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都市言情 > 战山河 > 正文 第三四零章 寒雨
    三四、寒雨

    走进屋内,鹿山掸了掸双的水,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

    他方才一声凛然壮志倒是吼出了英勇应敌的气势,二爷坐在桌前,抬头看着他,力尽般地长舒一口气,“你过来。”

    鹿山这才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将短刀拍在桌上。

    二爷无声一笑,“怎么,你明明如愿以偿,怎么仿佛是被逼无奈一样。”

    鹿山一愣之下,有些不自然地将眼神瞥到了一边,闷着嗓子,“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别装了。”二爷冷冷一笑,伸拿过他的短刀,大拇指轻轻弹了一下刀柄,利刃出鞘,寒光乍现。

    “你分明没听我的话,执意将那封信添了几笔,故意将王爷送进了城,即便昨日我没有伤重,你依然会这么做的。”

    鹿山那倒扎在背脊的刺猬刺顷刻间又竖了起来,他把心一横,索性毫无悔意地,“没错,是我偷换了你的命令,引王爷进了城,我明知故犯,不是东西。如今祸已酿成,什么都晚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二爷一掌拍在桌案上,只听“砰”的一声——

    鹿山没有被他的动作吓到,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倒也无所畏惧。

    二爷微微眯眼,厉声,“你擅作主张,让他跟着翁苏桐的马车回了云州城,你知不知道若是这一路上被他们发现了,这一战还没开局就完了。”

    鹿山淡淡地呼出一口气,没有看他,显然毫无悔过之意。

    二爷怒不可遏地低喝,“你好大的胆子,还敢传假信出城,你不是不知道,城中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有多少人坐等他露出马脚,然后将他这条线一打尽。现在的云州城就是一个染缸,乱七八糟什么势力都混在里头,我们连线头都没摸清楚,三天前南角街,他们的人先我们一步,杀了任家老太,我拼尽全力,才将他送到烛山那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有祝龙的人马保他,这一战的胜算最多才能攀至三成。你可倒好,竟还将活人往虎口里送!”

    鹿山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他微微低头,低声反驳,“我觉得,你将他彻底剥离出云州城这个染缸,才会让那些人更加虎视眈眈。”

    “你再一遍。”

    “我”鹿山深吸了一口气,顶着那人冒出的怒火勇敢无畏地,“王爷身在外围,若不亲身感受一下城中情形,了解一下你所处的环境,不能知己知彼,真到破城之战,才会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

    “谬论。”

    “随你怎么想。”鹿山压低了声音,继续顶风作案。

    “出去。”

    鹿山僵在原地没动弹,“是你让我进来的。”

    “你”二爷看着他,片刻后,冷冷地,“幸亏你还没拜山鸿鹄,否则,就凭今日之事,你就坏了我的规矩。”

    鹿山近前一步,生硬地,“坏了你那些规矩,大不了把我吊起来抽一顿,再不济,刀在你上,你一刀了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二爷冷冷一笑,这几个人胆大包天,还真学会硬着头皮跟他顶嘴了。

    鹿山毫不退让,继续不知死活地,“我又不是没捱过那些鞭子,我知道痛不欲生的滋味,但是挣扎一下就过去了,死不了。”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光,跟着于心不忍地低下头,轻声,“我见过我娘生不如死的样子。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那个人告别,就死在不明不白的假象里了。”

    “”

    此时的鹿山,嗓音嘶哑而颤抖,他盯着二爷的侧脸,略带决绝地,“破城之战胜算只有三成,王爷身上还有行将的剧毒未解,我们这些人兴许都会死。你一个人扛起的这座城,本应我们一起分担。你将破城之战压在自己身上,本来就遍体鳞伤,到了生死关头,你都来不及跟他一声告别。我见过生离死别的人含恨而终,我不想”

    他迟钝地吞咽了一下,哑声,“我不想新认的哥哥此生会有遗憾。”

    二爷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鹿山的眼中溢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悲哀,他就像是躲在深渊中的麋鹿,在幽暗的谷底循着光斑缓步前行,直到筋疲力尽、饥渴难耐之时,那光斑的外围忽然生起熊熊烈火,还将头顶的深空点燃成白昼之色,他便觉得自己终于走出了深渊,却不想,那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假象。

    他的脑海中,总是出现一片流光溢彩的海市蜃楼,往往信以为真,驱逐着自己的步子,向着那片并不存在的图景前行。

    他的心终究比他外表看上去更加柔软善良,只是他不自知,又总是将这份柔软掺杂在生杀大义之中,妄图用一份热忱的私心为所欲为,无知者无畏,往往叫人措不及。

    二爷见他露出难色,便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重。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鹿山面前,沉声,“孟春兄,你既将我当作哥哥,那我便要与你几句心里话。”

    鹿山慢慢抬起头,微微泛红的眼中忽然闪了一下。

    二爷笑了一下,“你此番好意,我心领了。方才话重了,是因为我将你当成了九则峰上的人,平日里葛笑他们犯了错,都是要在生杀帐里领罚的——我向你道歉,你不要记恨我。”

    鹿山抿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与我相识不久,却愿意无条件地信任我,还愿意将生死押在我这盘棋上,我便必须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即便我们此番破城,胜算只有三成。”二爷压低了声音,“虽我们只有三成,但是敌方的胜算也不怎么高。”

    鹿山愣了一下,立刻问,“那他们有多少?”

    二爷侧身两步,走到桌前,随摆正三个杯子,指随意指了一下,“每一个杯子代表了一方势力——左边代表我们,中间代表萧人海,最右是云首。大家三分天下,云州这盘棋,人人只占三成,还余一成——看天意。”

    鹿山下意识地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三个白色瓷杯,细想了片刻,喃喃道,“你的‘三成’原来是这么算的”

    二爷好笑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难道在你眼中,我给自己估算的战力只有三成么?”

    鹿山默默地低下头,暂时未敢看他。

    二爷安慰道,“本来我想让王爷在城外接应,不要他卷入云州城的水火之中。可你呀,非要牵着线将我俩绑在一起,还将‘生离死别’这一套辞都搬出来了。”

    “我”鹿山闷声问,“我是不是很幼稚。”

    “非但幼稚,还不计后果。”

    鹿山这才低下头,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二爷盯着他,他这人总是这样,平时一副油米不进的欠揍模样,好像从来听不进去道理,然而真给他将道理讲通了,又会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无端地欺负他一样。

    鹿山上前一步,“鞭子在门后,我给你取来。”

    “等等。”二爷唤住他,“我什么时候要抽你鞭子了?”

    “方才你的,要是坏了规矩,是要挨鞭子的。”

    “我的是你若拜山鸿鹄,便是坏了我的规矩,那你如今愿意拜山吗?”

    鹿山一句话冲到了嘴边,猛然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压低了声音,“先不了。还没拜山就办了错事,怕真拜了山,还没三天就被你抽死了。”

    “不会,那时我天天闯祸,也没见他抽死我。”

    鹿山猛然回头,却见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薛敬探了个头进来,故意摆出一副伏首认错的态度,轻声问,“那个我能进来么?”

    “王爷”鹿山捡回自己碎得稀烂的舌头,将短刀挂回腰间,转头准备走。

    “隔壁有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换上,淋了雨要受寒。”

    鹿山停了一下,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立刻离开了卧房。

    二爷歪着头看薛敬,摇头苦笑,“罢了,我这人呐,就是心软,看不得你们一个两个耍惨认错,你进来吧。”

    薛敬得了令,连忙闪身屋内,将门轻轻阖上。

    二爷正坐着,只闭眼的功夫,就觉身体一轻,又被那人抱进怀里,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过分了,这样不成体统。”

    薛敬挑了挑眉,并没松,恬不知耻地反问,“我跟你,不成体统的事做得还少?”

    “”

    “不过我精打细算,发现确实少了,以后多多益善。”

    “胡八道。”

    薛敬咳了两声,言语上占了便宜,上倒是不敢造次,于是转身,规规矩矩地将二爷放回床上,又蹲下身,将他地鞋脱了,这样单膝跪在地上,动作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二爷躬身握住他的,示意他停下,却又被他反攥住,然后不容置疑地推开,“两年前灵犀渡口,我就曾,伺候你是我心甘情愿,这辈子都是。”

    二爷低头看着他,竟好似从这人低眉顺眼的平和中感受到离火燃烧后冷却的岩浪。

    “抬头。”

    薛敬依言抬头,从始至终,他便这样仰望着这人,往日他心不甘情不愿,只肖想有朝一日,这人能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他的呼吸、心跳、动情时每一次轻喘和浓烈时的低吟,都必须是自己的,都必须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甚至迫切地想过,要将这人滚热的骨血和自己的心脉相连,与他一同生,一同死,就算私心作祟,不及大成,倒也无所谓——谁人规定,他就非要放下私欲,去做那个平定天下的英雄。

    人么,其实哪有什么生杀大义,到底,不过都是为自己而战罢了。

    二爷用修长的指轻巧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转而眼神往下移,指探着他侧颈的皮肤移到他被衣襟遮住的锁骨,那人颤栗了一下,肌理分明的侧颈起伏不定,血丝若隐若现,令人血脉喷张。

    薛敬重重地叹了一声,伸握住二爷的指,别过头,从他的腕一直吻至指尖,最后轻轻地含着他冰冷的指尖咬了片刻。

    温热柔软的舌尖犹如在寒冬的冰原上、偶然失而复得的暖被,裹紧瘦骨嶙峋的身躯,将扩散的体温渐渐收拢,最后捱过天寒地冻的风雪,等来暖光弥漫的春更。

    二爷瑟缩了一下,连忙抽|回右,往旁边示意了一下,“换身干爽衣服吧,好端端的,跑出去淋雨做什么。”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照他的去柜子里拿衣服,一边捣鼓那两件繁琐的衣服,一边,“先让自己这脑子清醒清醒,等你再看见我这副狼狈样子,心一软,就不舍得骂我了。”

    着,他故意当着二爷的面将自己扒拉干净,又将干衣服换了,这才走回床边,将冷了片刻的热水递到他边,“你看,你果然没骂我。”

    “混账东西。”二爷接过水杯,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薛敬挑了挑眉,看着他喝完,这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二爷低头去解腰间的带子,将披着的衣服放在一旁,“你这一趟进城,很多布兵的计划都要调整,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城内矛盾一触即发,倒也不是不能更改,实话,方才在房顶上看见你出现,着实把我吓到了,我没想到”

    “我回了一趟镇北军营。”薛敬走到他面前,忽然。

    “”

    二爷整理衣襟的猛然一顿,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薛敬坐在床边,都没听见这人的动静,他便这样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不敢惊动、也不敢动作,只这么一声不响地等着。

    许久之后,二爷的眼神才慢慢眯起,眉峰紧蹙,跟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十天前。”薛敬敛着眉,声音沉稳刚毅,“我带着祝龙,还有几十个祝家死士,前往镇北军料理了几只搅浑水的耗子。”

    二爷这才抬眼看向他,压平语气,心平气和地问,“陈寿平呢?”

    薛敬站起身,在床前踱了几步,“陈大将军妄图以威名压黑水,那些人拟好了请和文书和条款,打算兵分两路往北鹘议和,还将我的先遣军全部拆了,胡立深被他们塞进马棚里喂了几个月的马,李世温”

    “世温怎么了?”

    “他冒死出来送信,根本没回成九则峰。要不是祝龙的死士在桑乾河边的泥陷子里发现了他,他早就病死在密林里了。”薛敬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恶气,继续,“我若不回去,那几个老东西拆东墙补西墙,简直要将天捅出个窟窿。”

    二爷难耐地吸气,伤口一阵隐隐作痛,他撑着,“殿下,你此番回营,的确暂时扼制了他们的步子,但三州问鼎之后不好办。”

    薛敬快速走到他身边,压着他的膝盖蹲下身,略显难忍地哑声,“季卿,你的那些,我都考虑过,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杀我们两员大将——一个林竟,被他们诬陷有异心,一纸密令将他下了幽州大牢,幽州城草木皆兵,丁奎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定罪书上签了字,只为了保林竟天牢不死;一个陈寿平,几乎是押上了自己半生戎马,为我赢下三州之战的时间,可我不能即便此番兵行险着,我也别无选择。我要的是,我们光明正大地赢下三州。”

    二爷攥住他的,低声,“可你想过没有,他们要的可能就是你的‘兵行险着’。”

    薛敬剑眉一拢,杀伐之色尽显,“我本欲求同存异,奈何他们欺人太甚。”

    “咳”二爷捂着伤处,忍着剧痛咳了几声。

    薛敬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身体,让他躺回床上,“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

    薛敬蹲在床边,自责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时候告诉你。”

    二爷咬着牙摇了摇头,慢慢呼出了一口气,“王爷做得没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你逃不了的一条路。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回云州城,我之前以为你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如今看来,倒是我瞧你了”

    薛敬低下头,闷声,“你不骂我,不拔我的香,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夸我两句,我做梦都能笑醒。”

    “又孩子话。”二爷叹了一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想必殿下离营时,故意布了伪装,我猜不是粮仓,就是兵备,再不济就是用骑兵营,是为了隐藏实力,给敌军做个假象。”

    薛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少来一套,你明知道我猜得到你的路数。”

    薛敬点了点头,“我确实做了伪装,我用郭业槐的兵部大印,借调了河北三万兵马到富河,我要在富河修一座大粮仓。”

    二爷迟疑片刻,认同道,“富河城地属平原,背靠山脉,再往南百里便是关隘,河北调兵至此,快马只需七天,的确是个通连南北的好地方,也适合架粮仓。”

    薛敬挑了挑眉,倒是没将他的这些“大局”听进心里,而是略显愠怒道,“你的这些都只是其次,我起初的私心,就是为了报那郭老头幽州危之时、不肯答应借你兵的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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