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二六章 血珠
    三二六、血珠

    陈寿平对他这动不动就几分纵容炫耀的口吻弄得很没脾气,却又意外地欣然接受了。他长吁短叹一阵后,又忍不住笑了一下,问薛敬,“王爷,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薛敬正色道,“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回云州城外布兵,这一次回镇北军营料理那几个老东西,本没放进我布兵的计划之内,整个祝家大军都停滞不前,此刻驻扎在桑乾河边的密林中,也是危四伏。萧人海随时都有可能袭击大营,此刻营中没有守将,只一个不明情况的李世温坐镇,太危险了我必须尽快回营督战。”

    陈寿平缓缓点头,“王爷,此番云州之战,镇北大军既然可以出鞘,便也要列入布兵范围。”

    薛敬却微微蹙眉,低声道,“老师,依我看,不如您这边继续按部就班,继续陪那几个老东西演戏,暂且不要动兵。”

    陈寿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王爷,纸包不住火,杨辉一定在我周围安了探子,你发雷霆之怒,裁断那几个老人的罪,将他们扔进这富河城砸石头,再加上三万人从河北开拔至此,动静太大了,他们不可能不注意。”

    “那也要一个反应的时间。”薛敬压低了声音,哑声,“只要撑到清明那日,穹顶一破,大军渗入云州,那座顽城只要破开一个口子,就有泥沙俱下的风险。到那时候,富河城修好了大粮仓,就可以给林家大军和我这边做补给;澜月火丘的战力便会被转移,将那里封作三州之战的交汇点,其实比将主战场放在富河这边要好。”

    陈寿平慢慢起身,在床前踱了几步,“你是要做个假粮仓的规模,诱导敌军入瓮。”

    “具体还是要看云、伦二州的战况。”薛敬叹了口气,心思略显沉重,“我不知道季卿那边的情况,如果他能想办法将穹顶的事情安排好,那还有的商量。但如果”

    陈寿平见他面露忧色,便立刻问,“你是担心他那边会出岔子?”

    薛敬点了点头,实话实道,“我没办法不担心。他身受重伤,云州城又没兵没人,只一个鹿山,能帮他的人太少了。他若找不到民间的势力作为帮衬,怕是很难打破云州城长期累积的屏障,如果打不开那道屏障,他就摸不到‘云首’这条线的脉络。我是已经将镇北军料理干净,可这边都是明战,他那边暗箭难防。我此时离得太远,实在爱莫能助。”

    陈寿平走到过去,伸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时候该我一声,吉人自有天相。我那师弟很聪明,也很有段。只是这些话,我从不能当着他的面讲,免得他骄傲任性,又摆架子给我看。”

    薛敬忍不住笑起来,他低哑地笑了一阵之后,又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这世间,也只你能骂他,我可不敢。”

    这时候,门一开,胡立深走进来,“大将军,中锋清点人数,您要不要去看看。”

    陈寿平点了一下头,立刻站起身,“我这就去。”

    他又对靳王,“王爷,您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薛敬“嗯”了一声,利落道,“明白。老师保重。”

    陈寿平神情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一抖披风,阔步走出了屋子。

    胡立深探头看陈寿平走远之后,这才上前低声,“王爷,郭老头身边那个贴身影卫阿七我们照您的吩咐,关在了街对面的地窖里。”

    薛敬翻身下床,将外衣虚虚地披在身上,正准备箭步出门,却被胡立深叫住,“王爷,富河城到处都是阴风,你穿这一身可不行,回头再冻坏了。”

    “哪里那么多废话,走!”

    胡立深不敢违逆他,只能偷摸将他的披风拿起,挂在臂上,快步跟着下了楼。

    这富河城的风果然煞气十足,阵阵阴风从曲折蜿蜒的巷子里吹过来,毫不留情地钻进脖子里。胡立深挡在靳王左边,为他遮住西边最厉害的一阵风,一边走一边心翼翼地提醒,“王爷,您要爱惜自己,少让我师父操心。”

    薛敬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冷不丁地笑了一下,“行啊你子,学会玩心眼了,还会搬救兵。”

    “哪有”胡立深嘿嘿一笑,“这不是心疼您嘛。”

    “混账东西,是不是本王平时太宠你们,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他一边笑骂,一边随将挂在胡立深臂上的披风扯落,十分听话地披在了身上,而后往左右两边的空街扫了一眼,忍不住轻叹一声,“富河城原本就不是一座大城,我记得以前来过这里,挺热闹的。”

    胡立深点了点头,有点难过地,“我哥也带我来过,那时候富河城有一处很大的集市,过年的时候,这里满城都是花灯。”

    可如今荒城萧瑟处,处处是风声。

    “走吧。”薛敬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他带路。

    阿七被关在一处逼仄的地下酒窖,上头是一处荒弃的驿站,底下的酒窖已经腾空了,正好能够塞进去两个人。这狭的空间弥漫甜腻的酒香,有些让人透不过气。

    胡立深朝前走,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自己栽一个跟头。

    薛敬拍了怕他的肩膀,“你到上头等我。”

    胡立深看那阿七被五花大绑地塞在角落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点了点头,“行,那末将就蹲在楼道口,您有事喊我,兄弟们冲进来就是一顿揍!”

    “啧!”薛敬虚虚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胡立深傻笑一声,转个身就跑。

    阿七见着靳王走进来,只是平静地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脚面。

    薛敬并不想为难他,所以没打算以审问的语气和他周旋,他直接蹲下身,动将绑着阿七的绳子解了。

    阿七一愣,愣了许久,直到松解的绳子落在地上,他的臂能动弹了,才慢慢站起身,不解地问,“你不怕我杀你?”

    此刻薛敬就站在自己面前,他身上又没携带任何刀兵,却不动也不躲,似乎全然不担心自己出一样。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薛敬爽快地笑了一下,“我看得出来,你和那郭业槐不是一路人。”

    阿七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

    他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神色游离,有点像一名天涯浪子,又有点像看透世事的旅人,好像对周遭一切都处变不惊。但不知为何,这样一个看起来心无旁骛的高竟愿意要留在郭业槐身边,心甘情愿做一名护其周全的影卫。

    “你从哪儿来?”

    阿七不避不躲,“不知道。”

    “你是怎么跟着郭大人的?”薛敬审视着他,眼神微微眯起,一针见血地问,“你不是靖天人,你是他买来的?”

    阿七点了一下头,言语简练,却很真诚,“我是他用一颗珠子换来的。”

    “一颗珠子?”薛敬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这样的身,怎么也值得百两黄金。”

    阿七看着他,“是一颗沧海游龙珠。”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凛,故意道,“这珠子的名字好生熟悉。打哪儿来?”

    “云州有一条河,叫云城东河。”

    “你是丑市?”

    阿七不禁讶异,“您竟然还知道丑市?”

    “我比你想象中知道得多。”

    阿七抬起头微微一笑,再次对上薛敬的双眼,“王爷,我是郭大人从云州城东河丑市,用一颗沧海游龙珠换来的。”

    “你被关进过穹顶?”

    阿七点了一下头,言简意赅地,“关过,三年。”

    “所以他将你换出,你跟随他左右,是为了报恩?”

    “是为了生存。”阿七淡漠一笑,向后靠在墙壁上,“不瞒您,我曾经在南边招惹过人命,进穹顶之后,本没打算活着出来,却没想到,郭业槐将我换了出来。我能在世为人,也是托他那颗血珠的福;出来之后,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将我这样一个死人大费周章地换出来,还花了这么多钱。他的回答是——破财消灾,加持保命。”

    “保命?”薛敬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他,“谁要杀他?”

    “很多人。”阿七道,“曾经有一段时间,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人想要他的命。所以他去丑市花钱,也是为了买命。”

    薛敬狐疑道,“咝这保命的法子倒是新奇——用价格不菲的沧海游龙珠从丑市买来一个可以为自己挡劫的高,让这人贴身护在自己左右,便能买来个家宅平安么?这算是个什么段?”

    “王爷。”阿七微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很多人都这么干过。”

    薛敬瞳孔一缩,“你什么?”

    “我是不仅仅是郭业槐,很多朝廷中人都这么干过。”阿七重复了一遍。

    薛敬往后退了半步,半靠在石壁上,眼神幽深,似有些难以置信。

    “王爷,我在郭大人身边当了三年的差,帮他挡过不少劫。”阿七平静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一旦我的刀落进了你的里,被他们发现我的传信没有及时到,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薛敬猛地站直,“你的什么任务?哪柄刀?”

    阿七却没再话。

    薛敬往前走了一步,“这位好汉,我心里有一个疑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解答。”

    “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的那柄刀,是一柄细长的刀么?”

    阿七退无可退,“鬼门铃刀,钝锋开刃。”

    “铃刀。”薛敬仔细琢磨着这个词,轻声又问,“那你认识翟叔么?”

    “翟叔”阿七慢吞吞地回忆着这个名字,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薛敬知道他有意隐瞒,又问,“你所谓‘钝锋开刃’,指的是执行任务之前?”

    “是执行最后一次任务之前。”

    薛敬脸色微变,“那你的刀——”

    阿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神色如常,倒像是彻底释怀了一样。

    这种眼神薛敬见过,和翟叔临死前的眼神很像。

    他们这些刀客,生来死活不由自己,进退皆为旁人。

    阿七的长相很是普通,没进人海中,很难一眼看见。他这样不算出众的相貌倒是成就了中那柄钝锋开刃的细刀,隐没在郭业槐的身侧,藏伏于泥泞的土里。可他的眼神却不似旁的杀那般凌厉,那些杀只知道杀人,却没有半分怜悯,可阿七不是

    就是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让薛敬昨日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心生疑窦,于是才让人秘密把他关在这个酒窖里,连陈寿平都暂时不知。

    薛敬能够确定,阿七与郭业槐本就不是一路人,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

    薛敬走近两步,略是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对我知无不言?”

    阿七叹了口气,忽然问,“王爷,那柄金色的刀,您还留着么?”

    薛敬从袖子里拿出那柄刀,递给阿七,“昨天与他们对峙时,我在郭业槐面前故意亮出过这柄刀,他看见后,分明更加惶恐。”

    他又从怀中拿出那封阿七还没来得及送出的信函,压低了声音,“郭业槐通敌的事板上钉钉,这封信上详细记录了镇北军粮草的储藏位置,还有先遣军中每一位将士的名字——这是他通敌的铁证。”

    阿七不动声色地别开眼神,将那柄刀握在中。

    薛敬一直盯着他,轻声问,“这封信是递去哪儿的?云州?伦州?还是”

    阿七没有搭话,他将那柄刀轻轻拔|出,翻来覆去看了一眼。

    薛敬盯着他中的刀,忽然一笑,“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松绑吗?”

    阿七不解地看向他。

    “因为我认得这把刀。”

    阿七一愣。

    “八九岁的时候,在宫中,我见过这把刀。”薛敬轻轻叹息,“可惜他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宫中一场大火”

    阿七的眼神微微闪动,声音终于变得不那么冰冷,“这是我朋友的刀,我唯一一个朋友。他赠予我时,却是在九年前。”

    薛敬倏地看向他,“你什么?!他没死?”

    阿七将匕首插回刀鞘,将这柄刀递回给薛敬,“王爷,既然你与他认识,我就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郭业槐这封信不是递给萧人海或者杨辉的,具体到谁的中,我想你一定有办法确定。这三年来我跟着郭业槐,他确实从北边拿到过不少好处,那些宝贝他都藏着靖天家中、枕头底下的铁箱子里。我的路到头了,身份一旦暴露,我就不可能再在郭业槐身边继续隐藏下去。”

    薛敬看着他,有一丝于心不忍。

    “王爷不必如此。其实只要议和失败,三州之战没有被彻底阻止,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阿七洒脱地笑了一下,一声叹息道,“我这一生只交过一个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子女、更不能有归宿,那柄铃刀就是我的归宿。”

    “你不必如此,你可以走别的路”

    阿七却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心口。

    薛敬猛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血液倒转,几乎顷刻间从他的头顶炸出来。

    阿七释怀一笑,“王爷,你看见了,我们没得选,每个人都是一柄刀,每一柄刀从火烧、淬铁、到开刃路都是定好的。”

    夜风凄冷,薛敬走上来的时候,步伐更加沉重。他脸色不好,唇色灰白,毫无血色。

    胡立深赶忙走过来,关切地问,“王爷,您没事吧?”

    这时,夜空一道惊雷劈下,在富河城外的荒野间劈出一道凄厉的电光。

    “王爷”

    薛敬猛然间破口呼出的一口气带着难耐的低喘,他将那封还未递出的信递给胡立深,哑声,“将这封信按我的法子递出去。”

    “另外把他葬了吧。”

    胡立深愣了一下,回头往那地窖深处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随后,胡立深和几个士兵护送着薛敬走出富河城,黎明之前开始落雨,而且越下越大。

    祝龙和一帮死士等在城口,他见薛敬策马上前,连忙叫了一声,驱马赶上。

    薛敬扫了众人一眼,对祝龙笑了笑,而后回身问胡立深,“子,有什么话是要带给你师父的么?”

    胡立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结巴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话,“那个您让他保重身体,回头仗打完了,他答应要教我驭马的!哦,还有,他的匕首我一定会收好的还有还有我一定会好好练武还有——”

    祝龙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这罗里吧嗦的将军,驭马谁不会,烈衣要是耍赖不教你,我来教!”

    胡立深却拼命大吼,“我不!我就要我师父教!”

    薛敬冲他扬了扬,“行了,回去吧,好好帮着陈大将军,咱们战场上见。”

    “欸!”

    而后,风不停,雨不歇,惊雷闪动,战马奔腾。

    祝龙一边驾马,一边与薛敬并骑,“王爷,这一趟功德圆满,云州方面也该起锚了吧。”

    薛敬将那柄金色刀揣进袖子里,忽然问他,“祝先生,你遇见过起死回生的人么?”

    “咝”祝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跟着贼兮兮地笑了笑,“我算不算一个?”

    “你么行,姑且算一个。”

    薛敬望向远方,孤月被乌云遮隐,富河平原亘古无垠的戈壁,隐隐冒起血色狼烟,他扬鞭策马,泥水被马蹄震起数朵水花。

    “走,回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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