛敬想了想,随意点了点头,“好,他既然这么了,那老师一定要备好。学生没什么能孝敬您的,三州问鼎之日,便是您娶她之时,怎么样?”

    “”

    陈寿平“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那脚都有点没地儿搁的意思。他被薛敬这话弄得心鼓直震,恨不能霎时冲去九则峰,见见他那心仪的姑娘。

    可陈寿平偏偏是个直愣木讷的个性,尤其不会感情用事,于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便又摆起一张黑脸,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挺直腰板,正襟危坐,颇为严肃地,“届时再议。”

    薛敬心知肚明地一笑,神色倒显得稀松平常。他平日里惯用些花花肠子,哄人卖乖的姿势品类繁多,又极会好听话收买人心,于是便不再调侃,而是非常认真地抱拳遵命,“老师,既然您心里头定下来了,我就替二爷允了。”

    “你能代他做主?”

    靳王殿下脸皮不薄,甚至颇有些流氓土匪的底气,“他若不应,大不了记一顿打,我随便嚎两声,他又要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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